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凄凉寂寞的黄昏,我背着包裹,垂着眼泪,离开了坟墓,朝北走去,一直朝北,朝北。
八年来,我准备在痛苦和折磨之中奋斗出来,结果,却换得了这样一个结局。我的眼泪不断地往外涌,涌,也不想擦掉它。
我来到大桥中间,放下包裹,再也不想走了。这时,北风不断地吹,吹,雨不停地往我身上打,打,我朝四周一瞧,没有半个人影。我朝桥下一看,只见桥下黑洞洞的,恶浪声不断地传入我的耳膜里,桥拱里不断地发出“呜呜”的惨叫声,四周又像有许多魔鬼,弹出眼睛在狞笑。哎呀!我的天,在承受不住时,我“哇”的一声,就伏在桥栏上大哭起来。
“我的老天爷,我的老天爷,我没干过亏心事……,”我拼命的、发疯似的喊道。
我呆呆地站在桥上,好久好久。最终,我把心一横,牙一咬,鼓了鼓劲,刚准备跳下去时,突然又想到了邓家,那一张张冷酷的面孔和残酷无情的手段,就增加我求生的勇气,我得活下去,活下去,而且要勇敢地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在苦难之中,假设我不能活下去,只显示出我的软弱,我的无能而已。
离开大桥后,我就开始计划,准备苦战三年,挽回一切损失。
我在港关砖瓦厂出红砖,拼命干了三个月,挣不到钱,原因是:这个厂贪官多,经济效益差,根本结不到帐,干脆拍屁股走人。
我来到建筑工地一问,又是包头包的,搞了三个月,不好结帐,算求。
我来到公路段一问,还是包头包的,我干了半年,也不好结帐,最后还打架结局。在他们打架时,我把包头行李背起就走。
那时,是改革开放初期,很多劳动管理和劳动法不完善,不周全,所以就被人投机倒把钻了空子,农民工干活了结不到帐,得不到工钱,到处都是如此。无奈,我只好回到港关砖瓦厂,在宿舍天天休息。
后来,一个朋友告诉我,说孟溪砖瓦厂虽然被人包了,但经济效益好一点,结帐也比其它地方强一点。于是,我又来到孟溪砖瓦厂。进厂后,我被安排到碎煤车间,车间包头说:多劳多得,一个月可以挣一百五十元(那时每公斤猪肉3元),我信以为真,就起早贪黑,人家休息我也不休息,多挣一点钱。我在碎煤车间干了两个月,就准备结帐。哼!想起结帐,真气人。我找到会计,会计说:“你去找碎煤车间包头,”我找到包头,包头又说:“你去找会计。”他们把我像踢球一样对待。
嘿嘿!不想给钱,当我想到在碎煤时,我汗得全身都是水,全身都粘了一层煤,黑黑的,不像一个青丝猴,也像一个欧洲人,连鼻子眼睛也分不清,还不知吃了多少煤,不知流了多少汗水和血,他们想不给钱,我立即把铁锹一拿,就朝包头扑来:“他妈的,你不给钱,老子就下你的头,剥你的皮。”包头见势不妙,就往厂里跑,我端着铁锹追到厂里。
经厂里解决,说我打人,还罚了我的款,叫我赶快结帐走了。
去了两年,一分钱也没攒到,我东奔西忙,到处找事做。在无处奔时,我只好又钻进港关砖瓦厂,赶快劳一点过年费,不然,过年又要饿肚子。我干活干了半个月,天气渐渐冷了,不断地吹老北风,由于我穿得单薄,只得钻进窑室取暖。可是,我端饭和洗脸,不能说长期呆在窑室里不出来呀?我一出来,被北风一搅,全身就像筛糠,由于时间一长,我又被冻病了,就卧在床上,无气奈何的,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孤老,要喝无人递,要吃无人端,我用泪眼瞧着屋顶,只发现地在晃,屋在转,接着咳得我的眼睛一阵黑,一阵花,呕得我的肠子肚子都快要呕出来似的。
在宿舍里,我休息了一个星期,感觉身体还未完全痊愈,我就撑着沉重的身体进了窑室。在窑厂,我干了三个月,雪花又飘到了人间,在这大雪天的日子里,窑厂停了火,开始年终结算,厂里经济困难,我足足干了三个月,又只发了五十元钱,当我把钱拿在手里,辛酸和悲伤又涌上心头。
结帐后,我立即赶到街上买米买菜,还顶三块钱买了两瓶酒,又顶三块钱称了一斤肉,人家过热闹年,我也要过一个热闹年。等我回到窑厂之后,一个人也没有了。我就徘徊在窑室里,看着茫茫的白雪,寒风不停的吹,雪花不断地往窑室里钻,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中午,我忍着泪,做熟了饭,又用红砖码了一个桌,端出了四碗菜:一碗肉,一碗白菜,一碗萝卜,一碗酱菜,嘿!今年过年还能吃上四季发财,还不错呢!这比去年和前年要强多少倍呢?今天,我要痛痛快快地喝一场,来祝贺我的恶运和乱日子尽了头和好日子的来临。当我把酒杯一举,东南西北又轰隆隆的放鞭鸣炮起来了,在这热闹之时,我只能簌着泪,端起酒杯,把酒和泪水一饮而进。
到了正月初六,我就出窑厂去找朋友。去年等于跟和尚睡了一年,一个钉打光,今年准备大战一年,也是决战性的一年,力争把去年和前年耽误的时间赶回来,把一切损失也填补上来,我怀着顽强战斗的心情,来到朋友小彭的家里,当我把现在的处境和来意说了之后,他愿竭尽全力的帮助和支持我。接着,他又把我护送到他的父亲那里——公安县石油公司,他的父亲在公司里当保管员,也管小工,小彭把我的情况介绍后,彭伯很同情我,可惜我,接着,彭伯就把我带到一个工棚里。
