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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起飞后降落

(一)

哲枫在来中国前曾经雄心勃勃要搞好自己的音乐事业,那张蓝图因为紫骐突然杀出来而渐渐褪了色。他这段时间根本就没怎么把心放在事业上,已经因儿女私情而心力交瘁。如今情场失意,他为了止痛,只好强迫自己把所有注意力转移回事业上。这几天,哲枫不分昼夜地狂工作,狂上通告,根本不给自己半秒钟的松懈时间去想那些烦恼事。

在摄影棚拍音乐专辑的封面照时,哲枫曾听到过外面的喧闹,隐约听见天翔请求进去见他却被工作人员拦截的争吵声。哲枫现在压根就不想见到天翔,当然也摇头拒绝会见他,这样天翔就理所当然地被无情地赶了出去。

可是,见不到哲枫的面,天翔还是不死心。他无意中得知哲枫现在正在当一个原创音乐比赛的初赛首席评委,任务是先从作者寄来的众多音乐CD里选出五十强来晋级下一场现场创作PK赛。天翔也投了张CD。

听了水平悬殊的原创音乐后,哲枫被某些根本就是拿来充数走过场的低质量音乐搞得头昏脑涨,精神恍惚。可有一张CD里,却意外地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线:我知道你什么也不想多听,但还是求你听完我这一番话。老实说,在这之前我偶尔还会替自己庆幸,庆幸紫骐到现在还依然在我身边,没有被你抢走,我曾经希望自己会是那个一辈子守在她身边的人。可是,我现在开始犹豫了,因为我被那个已经忘了怎么真心去笑的紫骐给彻底打败,我知道她没有从前快乐,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虽然很不想当旁观者,可是还是看得比你们清楚,你们的心,我想我更清楚。我明白你这次是真的,真的爱紫骐,爱得不比我少,所以会患得患失不确定。但是,你真的够相信她吗,你心里的夏紫骐是不是真的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我不是来解释的,也没什么可解释,真正相信对方就不需要解释,我不说,是不想污辱紫骐的真心,是不是失去她了其实只在你一念之间,如果你还不够清醒,那我也无话可说。

听了天翔用心良苦传达给自己的自白,哲枫懵了。他越来越不确定,很大程度上是对自己不确定。真的够相信她吗,为何就那么一幕就可以让自己所有的信心瓦解?那个女孩,那个叫夏紫骐,站在彩虹的四十五度角上的女孩,这一路这样走来,是哪一股愚蠢的力量让自己放弃掉曾经坚如磐石的信仰?

手机这时响了,哲枫剪断疑虑,却因手机里传来的另一个消息而陷入了另一场心乱如麻中。在暗中找人调查了朴素珍婆婆收到的那笔巨款来源后,他得到了答案。

哲枫一路上似乎失聪,听不见任何声音,耳边一直在回响着那个让他怒不可遏的消息,“那笔钱是由张副总账户上转过去的……”

当他怒发冲冠地以硬碰硬冲破保安们的阵线,推开会议厅大门,面对着酒店的众多高层时,这次的安静绝不是他的突发失聪所为。在场的包括江淑惠和张副总在内的所有人目不斜视地盯着他。哲枫这时却毫不怯场,挺直胸膛洪亮地说,“今天的会议暂停,因为我手头上现在有更重要的生意要谈,是有关朴素珍小姐家里一笔从天上掉下的巨款的,”他弯腰撑着桌面,眼神犀利地盯着看似心虚的两人,“我想,董事长和张副总应该会有兴趣吧?”

江淑惠和张副总条件反射般挺直了腰椎,明了地看了一眼对方。

江淑惠很快便稳定下来,如胜券在握般胸有成竹地清了清嗓子,“今天就先到这,除了张副总外,大家都先走吧。”沉稳的她似乎对哲枫这一突然造访早有预感,也早有应对方案。

待所有人离场,哲枫不屑地跨到两人对面的椅子上,“没料到我会知道这件事吧。”

张副总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开口澄清,“哲枫少爷,其实……”

“张副总,不用你解释,这件事你只是受我指使,不关你事。”

“我就知道,张副总所做的事,背后一定还有人,而且这个人,除了妈没有别人,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赶走恩珠?她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恩珠没有得罪我,只不过是你和紫骐得罪我了。”

“什么?为什么扯到紫骐身上?”

