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一位广州的朋友告诉他们,高州人民医院这种手术做得好,收费便宜,一家人就坐火车来了。一问,1.5万就行了,父母赶紧让女儿住了院。经过检查小左丹进了手术室,开刀费用是15000元。他的父母扳着指头算算,除去几百元留作路费,总算能把钱付清了。看着孩子一天天好起来,父母的心情更是无法用语言形容。
不久前,远在内蒙古大草原的牧羊姑娘张小丽,给钟焕清寄来了洁白的哈达,还有一首热情洋溢的诗:”您是生命的保护神,修好了我的残心,我又在蓝天白云下,骑着大枣红马,放牧着心爱的羊群,歌唱自己的新生活!”——小丽也是慕名而来,在高州治好了病,还得到了医护人员的支助。
要让病人看病不贵,还要让病人看好病。技术、人才、管理、服务等一样不能少,而做到这些都需要钱。那医院的效益从何而来?很多人不得其解。
钟焕清揭开了这个“谜底”:谁都想用最少的钱治好病,我们不像省城的大医院,只有便宜,“讨好”病人,才能争取更多的病人。一个病人满意了,就可能带来一个村的病人,甚至一个镇、一个县的病人。相反,一个病人对我们的收费有意见,一传十十传百,我们就会失去大批病人。所以,我们的发展理念很清楚,就是不从收费上打主意,走低成本运营之路,向规模要效益。
这是一种朴素的经营理念,也是带有规律性的发展轨迹。高州市人民医院吸引了大批的“穷病人”,很重要的一点,是这里让他们看得起病。
这辈子就欠她一个人
行医29年,钟焕清的心思都在事业上。工作给了他快乐,给了他希望,给了他寄托,给了他成功。为了医学事业,钟焕清差点把命都搭上了,但他说不后悔。
长期玩命似的工作,钟焕清的体力透支得很厉害,他仗着原先体质好,总不当回事。特别是当了院长后,常常加班熬夜,压力很大,常常是妻子睡觉了他还没有回去,回去了躺在床上,身体早已累得不想动了,脑子还在想着医院的事情。2003年11月下旬,他实在顶不住了,脸色蜡黄,疲乏不堪,医院这才派车把他送进了广州的中山医学院第三附属医院。一检查,肝坏死,立即住院,尽快进行肝移植。
当时妻子何瑞清还在上班,一连几天打电话问情况,钟焕清都支吾过去,说好了许多。
但凭一个女人的直觉,一个妻子的预感。何瑞清意识到没那么简单。星期六她坐车直奔广州。
一进病房,躺在床上打点滴的钟焕清把她吓了一跳:几天不见,丈夫又瘦又虚弱,说话也没了中气,脸色仍然黄得厉害……何瑞清的眼泪直往上涌,她硬给憋回去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只把笑脸留给丈夫,泪水从来只在人后偷偷地滚落。
何瑞清很快知道了真实情况。这个眼泪很浅的女人,在突来的打击面前再次显示了她一贯的坚强。在丈夫住院手术和休养的三个月里,她没有在丈夫面前流一滴泪,而是把最周到的照顾和呵护给了丈夫。
那三个月,钟焕清感受了最多的真情和祝福。很多同事自发地利用周末跑到广州去看他,有的人一见他就忍不住哭了。后来去的人太多,护士不让进,他也一再请人转告大家:谢谢关心,但不要来看我,太远了,大家做好工作就是对我最大的爱护……
人来得少了,电话依旧多。有亲人,有朋友,有同事,也有他治疗过的、记不住名字的病人,都是一个意思:钟院长的病好些了吗?好人有好报,上天会保佑你!