这是一幢八间大的机瓦熟墙屋,大门是一合铁窗门,东边放了很多树和模板,西边放了一辆旧汽车,彭伯就安排我在汽车箱里睡。在彭伯的关心和体恤下,我又认识了基建股的王股长和油库的姜主任,并要求他们照顾我,哎!我做梦也没想到还能落到一块肥地,这里的工效高,劳动也很轻松,只是挖沟栽花栽树等,每天还能记上六元,我在基建股干了四十多天,机会终于来了,油库那边一个搬油的职工,又要去学习,姜主任又要我到那边去干活。他说:“一天有两汽车机油,一车五十桶,每桶五毛,就只安排我一人,我听后,真高兴得不得了,假设一天能搬五十桶,就是二十五块,一百桶就是五十块(那时每斤大米四毛),我从娘肚子里出世后,还没有一天能弄五十块呢!今天有这么个好事,我怎不喜出望外呢?于是,我高高兴兴和姜主任一伴来到油库,姜主任就交待我,首先把一桶桶睡在地上的油竖起来,然后用板车运到荫凉棚里,并叫我码整齐,他交待我,我连连点了点头,他就去了。
姜主任一走,我朝油桶一瞧,油桶浑身都是油,又重又脏,接着,我就把棉衣一脱,把衣袖一捋,鼓了鼓劲,准备大干一场。
当我竖第一桶时,哎呀!我的天,好重啊!像搬泰山一般,我竖了好半天,才竖了一桶。我想:请人吧!又要分帐,不请人吧!又搞不起。我休息了一会暗暗下决心,就是把肠子挤出来,饭吐出来也要拼一拼,这五十块钱假设得到手,要买一百多斤大米。想到这里,我立即又把衣袖一捋,又开始竖了起来。在竖时,我把腿摆开,把手并拢,再把眼一瞪,才竖了第二桶,我就这样拼死拼活的竖着,大约竖了一个小时左右,我才竖了二十桶。这时,我实在不行了,只觉得眼前一阵黑,一阵花,全身发跳打颤,我便来到油库门卫一问,一桶油究竟有多重,他们说:“有四百二十斤”“啊!那么重”接着,我就去请人,才了结此事。
我在油库干了半个月,搬油职工学习回来了,我只好又回到基建股这边来干活。在石油公司,我干了三个多月,事情已经做完了,怎办呢?我又忧愁起来。就在我忧愁之时,彭伯主张我做生意。他说:搞小工不是长远事,很下贱,又累又脏又受气,说我以后还要一个安落窝,要我赶快弄一砣钱后,回家去做屋、订亲、成家立业。当天,我就在公司结了帐,当我把六百块钱拿在手里,就很高兴,喜悦,除生活开支外,还能攒这么多钱,也得亏彭伯的关心、体恤、帮助,要不是和彭伯一起做饭吃,要不是彭伯跟我找事做,我有这么多收入吗?哼,做梦也不敢想。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赶到菜场,观察行情。我在菜场里默默地走着,只见电筒扫来扫去。菜场两边还搭的棚,有的卖辣椒,有的卖洋芋,啊!搞生意还熬更守夜在棚里,真辛苦呢!看了使我很敬佩。可还有一些人,使我感到很厌恶,憎恨,那就是一些菜贩子,把乡下卖菜的一手拉住,跟在屁股头,象蚂蝗一般,要脱不得脱的缠住,到了目的地,就开始称秤搞板眼,斤斤计较,丢头甩尾。我看后,又恨又愁。恨的是:强买强卖不公平,少斤折两不合理。愁的是:要我做这样的黑心人,我确实搞不好,良心过不去。过了一会,天亮明了,菜场两边卖菜的人摆满了菜,站满了人,菜场中间象滚海潮一般,真是推进涌出的人,堵得水泄不通,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菜场。
哎!究竟搞什么生意好呢?我急得乱打转。
我卖萍果卖了两天,没赚到钱都是小,相反还亏了一砣。进价高了没钱赚,进价低一点人家又不卖给我。在卖时,人家有熟人称,某某单位的,某某检查团的,一称就是一大包,连我的看也不看。更气人的是:把工商管理费交了,收卫生费的又来了,把劳动费交了,收果子特产费的又来了。在他们来时,我说不会做生意,今天是第一次,可他们伢儿哭粑粑——硬要,还以为我赚了一南山钱似的,不交就拿秤,推我的自行车。在交时,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在公司睡了两天,又急又烦:“水果生意我不搞了,进价高,卖价低,又喜欢腐乱”。这时,彭伯又来到工棚里,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小万,前两天沙市的粽叶卖一块五一斤,这是公司的姚经理回来说的”。
“真的?”
“我还骗你,这事我再三跟你问了的,确实有这么贵”。
我听后,心里突然亮了一丈,一切烦恼和忧愁刹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就准备贩粽叶。彭伯接着说:“今天是古历五月初三,明天是初四,正好抢价,因为有许多新女婿在端午节要提粽子走岳父岳母的,小万,这个机会不要错过呀!”
彭伯说后,我鼓足勇气,准备用粽叶赶一把。于是,我立即在被子里拿了两百块钱,骑着自行车就出发了。刚走出门,彭伯在屋里跑了出来:“小万,我建议你不骑自行车,干脆去搭车,宁愿出点车费,现在治安很差,避免在路上又遇抢犯”。我一听,就很赞同彭伯的主张,就放下自行车,拿着袋子,绳子和扁担去了。
来到菜场,又煮成了一锅粥。只见卖粽叶的人不少,一问,六毛钱一斤。我把菜场卖粽叶的人问完,还是这个价。我琢磨一会,就准备贩粽叶,大粽叶我不要,免得人家说老。小粽叶我也不要,免得人家说小。就买中等不大不小,又嫩又香的粽叶。我考虑好后,就来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姑娘面前。
“这粽叶多少钱一斤?”
“六毛”。
“我买满多,优惠一点,行吗?”
“要买五十斤才能优惠,你买多少?”