江淑惠啪的一下合上桌上的文件,“看你这么心急火燎的样子,对她还没死心吧?”

哲枫的心颤了一下,“妈,你葫芦里卖的到底什么药?我跟紫骐的事,你一直没放下来吧。”

“你倒是想我放下,让你失望了,反正我不可能让你们在一起,这简直是胡闹。”

“怪不得你平时对恩珠这么好,原来是你故意把她从朴素珍家赶出来,让她无家可归好让我收留她,再把她当成你的棋子,利用她来拆散我跟紫骐,对吧?”

“我这么做是为你好。”

“不必了。”哲枫拍案而起,“你让我心惊胆战,当初想把紫骐送到国外,离我越远越好,明的不行现在又来暗的,我失望的是我觉得被自己的母亲算计了,今天我在这里就说得明明白白,这辈子,除了夏紫骐,我谁也不要。”哲枫一甩手,把背后的椅子推出两米远,抬起腿就往外走,头也不回。

“有本事你连我这个妈也别要了。”江淑惠失控大嚷,不顾她这一句会让哲枫的身份曝光。张副总连忙稳住她,提醒她小心隔墙有耳。

(二)

很久没这样把烦恼通通抛诸脑后,单纯地眺望天空了。这一晚紫骐到阳台上收衣服,无意中瞥见稀疏挂在天幕上的几点星星,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把目光投向天空了。她看遍了绝情、失望、无助的眼神,看到疲乏,看到厌倦,可这一刻,她不用背负任何感情包袱,只是纯粹地用那双漂亮而有灵气的眼睛仰望着天。

“好漂亮呀,可惜我错过了很多,那些夜晚,星星一定更多吧。”她自言自语道,紧紧揣着怀里塞得满满的衣服。

就在她嘴角弯弯地享受着那份简单的快乐时,很多很多一颗接着一颗的星星像排着队伍似的从远处的海平线上升起,让紫骐顿时目瞪口呆。

“孔明灯?是孔明灯,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放孔明灯?”紫骐望着它们徐徐升高,漂浮在黑漆漆的夜空中,刹那间代替月光点亮了大地。终于按捺不住旺盛的好奇心,紫骐噔噔噔地下了楼,穿过蜿蜒的小径,靠孔明灯的指引往它起飞的地方走去。

一直走到晒谷场,空旷的田野就在眼前。没有预想中的众人欢腾,只有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背对紫骐,双臂不断忙碌着,好像在写着什么。

他突然止住,转过脸看着紫骐平静的表情,“你来了?”

“你怎么会到这里?”紫骐没有给哲枫好脸色看。

“没看到吗?放孔明灯。”哲枫拿起那个还没写完的孔明灯,向紫骐扬了扬。

“有必要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吗,这些会污染我们村里的空气,还会产生空中垃圾,这是常识你该知道吧?”

“不在这里放,你就看不到了。”

紫骐的心正在被温暖一点点入侵,但凭着那些不堪的记忆,她很快就把这种动摇瓦解掉。

“谁要看这些了,不要老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可以吗?”

“你说的,星星可以许愿,没有足够的星星,我可以制造出来。”

紫骐看着一旁刚被点着的孔明灯正在缓缓脱离地面,上面清楚地写着:夏紫骐,对不起。还有还没升高的依稀可以辨出字体:一辈子守护,一辈子相信。

“随便你吧,你爱干嘛干嘛,制造星星也好,火箭也罢,反正与我无关,可是拜托你不要在上面写我的名字,上天听不到,星星也一定看不到,可是村民会知道,落到别人的屋顶也不好,我可不想让他们在掉落的孔明灯上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把账通通算到我头上。”

“我是真心想要为之前伤害你和天翔的行为道歉的,或许这样的做法很愚蠢,很不理智,我只想你高兴而已。”

