已过而立之年的冯初三意气风发,虽然生活里会与妻子时隔不断地产生分歧和争执,但他们的感情还是映衬着冯初三的出生背景而有着永恒的基调——珍惜眼前得之不易的生活,什么矛盾都在这个前提下最终化成了相视一笑泯恩仇。儿子蹒跚学步,一家三口的生活不说夫富妻贵逍遥自在,但也过得不受委屈人前有尊严而受人称羡。
有一年的秋天,里果刮起了肃杀的西风,而且有种狂卷风云的气势。纵然天气不尽如人意,但居住在里果边郊的老沈急着等着要他的画。初三要赶在太阳落山前把晾干的彩墨画送到老沈的手里。老沈是丹青画坊长年的老雇主,结交了许多贵朋名流,从他这里经手出去的字画作品不少于里果这座城市里所有街道名称数量的总和。商界人士、外交使官、演艺名人甚至是柬埔寨的王室都问他拿过画。如此重要的客户,冯初三当然不敢怠慢,对于老沈提出来的一切要求,初三都用自己过人的才华恭命奉从。从这一点来讲,初三也是老沈生意场上其中一个环节里不可多得的人才和多面手,他既是画风奇丽的创造者,也是精于算计的买卖人。这在美术界是少见的具有商业头脑的画师,也是商业领域稀有的具备绘画天赋的经营手。
傍晚时分,画作已经干透,初三准备动身去乡下送画。绾儿见秋风如此狂躁,便建议初三是否次日去送,要是等到回程时分估计已是月黑风高,路途多有不便。初三明白夫人的善意规劝,但堂堂男儿为点目标还怕风里来雨里去吗,他曲意安慰道自己是风送来的男子,风也会将自己再送回到绾儿身边。诗意的表达,浓情的挥手,让初三安然地踏上了去老沈别居的路途。
距离老沈住处有将近一百公里的路程,途径几条高速公路。初三见风势加紧车子也不敢开快,就在风力大小的转换中时快时慢地向前行驶。眼见日落西山,光景已逼近黄昏。初三开始聚焦起自己所有的注意力,一方面为了避免自己不要走错弯路耽误了时间,一方面开车将近两小时的他警惕不能被这温和的霞光带入到睡眠中去。经过一路翻转,老沈要的画最终都悉数完整地到了自己手中。老沈知晓冯初三这一趟来的一路历经心血和契而不舍的争取,就说道愿意在这批画里多抽出五个点的佣金算是给冯初三个人付出的酬劳。两人交谈甚欢,可惜夜继天时,时间已经不早。冯初三向老沈简短作了告别就发动车子忙不迭的往回城的路上赶。
这么多年给老沈送画,这回还是第一次来去赶着夜送,边郊的路在白日跟晚上看上去好像是两回子事。初三只得摸黑探着车灯前进。猛然间有个下坡,初三没及时松开油门板,车子就像滑坡似的向前冲了一段。等到初三及时踩上刹车时,他感觉车子下好像是压着了什么硬物。他便停下车,四下查看,冷不丁的发现车轮下面卡住了人腿。初三再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位叼烟袋的老爷子看上去七十来岁却被生生碾轧在了自己的车轱辘下面。这可如何是好!眼看着老爷子已经不省人事,人也失去了知觉。在这黑灯瞎火的晚上,周围没有人。是该救他死于危难还是可以一走了之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冯初三这时脑袋中出现的是他好不容易打拼来的一番事业,眼见着事业起色自己也将踏入成功人士的行列与权贵为伍,这一下出了人命就将断送掉自己所有的前程。赔偿巨款不说,牢狱之灾更是让他毛骨悚然。就在怔怔直面老翁的几分钟里,冯初三经过十分激烈的思想挣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但最后的一己私念还是推鼓着他走进了车里。比起这行之将至的老头,自己家才咿呀学语的小孩才是最需要自己守护到底的对象。冯初三狠了狠心,就像当初为了让自己免于责难,将心爱的大姐推上“受刑台”的那个自己一样,将昏迷过去的老人原地丢弃在了路上,自己则满怀愧疚却毅然决然地吞噬着自己选择的这个肇事逃逸的决定。
回到家中,他反复思忖,这到底是什么日子让他碰伤这么背运的事情。他无意中望见了日历上大大的两个字:“初三”。原来自己的命里总是和“初三”缠绕着解不开的渊源。正当他忐忑不安思来想去的时候,绾儿看出了端倪,追根问底地向初三询清了事实。眼见妻子的脸一片煞白,震惊得大气不出一声。他自己也变得愈加沉默了起来……
第二天,过了清晨时分,初三猛然间接到老沈的一通电话。原先以为是画品出了什么问题,可谁想到的是老沈所在的周家庄出了大事。老沈说道,有个卖水烟的老头子昨天傍晚时分在路上被人轧断了腿,他的两条腿就像面条一样挂在肚子下面,山路上也布满了血,现已经被相关公安机关封道开始立案侦查了。这么大的事,不知道昨天初三回去的路上有没有碰见,也好帮助受困老人提供些蛛丝马迹还人家一个公道!初三拿着电话听筒,手腕失控开始不停地发抖,但他还是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平静地回答老沈自己昨天一路到家十分顺利,没见着老沈所说的这个受伤的老人。老沈也是无心之举,打完电话之余便也放下了这则发生在自己周遭的惨闻。而冯初三则汗立毛孔,听完电话后的整个人像被用绳子吊起脖子一样喘不过气来。他知道大事不好,这样下去说不定自己将背负上更大的刑罚,永远翻不了身了。
初三左思右忖,终于拿定了主意。他将家里的典当安排妥善,便交予绾儿,说道:“绾,恐怕这次我逃不过这一劫。你和孩子继续在里果好好过日子,我去外地躲一躲,等到风头过去我再来和你们相聚!”看着冯初三泪眼婆娑泣不成声,绾儿终于发现事情已经严重得覆水难收。她也两眼汪汪,纵有万般难以离舍她也只能选择放手。
就这样,冯初三开始了流亡的生活,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捱到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没有了生计来源,他四处躲避来到了一家寺院。寺院的僧人见他瘦骨嶙峋饥寒交迫,便慈悲收留了他。在这座名叫“银娥寺”的古刹里,冯初三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内心的宁静。他换上了一身僧衣,学习过着僧人的生活:早起敲钟,拂扫庭院。晚上击鼓,俯首佛陀。在这生平从未有过的生活经验里,冯初三仿佛走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纷纷扰扰、情长意短,有的就是安住本心、无忧无恼。冯初三顿时被眼前的一切深深吸引,眉目间也多了几分祥和安宁,仿佛人世里发生的一切好似他人的故事,自己是一名旁观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地看着自己生活的起起落落,回顾自己历来的人生,真的好像是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