“买,买一百五十斤”。
“买一百五十斤?你大概是贩粽叶的吧?”她不加思索的问我,我立却遮饰,她却怎么也不相信,还问我贩到哪里去卖,我连忙回答说跟某单位买的,她还是不相信。这时,有几个人找她称粽叶,就干脆对我道:“你买一百五十斤,就五毛钱一斤”。
“我买那么多,还优惠一点呀?”
“还要优惠?不行,就五毛钱一斤,你买的就买,不买就祘了,我的粽叶俏得很。”
“霎时,许多人又在选粽叶,称粽叶,贩粽叶,我就慌了神,搞到最后就没有合意的粽叶了,我干脆对姑娘道:“就五毛钱一斤,你跟我称一百五十斤”。
“你如果真要的话,首先要下五块钱的订钱”。
我毫不犹豫的给了五块,姑娘就把大秤一拿,就开始称。我付了七十五块钱,就挑着粽叶,急急忙忙赶到车站。
下午四点钟,我过了江,挑着粽叶赶到了沙市鸿门路菜场。一问,只卖五毛钱一斤,开始我不信:“你们别骗我,原来卖一块五一斤”。
“已经过时了”。
接着,我问了很多人,知道真的是这个价时,气了好半天。我立即又挑到航空路菜场,一问,还是这个价。航空路菜场不行,我又挑到民主巷菜场,一问,同样是这个价,怎么办呢?我顶五毛钱买的,现在只卖五毛,只能赶本,但又亏了车费呀?我急得无法,唯一的希望就看明天早晨的价钱能不能提高一点。我望望天气,大约到了七点左右,太阳早已下山了,我才发现肚子饿,就立即挑着粽叶去住旅社,把房间登记好之后,我才放下粽叶去吃晚饭。
晚上,我睡在床上,怎么也不能安逸睡去,我的思想象一匹野马在奔腾。三更时,我就起了床,挑着粽叶来到民主巷菜场抢地方。
来到菜场,我朝上下一瞧,一片肃静,一个人也没有,只剩黑魆魆的一条长巷。我来到一个屋山头,放下担子,拿出粽叶,把粽叶摆好后,我就抱住扁担靠墙打盹起来。好不容易才熬到天亮。到了天刚蒙蒙亮时,菜场中间又在涌潮水,人挤人象打尖桩,我朝周围一瞧,卖粽叶的人很多,看来亏本无疑了。但我还想赶本,人家卖六毛我就卖六毛,人家卖五毛我就卖五毛,争取少亏点本。结果,人家的粽叶大些,还有人称,可我的粽叶小些,就只有人问信,一看一甩,没半个人称,我卖了两个多小时,还没开秤,心里急得无气奈何。看形势,还不如回公安县,若回公安县还少亏点本。我刚准备走,收管理费的来了,我就慌了神,粽叶没卖一斤都不说,又要交钱,我立即把粽叶一收,挑起就走,收费的年轻姑娘一手把我抓住:“你想当逃兵?不行,我非罚你的款不可”。
“同志,我没开秤”。
“没开秤?我不相信,在我收费时,你不能当逃兵,你占了我的摊位要交钱,卖了货要交管理费”。
“同志,我贩的粽叶确实一斤都没卖,完全亏本,你不信,我可以跟你作揖”。说完,就跟她作了三个揖,这女同志看我做得怪可怜,才放我走了。
我挑着粽叶,飞速一般的赶到车站,身上汗得象泼水,还没买车票,我先就把粽叶搬上车。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心里总是忧心忡忡的。
回到公安县,已是中午十二点了,我就火速一般的赶到菜场,找了一个地方,立即把粽叶摊开,赶快抢本。我一问,早晨卖七毛钱一斤,现在只卖五毛了。我从中午十二点一直卖到下午三点,还只卖了三十块钱,过了一会,菜场里买菜的和卖菜的人,只剩廖廖无几了,也没的人买粽叶了,都已经回去吃粽子过端午节去了。“嘿嘿,老子的粽叶真的卖不脱了,该自己包粽子吃哟?”我看了看粽叶,咬了咬牙,捏紧拳头,打了两转,卖不脱就算求,人家过热闹节,我也要过热闹节,就是不够条件,我也要打肿脸了充胖子,吃了再说。于是,我便来到邻近的酒店里,买了一斤白酒,买了一袋花生米,炒了一盘肉,炒了一盘鱼,还有一碗猪肝氽汤,我还借了一把菜刀,就端到卖粽叶的地方,开始饮酒干杯起来,嘿嘿!酒的味道还很不错,又甜又香,世界上该有多少落难者,利用它来驱除心中的忧伤和痛苦呢!又有多少人在好饮之中求得安慰而奋斗下去呢!我自己就是一个典型,利用酒来抑制,确确实实是一个好办法,它能帮我解除心头的悲伤和痛苦,它能增加我求生的勇气,这也是生活的艺术啊!我今天来痛痛快快的喝一顿,看着面前的四盘菜,顿时使我又想起在窑洞里过年,也同样吃过四季发财,发财发财,发得我的粽叶有剩难销,发得我在窑洞里含恨忍泪过年。于是,我举起酒怀,干、干、干、很好的干,喝了好事成双,又喝桃园三结拜,喝了四季发财,又喝五子登科……,但喝了酒,会不会愁上加愁,利用酒醉时机来发泄痛苦呢?想到这里,我咬了咬牙,鼓大眼睛,顺手就把酒杯一砸,拖起菜刀就猛力砍了起来,砍得粽叶片片飞,砍得水泥凳上直冒火星,周围的人见我砍粽叶,立即就来抢,我顺手就把刀一飘,她们立即就往后一退,有的摔在地上叫天,有的撞在水泥凳上叫娘,还流出了血。
“放下,快放下,不放老子就杀你们的人”。我举着菜刀怒道。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妇女:“给钱给钱,你们拿了人家的粽叶快给钱”。一下跟我收了十多块,我终于坐在地上垂泪起来了。
回到石油公司,我忍着痛苦和悲伤,休息了两天,时而在江边,看着宽广无边的江面,轮船放笛长鸣,时而来到寝室里,横卧在铺上,紧锁眉尖。天啊!这叫我怎么办呢?我该如何是好呢?做生意未赚到钱都是小,反而还亏了一砣。我老在工棚里,在外边,在江边打着转,想着法子。到第三天早晨八点钟,我还没起床,彭伯的幺儿子——彭兵来了,他来的目的就是邀我搞生意,我一听“生意”二字就令人头痛,伤透了脑筋,还没等他的话音落,我就连续摆手不干。他听后,愣住了,问我是为何,我将做生意叙述于他,他听了微微一笑:“你跟我一伴搞生意,包你很顺利,不亏本,赚大钱”。
“搞什么生意?”我立即起了床。
他立即朝周围一瞧,见无人,就来到我的身边小声道:“搞烟生意”。
“搞烟?政府卡呢?”