紫骐还在苦恼要怎么继续这场对话,要用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态度,却听见人声由远而近,似乎有其他村民也来看热闹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的想法很多时候我都不清楚,可是如果你以为在你怀疑我的人格我的为人后,我却可以一笑置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金哲枫,一辈子的时间有多长你知道吗?以后还有多少的坎等着我们你知道吗?这样的我和你能一起走多远,我真的毫无把握。”

“姐姐,真的在这里耶。”两个十来岁的小孩已经闯入了哲枫和紫骐这个冷冰冰的战区。

紫骐不好再说什么,人似乎越来越多了,“你还是走吧。”紫骐攀上斜坡,踩在泥路边的石阶上,准备往回走了。

“别人怎么阻拦怎么反对我都不管,就算前方有千军万马我也可以连眼都不眨一下就直冲过去,我只在乎你的想法,如果连你也投降,我怎么办?”哲枫冲着已经钻进人群中的紫骐喊。

所有在场的村民都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就差没把哲枫当成神经病给轰走。哲枫梦想落空已经大受打击,还落到被一帮村民当猴戏看指指点点的下场,自然火上浇油,很是不爽。他失落地扔下手中还没完工的孔明灯,垂头丧气地逃离了村民的视线。

哲枫的软磨硬泡已经突破了紫骐心里的第一防线,所以她才惊慌地逃离开,逃得越急,就越能证明她的摇摆不定。

(三)

今天哲枫和江淑惠在酒店里闹得那么僵,江淑惠自然是放不下心来,在厅里整整等了哲枫一个晚上。哲枫心情低落到谷底,见那个阵式,便心浮气躁地想躲开。

江淑惠见他进了屋便径直上楼,连问候也没句,简直把自己当隐形人,便再也坐不住了,“哲枫,我想跟你谈谈。”

哲枫再拧再强,还是不能公然与自己的母亲为敌,只好耷拉着脑袋移步到她跟前。

“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妈吗?为了一个夏紫骐你就可以大无畏地对抗我,全然不顾我的感受,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吗?”江淑惠爆发了。

“妈,那我呢?我的感受你有想过吗?你是我最信任的人,那种被亲人出卖的滋味有多恐怖你想过吗?你没有。”哲枫有气无力地摇头。

“你就那么爱紫骐,爱到非她不可?如果我说不行,你是不是预备不要我这个妈了?”

哲枫眼里布满激动的血丝,“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总要有这么多关卡这么多取舍,难道你真的想我也像爸那样,回想过去会泣不成声,回首一辈子只能终生遗憾吗?”哲枫在这番话脱口而出的那一刹那,就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什么意思,你爸怎么了?到底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江淑惠抓着哲枫的手腕,“说呀。”

“没事,你不要乱想。”哲枫凝视着江淑惠那双渴望得知真相的眼,再也坚守不了,“妈,其实爸从来没有抛弃过你和姐,他迫不得已离开是因为当时外公已经发现你们了,他下了最后通牒,你从小就生活在最优越的条件下,爸因为不能让你过上以前的生活已经整日自责,外公势力那么大,一夜之间就让爸变得一无所有,他已经没有信心照顾好你了,因为不想连累你,所以假装变心回韩国去,他一直都在想着你,直到我十八岁时才知道真相,在那之前我跟你一样,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看,我整日到处惹是生非让他难受让他操心,就为了报复他毁了这个家,”泪水在哲枫眼里打转,“爸没有坚持住就错过了一辈子,妈,难道你愿意让我也重蹈覆辙吗?你阻止我的原因是什么都好,真的就这么重要,比我的一生要重要吗?”

江淑惠重重地瘫倒在沙发上,掩面而泣,泣不成声。

(四)

安定的日子没过几天,就在彩虹村赶庙会抢彩虹符的那天清晨,蓝在东便又匆匆毫无征兆地回到天翔的生活里。天翔清楚自己处在这么复杂的大环境中,要逃避现实真正地平静下来是不大可能的,也只好硬着头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亲手结束掉这一切。

看着曾经是自己最最尊敬的慈父的蓝在东,天翔在气势上就已经输了一截,再说蓝在东现在是自觉有错,粗气也不敢喘低声下气地说话,天翔就算有再大的深仇大恨也不好宣泄。

“今天我是来把真相告诉你的,你有权利知道这一切,没错,你父母的确是被我害死的。”