还有些阿婆阿嫂,选择了最传统的祝福方式,到庙里去烧香、许愿,祈祷菩萨保佑,让钟院长快点好,快点回高州,再帮大家看病……
何瑞清告诉我,做了肝移植,需要较长时间的恢复期,但他12月下旬做手术,3月又出现在医院办公室里。
作妻子的心疼,但她没有阻拦丈夫,她了解自己的亲人,离开了工作,他的生命就没有了意义。何瑞清能做的,就是更好地照顾丈夫,让他健康地回到事业中去。
这一回上天真的眷顾何瑞清,她的愿望实现了:三年来,丈夫的脸色好了,身体也比生病前结实,仍然是超常的工作量,但丈夫应对自如。为了这个,何瑞清感到幸福和满足。
但钟焕清却满怀愧疚。他说:这辈子我就欠她一个人。我有今天,她有一半功劳。
这个她,就是指妻子何瑞清。
结婚20多年了,钟焕清极少和妻子、儿子一起上街,更别说合家旅游。当医生时,年年大年三十他都值班,家里一应准备妻子都做好了,就等他回去烧一串鞭炮——别的事何瑞清不用他帮忙,只有这鞭炮不敢点,非得靠他。按当地的习俗,这串鞭炮是万万少不得的。可就这点事他也没按时做,别人家全烧过了,噼里啪啦热闹在一块,他倒好,迟迟未归,待到回来了,家家都在吃团年饭,他冷不丁烧这点鞭炮,说不定吓了邻居一跳,跟着又噼啪几下消失在夜空中了。
何瑞清什么都不怨丈夫,就这一点她不满意。所以前几年高州禁止烧鞭炮,全市最高兴的可能就数何瑞清,这下清净了,家家户户都不烧,过年她也就不用为难丈夫早归了。
中秋节,钟焕清也回得晚,他说记忆中从来没有赏过月。市场他是不去的,菜价涨了跌了他不知道。他的父亲病了,钟焕清管看病,但在家里全靠妻子照顾,端茶送水不用说,背上背下也是常事。“老婆当个男人用”,这是钟焕清的感慨,也是他心中的痛。
还有一段往事,何瑞清很少向外人提起——
采访的那天很热,但她穿着长袖衣,袖子一卷,我才发现她的左手从手背到肩头有着厚厚的伤疤,一看就知道是烧伤后留下的。
那是1988年,当时何瑞清在县供销社仓库做出纳。4月的一天晚上,轮到她值夜班,原先说好了由钟焕清在家带儿子,谁知到时候又不行了,他刚给病人做完手术,得守在病房。4岁多的儿子总不能带去医院吧,何瑞清只好把儿子带到单位。
值夜班的还有一个女同事,她们一起睡在二楼的宿舍里。
晚上11点多,累了一天的何瑞清睡得正香,儿子在旁边扭来扭去,睡意未消地叫:妈妈,我热……
何瑞清惊醒了,立刻闻到了一股被烧糊的异味。楼下是电器商场,莫不是……
“不好!”她边喊醒另一个同事,边跳下床,抱起儿子就往外跑。
同事在她前面下楼,楼梯已经浓烟弥漫。何瑞清紧紧搂着儿子,步履不免有些慢,在她下最后一级楼梯的时候,就差这么一秒钟,左边一团火光轰然冲出商场,正好掠过她的左脸、左手和左脚……
同事安好,儿子无事,何瑞清被送进了医院。
钟焕清闻讯赶到何瑞清身边,二话不说细细地帮她挑了左脸上的泡,他想继续处理妻子手上和脚上的烧伤,但手术病人还得他去守护,他只好把妻子交给同事,自己又匆匆赶回病房。
从第二天起,钟焕清没有时间再来照顾妻子。近在咫尺,他也只能看一眼就走,当时人手太紧了,他又是主治医生。
第六天,妻子开始发高烧,伤口感染了。高州没有救治烧伤病人的条件,何瑞清被送到湛江医学院。
这一回钟焕清陪着去了,迷迷糊糊中,何瑞清发现丈夫哭了。那是一个男子汉的眼泪,一个丈夫的眼泪,有情有义,掷地有声。
如果那天夜里,钟焕清不去医院守护手术病人,带着儿子在家,妻子冲下楼的速度就不止快一秒;或者他在妻子受伤后把病人交给同事,自己去守护妻子……
丈夫什么也没有说,妻子心里什么都明白。那一幕,何瑞清一直印在脑子里,至今说起来仍然禁不住流泪。
伤好后的头几年,何瑞清身上的伤疤经常又痒又疼,后来不痒不疼了,那些难看的疤痕又让她在南方漫长的夏季里不敢穿短袖,不敢穿裙子。那一年,她才30出头,她是个面容娇好的女子。