“政府卡,我们自然有办法。
“这个我不干,不然,我的小工钱就全完了”。
“这你就错了,政府卡得了吗?你已亏了一砣,就不想赶本,岩亏下去,化得来吗?我们那里搞烟生意的,都赚了大钱。有的搞烟生意,一年做一个熟墙瓦屋,有的搞烟生意,一年娶一个媳妇,象你搞小生意不行,就只有亏本。唯独只有担风险的大生意才有大钱赚。老兄,你现在已到二十八岁,就不想做一个安落窝?就不想娶一个媳妇吗?我是本着关心的出发点才来邀你的”。
一席话,说得我心里忐忑不安,急得乱打转,现在我又闲着无事做,以前搞生意又亏了一砣,搞烟生意吧!又怕捉住,不搞烟生意吧!眼前的困难又无法解决,真是猴子捡块姜——想吃又怕辣。我斟酌一会,最终,就决定反正现在亏横了心,穷得不可堪也,要冲就冲一下子,就做一个赌博佬押钱,冒胆子闯一下再说。
“小彭,做烟生意我可没的经验,完全要依靠你的呀!”
“没问题。”
“你准备搞什么烟?”
“白鲨的,在湖南澧县进价三十一块一条,到湖北可上三十四块,十条就可赚三十块,一不费体力,二不用脑力,赚钱又稳当。”
我听后,信心和勇气就更足了,就准备大干一场。我们把在那儿进,那儿销,怎样防止被查,把思想统一后,他又交待我,不要让他父亲知道,我点了点头,立即就把被子里的钱全拿了,就和他一伴拿着袋子,装着几件旧衣服,搭车奔向湖南澧县去了。
到澧县之后,有很多地方卖烟,批烟,我们很问了几家,都很贵。后来,到一家私人商店里,一条顶三十块零八角,我们每人批了十五条。把烟装好后,又在上面放几件旧衣服和一些快餐面,付钱后,我们立即就朝车站走去。
一路上,我和他慌慌张张的。彭兵交待我:“你注意一点,防止工商所的,烟草局的,倘若遇到他们就完了。”
我点了点头,时刻铭记在心。我提着袋子,到了车站之后,我们都没买车票,就上了客车,首先把烟掩蔽起来,彭兵要我看守,他才去买车票。客车起动之后,我的心就开始怦怦直跳,提心吊胆起来。刚开出澧县县城,突然被稽查站拦住了。这时,上来两个穿制服的人,啊!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像击了一拳,心脏高速度的跳了起来,如果他们检查袋子就完了,我目不转眼朝穿制服的人盯着,原来是查车票的,我和小彭立即拿出车票,把袋子往前面坐位底下一推,把身子往前斜倾着,直到看不见袋子,就举着车票,才敷衍过去。
等稽查站的人下了车,客车起动之后,我的心才归于平静,“哎呀!好险啊!”
“没什么,你只管把胆子放大一点。”
到了杨家垱,我们就下了车。我提着袋子,立即朝河边走去。
“小万,你注意,烟草局的人喜欢在河边拦截的,”“啊!”我的心脏突然又狂跳起来。我们迅速来到一条堤上,朝河的上下一瞧,空无一人,就对面有一只渡船,上下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我和彭兵疾步来到河边,就准备过河。这时,从河边的陡峭处钻出两个穿便衣的人,朝我们扑来,小彭突然叫道:“小万,快跑”,我一听,被吓得魂不在身,看他往河下跑,刹时,我慌得不知所惜,也就跟着他跑,还没跑一百米远,前面又被人堵住了逃路,我和小彭又爬河坡朝堤上跑去,结果堤上也有烟草局的人,他们终于团团把我们围住,就这样束手就擒了。他们把我们的袋子一提,量出证明道:“我们是烟草局的,你们的烟没收”。
我们的烟被提去之后,我和小彭急得无法可设,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真是哑口无言。
“我的老天爷!我实在受不了呀!”在无法忍奈时,我就跪在地上大声哭叫起来。紧接着,我就朝河里奔去。快消失时,说是迟,那是快,小彭朝我猛扑过来,抓住我的头发,才将我拉了起来。
“你跟老子贩什么烟,你有本事贩烟,就不被人家捉住呀?”回到石油公司后,彭伯鼓眼对他儿子吼道。
“我们贩烟是想赚点钱”。
“你赚的钱呢?赚的钱呢?快跟老子把烟拿回来,老子的钱来得不容易,不是浪打来的……”。说着,彭伯拿着棍子凶了过来,就要打彭兵的人,彭兵看来头不对,撒腿就往外跑。彭兵跑后,彭伯转身又来劝我,宽慰我,叫我不要急,不要胡思乱想,想开些。
我从搞生意以来,我的六百块钱全完了,眼前的生活又成了问题,彭伯见我很急,就开始帮我找事做。在彭伯的帮助和关心之下,我又跟瓦匠来做小工,再来慢慢赶本攒钱。从那时赶,我就跟瓦匠一起吃、一起住。在劳动时,我想:一天六块,一个月就是一百八十块,(现在每斤猪肉四元),除生活开支外,还能攒一百块,半年就可攒六百块,我下了下决心,力争把以前的损失全部赶回来。
石油公司做车库,全部包给了大包头洪启文,订合同今年要竣工。在劳动的日子里,生活是何等的艰苦,劳动是何等的劳累,每天天未亮,小包头一叫就起床,每人带一包水泥出去,搞得满头污垢,而且头上、脸上、身上、腿上,都是水泥灰。在吃饭时,全是水煮盐拌饭菜,根本没时间休息,吃饭就是休息,休息就在吃饭。半夜三更去睡时,因疲劳过度,走路打瞌睡,并且歪歪倒,手脸不洗就往床上一倒,不管是炎热还是蚊子叮咬,就抓紧时间休息。真是干的牛马活,吃的猪狗食,住的象牛栏,睡的象狗窝。我已两个多月未剃头,一个月未洗澡了,根本也没时间剃,也没时间洗。但大包头可以喝太平酒,小包头也轮流换班,唯独只有我们干活的就没犟手,日日夜夜不停地劳动,我的头发长长的,穿着褴褛的衣衫,不象疯子,也象罪犯。象这样劳动,谁也不想干,我准备结帐算了。可小包头说:“你们半途而废就一分钱也没有,以前的全部送人情。干活时也不准请假,如旷工一天就扣一百块”。在无情绳索的栓住下,我们只好忍着痛苦和愤恨继续干下去。