天翔终于听到蓝在东亲口认罪,即使原本就心知肚明,这句话还是给他的心来了重重一击,令他震惊不已,那鼓起了粗筋的拳头,握得咯咯有声。

蓝在东抬头朝天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容地望着天翔怒火中烧的双眼,“你亲生父亲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你爷爷的私生子,二十五年前的一天,你爷爷突然把他带回家告诉我这个我根本不愿接受的事实,当时我妈妈刚去世没多久,也正是我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你父亲的忽然出现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所以我根本不想认这个弟弟,后来我得知你爷爷把一半的家产转到你父亲名下并且连遗嘱都放到他家里的保险柜里,我更是恼火,一气之下我便暗中派人偷遗嘱并当场把它烧毁,没想到火苗没灭还越烧越旺,你父母那晚喝多了逃不出去就给活活烧死了,而你碰巧被邻居抱走才能幸免于难。”

天翔的眼里滚出热泪,就算是素未谋面,给了他生命的父母惨死火中的悲剧,教他怎样接受?他失控地顺手扯下一旁石榴树的一根枝条,狠狠地丢在地上,丢在蓝在东的脚边,“为什么你害死我父母还能逍遥法外,真是太不公平了。”

“是我害死他们的,你的恨再深我也无话可说,本来我以为这件事会被当作失火事故处理,想不到你父亲的死党夏振邦几年后却意外得到了对我不利的证据,知道我和你父亲的兄弟关系,他顺藤摸瓜地查下去,居然把真相查出来了,不过当时他也发现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因为相信这起事故不是我有意为之,他答应放过我,并要求我收养你,将来好把蓝家本来属于你父亲的一切还给你们,其实你本来就是蓝家的人,就算他不说,我也会这么做,还记得小时候偶尔会停在学校门口的车吧,记得那个叔叔吧?那些礼物不是慈善机构派发的,是我特地给你买的,我不好出面,是因为怕引起夏振邦的怀疑。”

“你?”天翔的心啪的一下软了下来,这些年来他那些所谓的幸运奇迹,原来都是眼前这位害死自己父母的人所赐。包括他在小巷子里被刀划伤血流不止昏迷过去,被某个无名氏送到医院才得以保住性命的事,现在看来通通都是蓝在东的庇护。

蓝在东点头承认,“以前我的确想过逃脱罪名,不过现在我想通了,虽然警方找不到证据,但我的良心就是最有力的证据,我不能再这么背负着良心的谴责生活下去,所以我决定现在去自首,来这里只是有事要跟你商量,你父母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与你妈没关系,她是无辜的,我希望你能看在她曾经对你有过养育之恩的分上偶尔照顾一下她,她现在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有你在她会好很多。”蓝在东没有多说,步履蹒跚地上了车留下几缕飞起的尘土,就消失在巷子里了。

天翔疲倦地倒在墙上,嘴唇抽动着,一直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了。

(五)

天翔早就答应过要为紫骐抢到一次彩虹符,这个承诺是很多年前就许下的,今年终于有机会可以争取,天翔固然把这一天看得十分重要,任何事也阻挡不了他。可现在,他的心久久无法平复,无论如何也不能忽略掉另一边正在发生的事——他的养父将要去警察局自首,余生在监狱度过。天翔的心七上八下的,一旁的紫骐把刚刚发生的事全都看在眼里,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等着天翔在这种时候还去为她争取的彩虹符呢?

天翔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为难地低着头,开不了口。

“去吧哥,要不然来不及了。”

天翔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可是……”

“彩虹符还能等明年,蓝伯伯恐怕不能等了。”

“嗯,那我现在去了。”

“去吧,小心点。”

紫骐微笑目送天翔,那飞奔溅起而弥漫了整条小路的尘土,渐渐朦胧了整个空间。

(六)

村里的庙会现在一定是人声鼎沸,一派热闹的场面。紫骐却无心去凑热闹,独自蹲在村头小山坡的一棵大树下,看着远处开旷的山头上翻动着的云海。每当阳光穿射过云层,云就变得通透明亮。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长空,紫骐俯视通往村子的小径,却正好撞见一辆熟悉的车急速转过一个大转弯,飞快地穿梭过桉树林立的小路,向着村子的方向狂奔过去。