遗憾归遗憾,何瑞清从来没有抱怨过丈夫。她甚至庆幸丈夫挤出时间及时帮她挑了脸上的泡,使她的脸没有留下什么印记。在她看来,丈夫所有的追求和努力都是值得的。
钟焕清在工作中遇到什么难事,回到家从来不说。妻子已经够累了,他不想再给她添烦;妻子全心都在他身上,担心他压力大,担心他受委屈,担心他不吃早餐去上班,担心他不记得按时服药……
在钟焕清拼搏的背后,何瑞清是无条件鼎力支持他的那个人;在钟焕清成功的时候,何瑞清是默默注视着他的那个人。
何瑞清伤好后调到了高州市人民医院,在总务科当一般干部,勤勤恳恳,从不以医院第一夫人的面目出现,从不给他添乱。
在家里,有人提着烟酒水果揣着红包来找丈夫,何瑞清帮着拒绝,当场退回红包。有时候客人走了之后才看到悄悄留下的红包,她就找时间到客人家里去退。这样的事多了,口碑在外,送东西的人也就特别少了。
遇上没钱开饭或出院没钱乘车的贫困病人,钟焕清反而自掏腰包送上两三百元。久而久之,他的家庭多了一项扶贫解困的开支,每年约2000元左右。善良的何瑞清对丈夫的做法总是无声地支持。
钟焕清夫妇在家里也开开玩笑。
妻子说:如果我手脚没这些伤疤,我穿起靓衫来肯定也好看。
丈夫答:怕什么,现在穿也好看,你照穿靓衫!
妻子调侃道:我做人母亲、做人媳妇都不称职,就是做你老婆称职。
丈夫笑答:我做什么都不称职,就是做医生做院长称职。
儿子对父母倒相当满意。父亲忙,他佩服加理解;母亲累,他尊重加帮忙。
父亲一心扑在医学事业上,不但没把儿子吓住,反而让他从读初中起就立志长大了要像父亲一样当医生。儿子说:爸爸老实、正直。
钟焕清劝儿子:别选择当医生,太苦了。
儿子不答应,坚持这个理想。还是母亲站出来表态:儿子,你喜欢就去做。
现在,儿子已经是医学院的研究生了,而且学的也是心脏外科。
何瑞清笑着告诉我:钟焕清当老公真的不大称职,不但我得把整个家管起来,还连累我的几个姊妹常常帮我。
但何瑞清又很满意自己的丈夫,她说:钟焕清内心很顾家,很爱家,还特别孝顺,他做儿子很称职,对父母从没有大声说过话。他们镇的乡亲也说他好,热心助人。在做人方面,他没得谈,很实在。我们俩很合适。
何瑞清在和我的交谈中,一句也没有提过丈夫得到的荣誉。但我知道,钟焕清当院长后,高州市人民医院赢得了全国精神文明建设先进单位、全国百佳医院、全国卫生系统先进集体、全国五一劳动奖状单位、全国模范职工之家、全国职业道德建设先进单位、广东省模范集体、广东省文明示范窗口单位等光荣称号;
而他自己被评为2005年全国劳动模范,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当选为广东省十届人大代表,2006年荣获中国医师奖、全国优秀院长称号。何瑞清不说,心里自然也为丈夫骄傲,但他更看重的,是钟焕清的为人,嫁了个大好人,她能不满足吗!
平时,钟焕清除了给人看病、做手术、看医学书、管理医院,似乎再没有任何个人爱好。
我问他:你工作之外还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吗?
钟焕清想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一丝茫然回答:只有工作是我最爱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会,就会做手术、看病人、管理医院……
对于今后,钟焕清的想法是,要把高州市人民医院办成医院集团,成为属下有心脏、肿瘤、眼科等专科医院的一家大型综合性医院。能够为更多的病人服务,能够真正成为老百姓喜爱的医院。
高州市人民医院的领军人物钟焕清,一直记着自己是农民的儿子;他胸腔里跳动的,始终是拳拳医者心。
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