我们就这样白天黑夜的干活、干活,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转眼又到了冬天。一天,我去仓库背水泥,在路过洪启文的寝室时,忽见里面谈笑风生,我对里面有怀疑,就警觉地走到门边,朝里一瞧,原来洪启文在饮酒,两边坐着两个花枝招展二十多岁的女人,打扮得象两个活观音,正在挑逗勾引洪包头,我一看就知道是两个**赚钱的角色,我立即默声退了两步,我想:洪包头玩女人哪来的钱?肯定是用我们的血泪钱。他现在这样奢侈淫逸,把钱大五大十的用了,以后还有钱跟我们付工资吗?想到这里,我水泥也没背,就空手回到工地,便将看见的情况全部告诉了工人们,他们听了火一冒:“他妈的,洪老头还把我们的钱拿起玩女人,真是邪得很。”
“我们赶快找他要钱去,不然他把钱花光了就完了。”
“花完了老子就撕他的皮,抽他的筋。”
“没的钱老子就打死这个狗日的。”
“他把钱花完了,你就是把他杀了,砍成八十八块,他也没的钱。”
“我们赶快找他要钱去。”
……
工人们发了一会火,就一窝蜂的涌到了洪包头的寝室,找洪包头要钱:“你们把屋竣工后,我保证跟你们给钱,我存了十多万,你们这些穷光蛋,几个工钱算啥,我保证一分一文都给你们。”
“你现在还挂拖,玩娘娘,把钱花光了,到时候一个鬼的钱给?”
“我姓洪的不是这种人。”
“你说有钱,现在就给。”
“对,对,对,现在就给。”
“老子玩女人还用你们的工钱?真说得无聊,我姓洪的没这么缺德……。”
洪包头发了一会火,工人们还是不上工,他连忙又说好话,还是不顶用,在无可奈何之时,洪包头就从荷包里掏出一沓百零的,每人给了一张,洪包头发怒拍胸道:“我姓洪的,就这么干脆,你们再不要来造反,只管快点干,你们提前一天,我奖五百块,提前两天,我奖一千块,力争在年前把屋竣工。”
我们拿着钱,回工地后,大家都感谢我,说我回报有功。到了腊月初十,彭伯回去过年去了,临走时,他要我到他家里去过年,我一想到过年,又是一阵辛酸。前三年,我都是在窑厂过年,是那么凄凉,痛苦,寂寞,悲伤,可今年又要在这里……。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我连连摆头,推辞不去,他见我很悲伤,很激动,就跟我给了两斤酒,然后依依不舍的别我去了。
为了把屋年前竣工,我们不分日夜的干活、干活,每当我想到那一阵子,真令人心寒,就是在下鹅毛大雪的深夜,我都在电灯下活沙浆,侍侯瓦匠在屋里粉墙。我无神的望望长江,只剩一片朦朦胧胧的夜色,江面上波澜壮阔,寒风从江面上徐徐地爬上州来,把剩下光溜溜的树枝吹得“呜呜呜”的发出惨叫,我们的身子冻得像筛糠,双手双脚冻得乱跳,牙齿敲得“嗵嗵”响,两只耳朵冻得像刀割一般的难受,在无法的情况下,我迅速把瓦灰一提,接着就跑到避风的旮旯里,把双手捧到嘴边,升温解寒,还未转熟,瓦工一喊,又钻入茫茫的鹅毛大雪之中,等到鸡鸣去睡时,大地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像这样干活,我干了一个星期,终于病了。白天,有些咳嗽,晚上,常闹失眠。我知道精神一天天萎靡不振,饭量渐渐在减退下去,但我强撑着身子坚持干活,干活,就在腊月的二十里,我已病倒了,就躺在床上,发着高烧,咳嗽很凶,只见屋在旋,地在摇,哎!我病倒了,现在的条件能允许我休息养病吗?不,我不信邪,倔强的个性支持着我,只要我能活着,还有一口气,我就要顽强地坚持下去,勇敢的奋斗下去。我咬着牙,鼓着劲,从床上爬了起来,身子轻飘飘的,摇晃晃的,我忍着来到灶边,添了一碗饭,就是不想吃,我也要拼命扎、扎、扎,填饱肚子,再去干活。吃了饭,我竭尽全力,拄着一把铁锹,摇摇晃晃来到劳动工地,在寒风中一吹,我的全身打着寒颤,忽然我的腿子一软,就摔倒在地上。当我看见朋友们在劳动时,我就拼命地在地上挣扎,挣扎,就是死,我也不屈服。“小万呀!你病成这样子,做不了工的……。”朋友们看见我的嘴巴和鼻子出了血,才把我挽扶到工棚里。
过了两天,工地全部竣工了,就准备结帐,回家过年。可就在结帐的先天晚上,洪包头带着两个女人领钱潜逃了,朋友们发现后,真是万丈高的怒火,急得暴跳如雷,就在洪包头的寝室里,乱砸乱操,砸了一会,就申请石油公司领导,可公司领导不管,并说把钱已付给洪包头,要我们去找洪包头结帐。他已经跑了,到哪里去找他呢?在有气无处泄时,朋友们就横了心,拿的拿铁锤,有的拿撬棍,就一涌而上奔上屋,开始锤,砸,拆了起来。我在床上,慢慢抬起头,朝窗外望去,只见屋上被砸得“嗵嗵”响,哎!这怎么得了呢?搞了半年没的工钱,还砸屋结局。
公司领导发现工人砸屋,立即就跑来阻拦。工人们见公司领导阻拦,就和公司领导吵了起来:“你们为什么要砸屋?”