“哲枫?”紫骐紧锁眉头,一阵猜测胡乱撞击她的脑袋。之前紫骐狠心把哲枫赶走,拒绝不计前嫌破镜重圆,偶尔想想也还会后悔,毕竟伤害哲枫的事她最不忍心去做。可是,在那个关头,之前哲枫冤枉她甚至威胁到天翔的种种劣迹就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教她难以释怀。紫骐怕哲枫吃过一次闭门羹后就放弃不回头,更是难忍思念之苦,哪怕能躲在暗处看看他也好,她立马抓起杂草丛里的围巾,顾不上拍打裤脚上沾满的枯草,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连跑带滚地下了坡,跟着哲枫的车留下的尘痕一路追过去。

再快的飞奔也赶不上车速。紫骐转过几个弯,就把车给跟丢了。千辛万苦地一路追踪,紫骐总算在离庙会不远的一棵槐树下发现了哲枫的车,已是人去车空。

还喘息未定的紫骐四处张望,经过三百六十度大搜寻,她的目光刹那间定格,柔波粼粼,心却汹涌澎湃,起伏不定。只见庙宇的前方空地里,那一群断然不顾形象,犹如海浪翻腾的村民所形成的人团中,毫无经验还带着些微羞涩尴尬的哲枫被硬挤出去撞倒在地,气馁不已。一身名牌的他与衣着朴素的村民们形成了巨大的落差。他看了看被沙子擦出血痕的手掌,又仰视着那已经挤作一堆的人群以及在人群上方装着彩虹符的竹球,它不断滚动,触碰着或细嫩或粗糙的指尖。由于人流涌动,谁也抓不住它。

看来哲枫是打算豁出去了,他一个跃身就稳当当地立住了,干脆地把灰色外套一脱一扔,就又被人海吞没了。紫骐注意到哲枫里面特地穿了之前从她手上硬抢走的那件印着彩虹的T-恤,哲枫有多用心良苦自然不言而喻。庙会如同战场,还是场持久战,人人都不敢稍有松懈,哲枫也当然抢得很辛苦,某些纯粹是来跟风的三姑六婆那尖尖的指甲,在混乱中就抓了他几道红红的血痕,折腾得他几乎快吃不消了。

又几阵激烈的叫喊,几个方位的移动,人团不知不觉转移到离稻田就几米远的地方。不知道是哪个高个子强有力的一顶,竹球一扑,高高在上地远离人群,似箭地直接往稻田方向一头扎过去。这时位于稻田旁的哲枫刚庆幸自己选了个天时地利的宝地,想伸直手直接把它收入囊中,哪料到他似乎高兴得太早,竹球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偏偏往前飞行多了近两米的距离,眼看就快要撞到泥巴黏乎乎的水田怀中。哲枫一咬牙也管不了什么了,直接紧跟在它后面,几乎以水平面向水田扑腾过去,竹球是逃过一劫了,不过,哲枫就代替了它直接与泥巴来了个亲密接触,在倒下的那一瞬间,他的手向天举得笔直,手中保护着紫骐小时候的小小梦想。众人喧嚷,狂乐不止。

紫骐愣在一旁,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被征服了。

让紫骐不禁眼泛泪光的是,哲枫一拿到彩虹符就往有山溪的地方跑去,脱了被泥巴染黑了的白T-恤仔仔细细地揉搓着,甚至连沾了他一脸的泥巴都来不及清洗掉。紫骐躲在一棵高大的树后,端详着哲枫脏兮兮却越发可爱的模样,微笑着眼眶湿了。

(七)

“等一下。”

天翔准时赶上,正好阻止了蓝在东进入警察局。

蓝在东愧疚地看着天翔,低下了头。

“不要进去,你这么大年纪,进去了也许就再也出不来了,妈还需要你,蓝氏集团没有你也会垮掉。”

蓝在东眼噙泪花,嘴唇抽搐着,“你原谅我了?”

天翔摇摇头,“没有,以一个儿子的立场来说,永远不会。”

蓝在东稍稍犹豫了,思前想后,他又迈向警局门口。

“爸。”天翔把他拦下。

自从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开始,蓝在东不敢奢求天翔会再次称呼自己为“爸”,这一个重如泰山的字。而现在,这个字确确实实从天翔的口中挣脱出来了,他有点受宠若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觉得一切像是幻听。

看着天翔也同样痛苦的脸,那曾经让他无数次深情注视着的眉宇,现在却紧紧地锁上了。

“我知道你也日夜受着良心的谴责,为那个二十几年前犯下的弥天大罪天天不安,作为我亲生父母的儿子,这个仇恨不共戴天,我也曾想过一定要找出证据,要让你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赎罪,可是,当我想到你也许要在那四堵墙里孤独终老,每天受着身心的煎熬时,我又心软了,我没办法抹煞掉你的好,总是想起你拿着一张张分数不合格的试卷,告诉我‘不要紧,慢慢来’,想起你几年前在我出车祸时,坐在病床旁几夜之间白了那么多头发,我这几天天天在想着过去这十年发生的一切,结果就忍不住冲了过来,要你进监狱不是我要的,这真的不是我要的结果,在我的内心,一直都有你这个爸,你也是我爸,我真的不想再尝试一次失去亲人的痛苦,更不想让妈也落到跟我一样失去至亲的人的下场,可是我该怎么办,我的心真的很乱很矛盾,我到底要怎么去面对你才能对得起我父母给我的生命?”

天翔泪如雨下,心里的痛楚阵阵召唤。

这时蓝在东也因悔恨而老泪纵横,“对不起,天翔,是我对不住你呀。”

(八)

刚在以纷家门口道完别,接收完“路上小心”等等嘱咐,紫骐就“迫不及待”地与黑暗中突然杀出来的摩托车来了个亲密接触,幸好只是稍稍擦了下手臂和膝盖,皮外伤倒不要紧,让她难堪的是随之而来那几句不堪入耳的咒骂。她没有任何回击的冲动,因为要不是她自己放不下白天里哲枫在彩虹村里为她奋不顾身的场面而神不守舍的话,这场小小的意外完全可避免。

紫骐要想暂时不去理会与哲枫之间永无终止的矛盾似乎也不可能,哲枫是公众人物,时时刻刻闪耀在每个角落,她只是老百姓,平平凡凡容易被人海淹没。这一路上两边林立着的大型广告牌,正在为哲枫即将举行的音乐会做宣传,还有他那放大了好几倍的面孔,让紫骐的心不得安宁。是时候原谅他了吧?应该把过去整理一下了吧?紫骐六神无主地琢磨着,看着那辆摩托车嗖的一下又消失在黑暗里。

简单地处理一下出血的伤口,紫骐扭过头时却发现在离她不远处的那块广告牌前,一个瘦削的高个子正鬼鬼祟祟地往玻璃上涂着什么,然后又成功地粘上一张传单。很明显又有不法之人在满大街乱贴传单。

“欸,你在干什么?”紫骐一骨碌爬起来,一瘸一拐慢吞吞地往那边移去。那高个子原本就做贼心虚,听到紫骐的高声叫喊早就吓得连工具也忘拿,拔腿一溜烟跑掉了。紫骐站在广告牌前,气呼呼地看着被贴了满脸,少了一只眼睛和鼻子的哲枫,她一个180度甩手,把贴在鼻子上的传单通通撕了下来。为了够到哲枫左眼上的传单,她踮起脚尖,忍痛伸直了整个身躯,终于触碰到传单的一角,使劲一跃,成功把传单抓在手中。

只有紫骐会义无反顾地保护哲枫一张不起眼的广告牌。只有她会花很长很久的时间小心翼翼地清理掉玻璃上撕不掉的纸痕。

“加油,一定要加油知道吗?”紫骐的手掌轻轻贴着哲枫照片上的手掌,深情地仰望着他浓黑的双眼。

(九)