“不给工钱我们就要砸屋。”
“我们已经给洪包头,你们去找洪包头要。”
“他已经跑了,这屋是我们做的,没的工钱我们就要拆。”
“公司做屋只认洪包头,不认你们……。”
吵了一会,工人们就垂着脑袋,回到工棚里,我问他们弄到钱没有,他们回答:“弄一个鬼的钱,大不该来。”
“石油公司做屋,只认洪包头,他逃跑不管,屋是公家的,工钱应找洪包头要。”
“他妈的,只顾自己吃喝玩乐,不管人家死活。”我咬着牙,在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瞧着周围的寒酸相,屋里被掀得乱七八糟,朋友们都捆好了衣服和被子,准备回家过年,但只要想到他们一走,我自己无处过年重病在身时,我的眼泪又涌到眼前,朋友们见我悲伤垂泪,咳嗽很凶,而且还在咯血,都非常同情,难受。于是,都愿跟我凑钱,有的两块,有的五块,跟我一下凑了一百四十多块,才把我送进医院。
到了医院里,我心头有说不出的哀伤,忧急。原来我准备苦战两年,想扭转困境,结果去了四年,还是一片空虚,我不仅没攒到钱,相反还锤上加锤使我害上了伤寒症和血吸虫病,当我想到童年时代的快乐,打雪仗,滑雪坡,倒雪人,那是何等的幸福和自由啊!再想到现在又要在医院里度春节时,我的热泪又淌出来了。然而,眼泪是解决困境、还是能扭转我苦难的命运呢?不,根本不能,我是一个血气正刚的男子,流眼泪有志气吗?它只是显示出我的软弱和无能而已,我要拿出勇气和顽强的毅力,来战胜病魔,要从病魔和苦难之中拼杀出来,创造我未来的生活。到了腊月三十,我强撑着身体到街上买了一些点心,人家过年我也准备过年。等到我回到病房里,在我病房里住院的,都痊愈回家过年去了,唯独只有我,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孤老躺在床上,饱受病中苦况,我悲伤的瞧着病室,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哎!这果真是我的命运安排要这样的呢?还是环境把我要逼到此地才甘心呢?倘若如此,我是一个无辜之人,就应该受这些惩罚吗?我忍着泪,咬紧牙,随声对自己说:“只要我此身不灭,哪怕受尽千千万万的苦难和折磨,我也要活下去,活下去,而且要勇敢地活下去,顽强地活下去。”但到了中午,东南西北又轰隆隆的响起鞭炮声,在天下英雄举杯庆祝丰年团聚时,我的热泪又涌了出来。
我从腊月三十到正月初一,从未干过眼泪,淌湿了枕头的左边,接着又淌湿了枕头的右边,好不容易才熬到正月初五,我刚刚住院住了八天,退了烧,伤寒症和血吸虫病稍有好转,突然,一个护士推门进来,叫我去付住院费,我一听,悲伤无限,嘴唇颤抖,叫我哪来的钱呢?原来进医院,都是一些瓦工朋友给我凑的,现在叫我去付住院费,这不是活活要我的命吗?我在荷包里掏,掏了一会,就只十七块钱,这十七块钱,我是准备以后生活的,现在把这十七块钱交了住院费,又能住几天院?那我以后怎么生活?在春节里,我能拖着沉重的病去讨米要饭吗?到了早晨九点钟,我没交住院费,一个护士就把我的药一停,吊针一拉,我发现再也没的希望了,就忍着痛苦,愤怒,悲伤,咬了咬牙,“算求,停药就停药,没什么了不起,我不相信把病拖不好。”于是,我只好含着眼泪,忍着悲伤,强拖着身体,一步一颤地走出了医院。
回到工棚里,我犹如坠到幽静的地狱里一般,顿时,寂寞,哀伤,又袭上我的心头,我躺在床上,两天两夜未合眼,老是忆着过去。到第三天,我又开始发高烧,咳嗽起来了。咳,咳得我的浑身像抽筋,咳得我的眼睛一阵黑一阵花,痰里夹杂着一腥一腥的血。烧、烧得我的面部简直烫手,身子好似蒸过似的。这时,我又发现口渴,发现肚子饿得发慌,我用顽强的精神和毅力,从床上挣扎起来,刚一站住,只见双腿发跳,像弹棉花,天旋地转,身子摇晃晃的,我就扶着床,喘着气,来到灶边,朝水缸里一瞧,水缸里空空的,还有稻草和老鼠屎,哎!想喝点水都办不到了。现在,我以有病的身体,能在长江去提水吗?这儿离长江有一百多米远,还有上下坡,就是一个无病的好人,在长江挑水也很难啊!何况我走路也走不稳,想喝长江水恐怕今生今世不行了。
“他妈的,喝不到长江水,就化雪水喝。”在无法的情况下,我只好忍着愤怒,拿着水瓢,扶着墙,一步一颤地来到大门边,被寒风一吹,我只发现浑身一阵颤抖,浑身一阵瘫软,像电触一般,精力突然全部没了,刹时,我的眼前一黑,就倒在地上,瓢,滚到雪里,不知过了好久,我微微睁开眼睛,只见外面下着鹅毛大雪,我在地上喘了一会气,便咬紧牙,随声对自己说:“除非阎王要我的命,除非病魔把我折磨死,那也无法了,否则,用我自己的手来结束我自己的性命,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我有一口气,我就要顽强的奋斗一天,拼命的活一天,至死为止。”
我在地上,竭尽全力地爬了起来,捡起水瓢,一步一颤地开始舀雪,我舀了好半天,才舀了一锅雪。接着我又划燃火,化雪化了好半天才化了两碗水。
我喝了开水之后,接着,我的浑身就流了一阵虚汗,又轻松了许多,然后,我又拿出笔和纸,准备写求援信。当我想到:我写好了求援信,谁来帮我递出去呢?这儿离邮电局有三里之遥,现在又在过年,正是走亲访友的时期,还不知朋友家里有人没有,假设朋友不在家,以后收到信再来的话,我还有命吗?不被病死,也要被磨死呀!想到这里,我立即把信撕,撕,撕,从我手中变成两块,四块,八块。我想横了心,人家过年走亲访友,饮酒作乐,吃十盘八碗,我今天也来很好的过一个年,把点心当菜,来痛痛快快的干一场。于是,我鼓足勇气,把酒瓶一提,满满筛了一杯,就忍着泪端着,第一杯,祝我活了二十八春,苦难和折磨熬尽了头;第二杯,祝我在阳间没弄一个好娘娘,来生在阴间赶本妻财双全美满;第三杯,祝我来生前程无限,必有光辉灿烂的前途。我喝了三杯,把酒杯一放,朝周围一瞧,周围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哪里有好的光景?全是凄凉,肃穆,痛苦,哀伤,再向我步步逼近。十年来,我该受了多少侮辱,欺凌,痛苦,折磨和气愤呢?我明白:我多活一天,就多受一天折磨,我越是要勇敢地活下去,就被折磨得越利害。更严重的是:我如果慢慢病死在这里,石油公司肯定要责怪彭伯,彭伯也要被开除。在形势的逼迫之下,我唯一的出路,只有拄着棍子,顶着鹅毛大雪,一步一颤地向长江移去。
来到趸船上,我站了很久很久,看着鹅毛大雪不停地下、下,长江水不断地往下淌、淌。顿时,我又想起父亲出葬,洋鼓洋号,热热闹闹,而我现在落得冷冷清清,马上要离开世界时,我的眼泪一窝峰的涌了出来。最后,我把心一横,牙一咬,随声对自己说:“世界上没什么我舍不得。”就长鸣一声,跳进波涛滚滚的长江。
这时,雪越下越大,恶浪不断地打到岸边。
当船长听到响声,便出来一瞧,发现有人跳江,才用小船将我捞了起来,接着又打电话给彭伯,才把我送进医院。
我在医院里,彭伯尽心安慰着我,宽心着我,不论彭伯怎样安慰和宽心,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和激动,总是涌着眼泪,浑身发跳,我的热度始终不能压退下去,医生怕我忧急,就为我注射安眠剂,使我在昏昏迷迷之中度过去。我的热度一直经过了四天才停止。
我躺在病床上,凄凉、哀伤、寂寞,充塞了我的整个身心,我完全像一个判了无期徒刑的罪犯一般,一天挨一天,不知到哪一天才能得到恩赐而被释放。晴朗天,我想许多人都在马路上,逍遥自在的逛游;一对一对的爱侣,在公园里,携着手在散步,我却孤苦伶仃地躺在床床上,饱受病中苦况,到了下雨天,我听到雨声沥淅沥淅地敲在玻璃窗上,又会产生一种无名的惆怅。
我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医生说:可以出院了,于是,我怀着一颗稍稍喜欢的心情——好比跟敌人打了一仗——得到胜利一般,走出了医院,彭伯把我带到他的家里。到他家之后,我又无法不想到过去的十年,只要一想到过去的十年,我就心潮起伏,泪涌如泉,接着,簌簌的泪水就滴落在我的胸前、手上、笔上、纸上。
我在彭伯家里写了半个月后,高书记带着邓几玉和晓红找到这里,事先我不知道,我正在写,只见高书记带着晓红进来:“快,快叫爸爸”,晓红不认识我,感到很陌生。
我把晓红一瞧,刹时感到很震惊,有说不出的痛苦和难受,只见她扎着两个小辫,穿的衣服很陈旧,还打着补疤:“你的后爸跟你买衣服吗?”晓红扁了扁嘴,哭起来了,我们离婚七年了,女儿已有九岁,我却从没看过,心里实在难受,我就问高书记。
“晓红在读书吗?”
“在读”。
“成绩怎样?”
“成绩很优秀,她期中考试、语文、数学都是百分,在班上占第一名,你的女儿要读书,她的后爸又不准她读,要把她送给别人,为这事她们夫妻天天吵架、打架,而且维护晓红的那个老麻子被打瘫床,你说怎办?”
“那我把女儿接过来继续读书吧!”
“你把女儿接过来,那,那她妈妈呢?”高书记提起邓几玉,我的悲伤和愤恨就涌上心头,吭着不语。
“今天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们破镜重圆”。
“不可能”。
“你们毕竟是结发夫妻,红根八字订的,要朝女儿看呀?”
“好牛好马不吃回头草”。
这时,邓几玉从外面跑进来就抢女儿,想一走了之,我七年没看见也舍不得,也开始抢女儿,霎时一阵混乱,象锅里炸碗豆,彭伯和高书记解着跤:“伢儿的头,伢儿的头,伢儿的头,伢儿……”。
“伢儿的身子,伢儿的身子,伢儿的身子,伢儿……”。
“伢儿的腿,伢儿的腿,伢儿……”。
“你们这样抢不行啊!”
“我把晓红养了这么大,你七年没看她一眼,你没权力要伢儿,你没资格要伢儿”。
“我也出了扶养费,那屋是断给晓红的”。
“伢儿从小屙屎屙尿你看她一眼吗?伢儿吃、穿、看病、读书、你出过一分钱吗?”