生活像个极端的精神病患者,要么平静得如同时间静止掉,要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个在上流社会上打滚的大家庭要出现了问题,从来就不仅仅是一个家庭的问题,总免不了拔起萝卜带出泥,牵连到各个方面的利益。蓝氏的丑闻即使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实,但大家都明白空穴来风的道理,一时间要澄清事实,要堵住所有人的嘴巴,似乎也显得过于艰难。在这个人人自危的非常时期,与蓝氏向来交往颇深的企业为了保全自我,纷纷叫嚣着中止合作。蓝氏集团资金周转一时间变得困难,正在实行的方案不得不中止,将要洽谈的计划也成了泡影,遥遥无期。才这么几天时间,蓝氏就完全陷入了绝境。这个绝境把李宜萍送进了医院,让蓝在东一夜间愁白了头。

就在蓝在东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地守在李宜萍身边,眼巴巴地看着病房的电视屏幕时,一张熟悉的脸伴着那个熟悉的场景,出现在画面中。

只见浪潮般的媒体还在络绎不绝地涌向天翔,他身处蓝氏广告公司的楼下,被公司的保安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让人眼花缭乱的话筒高低不一地举到天翔面前,现场像炸开的锅,七嘴八舌的记者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混杂成一片嗡嗡的噪声。天翔在残酷的商场上打滚过几年,这时他的那些经验刚好能派上用场,帮他做到处变不惊。

“我相信这次的风波很快就能平息,关于外界指出我们蓝氏的经营运转出现问题的传言也会不攻自破,我在此声明,我和我父亲的关系并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这些没有证据的指控都是子虚乌有的,我会重新归队,和我父亲一起带领蓝氏渡过难关。”天翔对媒体的种种疑问给出了最完美的斩钉截铁的回应。

蓝在东把此情此景看在眼里深有感触,眼角不由自主地现出淡淡皱纹,那是欣慰的笑。

(十)

恩珠又检查了一遍行李箱,确认她没有遗漏什么也没有多带走什么,才轻轻拉上了拉链。她坐在床沿上,细细打量一番这不知不觉已经住了一段时间的地方。她早就把自己认定为一个不详物,她明白自己的出现并没有带给哲枫什么好运,现在是时候离开了,再执着再勉强只会害人害己。

记下了房间的模样,她拖起箱子径直走出房门,这一回,她没有回头。

这时紫骐闯入院门,气喘吁吁地冲进屋子,对着刚从楼梯上下来的江淑惠就是一连串关切的问候,问得江淑惠不知所云,晕头转向。

“阿姨,你还好吧,到底哪里不舒服,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去医院检查了吗?”

江淑惠只觉得莫名其妙,“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还有,我为什么要去医院?”

“刚刚恩珠打电话说你身体不舒服,叫我回来的呀。”

“我骗你的,”恩珠拖着行李箱站在楼梯口,一脸的内疚,“对不起。”她提起箱子慢慢走过那几级看似寸步难行的台阶,就在鞋跟刚碰到地板时,她一下子跪倒在地,垂下头来小声啜泣。场面顿时手忙脚乱的,江淑惠和紫骐上前扶她,要她赶紧起身,可恩珠铁了心,说什么也不肯让膝盖离地。

“伯母,紫骐,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请你们一定要原谅我。”恩珠抬起头,泪眼矇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存心要让事情发展成今天这样,我不想你们痛苦,真的不想。”

紫骐与江淑惠对视着,两人既迷惑又深有感触地皱紧眉头。紫骐不知所措也只好陪着恩珠跪下,面对面看着她那些愧疚而悔恨的泪珠滚落。

“恩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紫骐,你能不能不要再怪哲枫了,能不能回到他身边?其实……你爸爸那份调查报告是我从你们家取出来的,这是那晚我翻窗出去割伤的伤口,”恩珠捋起衣袖,手臂上留下一条明显的划痕,“所以这件事与哲枫没有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之所以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身上,也是因为想保护我,还有江雪那条项链,我那天明明把它放到你桌子上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哲枫手里,害他误会是你偷偷把项链藏到桌底下,我明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可我就是说不出口,不想替你解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我太懦弱,一直没勇气向你承认。”

紫骐出乎意料大吃一惊,“你?不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想失去哲枫,对不起。”