“我原来娘家去的东西全部断给了孩子,我一光人出来的,我的父亲把命也甩了,我也很危险死在野外,还不够吗?”
“你七年没朝她看,还想要孩子?不行”。我和邓几玉继续抢着孩子,从屋里一直抢到屋外,但又不能用力拉,又不能用力抢,实在是无法,彭伯和高书记继续解跤道。
“孩子的头,孩子的头,孩子……。”
“孩子的腿,孩子的腿,孩子……。”
“拉不得,拉不得,拉……。”
“你们不要把小孩抢伤了,抢不好的,抢不好的……。”
“你们两人都放手,都放手……。”
平息之后,高书记摊手道:“是一根甘蔗你们一人一节,是一块饼干你们每人半边,可你们只有一个孩子怎么分呀?”
“过去的事情就算了,长草短草一把抓,现在还是朝孩子看。”彭伯劝道。
我们僵持一会,邓几玉和晓红垂着泪,彭伯和高书记继续劝着:“朝伢儿看,朝孩子看……。”
回到屋里,高书记严肃道:“你们原来在离婚时,邓几玉缺头脑,缺把握,但你的哥哥姐姐和父母要负主要责任……。”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永远过去,以后再不要提。”彭伯严肃道。
“过去就是受了天大的灾难也算了。”
无论高书记和彭伯尽力相劝,宽慰,也扶不平我心里的创伤,但只要一想到过去的悲惨遭遇,我就激动得乱打转,乱擦眼泪。
一年一年又一年,送走了中秋的团圆月,又迎来了明年的早春花,看着花开,又看着花落。十年来,我受尽了悲伤和痛苦,受尽了冤屈和苦打,我看尽了人间的残酷与自私,我也偿够了人间的苦难与欺凌。现在,我还没被环境和病魔吞噬。相反,还勇敢、坚强地活着,竟以沉痛悲壮的心情,完成了自己的血泪史,解除了昔日的凄怆,作了一个大总结。
从此以后,女老板就带我们南下广州打工。在火车上,老表很不服的问:“你在家乡打工了结不到帐?”
“是呀!哼!”我哼了一声,就气愤道:“我在公路段、窑厂、建筑工地都干过,我结不到帐”。
“广州不是这样呢!那有干活了结不到帐的,不可能”。老表停了一顿继续道:“你结不到帐可以到劳动局去告状呀!”
“我到劳动局去了,劳动局不管”。
“那你可以到司法局、法院去告呀!”
“司法局和法院说:该劳动局管”。
“那你干脆去搞生意,去卖水果”。
“卖水果我也卖了,有四个单位收钱啊!”
“啊!有四个单位收钱?”
“是呀!收卫生费、收劳动管理费、收工商管理费、收果子特产费”。
“哎呀!那么多单位收钱,你总共一起能赚多少钱?”
“那他不管,你就是给本钱都要给他的”。
“你在家乡搞得那么惨,还很危险死在野外,这……”。
“哼!”老表哼一声道:“你这次来广东,一定要争气,尽最大努力去挣钱,要彻底地翻一个身”。
我们坐了十八个小时的火车,再又坐了两个小时的客车,就来到了广东省江门市潮莲镇金宏手袋厂。
转眼间,我在金宏手袋厂搞搬运已两年了。每天工作九小时,上午7:30至11:30,下午13:00至18:00,晚上加班18:30至22:00,每天工资十二元,一个月不休息才三百六十元。加班费每天六元,一个月是一百八十元。共计五百四十元。在这个厂打工,我发现很不划算,因为生活差、住宿差、时间长、制度严、工资低,不过还有一桩好处,不担心结帐。
照形势看来,这个厂没有前(钱)途,工资怎么也提不起来,以后孩子读书需要更多的钱,不如早些转厂。
经熟人介绍,我又来到拉丝厂,加工车间搞杂工。这个厂比金宏手袋厂要强一点,一天工作八小时,一个月可挣八百元左右,很少加班(1999年)。我在这个厂干了四年,这时,我的晓红考上了武汉大学,使我心里感到无限欣慰、舒畅,晓红也踏上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同时,也点燃了我未来的一盏希望之灯。孩子上大学之后,经常打电话向我们问好,要我们注意身体,有病就医,不要拖,叫我们吃好一点,穿好一点,不要节约钱,她交待最认真的是:冷天叫我们吃饱穿暖,热天叫我们多喝一点汤,真是考虑得无微不至。
要想提高工资,我发现:没有技术是不行的,接着我就辞工学烧焊去了。把技术得到手之后,嘿嘿!以后再进厂起码是一千五百元以上了(2005年)。不过在外打工也很开心的,很快乐的。有湖南的、江西的、四川的、重庆的、安徽的、广西的、云南的、贵州的,大家在一起,有说不完的家乡话,聊不完的天。
到了年底,我没回家乡,姑娘、女婿又来看我,而且买了很多东西。我打开一看,跟我买的羽绒服、保暖衣、羊毛衫、西装、四双皮鞋和衬衣。我拆开副食包一看,有开心果、杏仁、黑桃、龙眼干、荔枝干、牛肉干等十多种。还顶二百五十元跟我买了一个不锈钢茶杯,又花了八百元跟我买了一瓶红葡萄酒,这时,女老表来到我的宿舍;“啊!晓红,跟你爸爸买那么多东西,你的孝心不错呢!”
女老表又望着我道:“老表真划得来,养姑娘比养儿子强些”。她在周围看了看:“晓红!你妈妈呢?”
我接着道:“她妈妈以前改嫁,在那头生了一个女孩子,听说那孩子病了,她看孩子去了”。
“她以后还来不来?”
“不知道”,我慢吞吞的回答。
“她妈妈不用说了,我今天来,是接你们到我那里去吃年终团聚饭的,在吃饭之前,我给你们照一张合影像,来来来!都站好!”女老表拿起相机,“咔嚓”的一声,为我们照了一张全家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