“难道我想吗?”紫骐激动地站了起来,她简直一刻也不屑跟这种卑鄙不择手段的坏女人呆在同一水平上,“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这些日子以来,我会好受吗?”紫骐抚着自己受伤的心,双手不断颤抖,“当我以为哲枫变了心而我却还傻兮兮地站在原地等他回心转意时,我有多无助你知道吗?当我以为他伤害了我最亲的哥哥时,我恨他恨到多苦多痛你又知道吗?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不顾我的死活?你太过分了,尹恩珠,你太过分了。”

江淑惠简直看不下去了,这两个女孩让她头晕目眩,无可奈何。一方面她对恩珠的坦白大失所望,另一方面,在知道丈夫黯然离开的原因后,在目睹哲枫义无反顾地捍卫自己的真心后,对于紫骐和哲枫的感情,她不反对不支持,只得暂时保持沉默,现在,她不得不采取中立态度,“紫骐,你冷静点,”她把紫骐拉到背后,又低头看着恩珠身旁的行李箱,“你要走了?”

恩珠用手背擦拭一下眼泪,点了点头。

“先起来吧。”江淑惠支着她的胳膊肘儿,把她扶起来,“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想我也不方便再挽留,不过过门就是客,你好歹也在我这里住了这么久,我不希望看到你匆匆离开,而且是在这种气氛下走掉,这样吧,你再留一宿,明天我给你买好回韩国的机票,送你到机场去。”江淑惠不顾恩珠怎么回应便叫唤不知跑到哪去的信姨回来帮忙把箱子提回恩珠的房间。

恩珠拗不过江淑惠的坚决,只好顺从她,但她明明白白提出条件,那就是谁也不能向哲枫吐露她要离开的半点信息。她要走了,静静地走。

(十一)

天翔为了能挽回蓝氏,暂时不计前嫌地高调出现在媒体面前,以粉碎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丑闻。而就在他亮相后不久,公司便注入了一笔巨款,原来是SOLO破天荒地一掷千金跟蓝氏深入合作。外行人不知道这演的是哪出,可天翔倒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天翔在SOLO门口拦截江雪的车,却被司机再三警告,连车窗玻璃里面的脸都还没瞧见。其实天翔吃第二次闭门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江雪不稀罕他的道谢。而就在他怅然若失地上了不远处的公交车失败而归时,一辆车在半路里杀出来,突然挡住了公交车的去路,上来的是江雪。她直接忽视掉众人厌恶的目光,在天翔身边坐下。

“你?”天翔对她突然的举动惊喜交集。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知道吗?我最不喜欢听从你耳中说出的六个字,‘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所以不要说,以后都别说。”

“那我可以问你好吗?你现在好吗?”

江雪淡然地笑了笑,点点头,“这段时间我冷静下来,也想了很多,勉强和被勉强都是最可悲的,既然不行就欣然接受,我明白了一件事,幸福和不幸都不应该刻骨铭心,一辈子太长太久了,永远不知道下一站会有哪些人哪些事,所以也不要轻易说‘最’,什么‘我最爱你’,‘这是我最快乐的时刻’,突然觉得都是不负责任的。”

天翔是那样落寞,望着江雪,听着江雪,对于她的改变,他不知道该开心还是伤心,“怎么感觉这么失落?听你的话,突然觉得很失落。”

江雪依旧地冷淡,就算她全程微笑着。她伸出右手,伸到温暖日光照着的那块地方,树影随着车的行驶也在她的手上跳跃着,“再见吧。”

天翔慢慢握紧她的手,心却在颤抖着。他说不出那句“再见”。

“永远不要忘记听自己的心声。”江雪说完便站起身下了车,以平常的步履平静地走着。

房屋和两旁的啤酒椰子还有黄叶榕缓缓向后退去,远处起来越远。天翔的眼角居然滚下一滴泪。

(十二)

Nacho和哲枫在公司的录音棚里。

他们底下的竹摇椅靠近落地窗,居高临下,可以看到一整个流光溢影的城市。

Nacho敲响了哲枫手中握着的酒杯。

“哲枫,恭喜你,等了这么久,终于把你的个人音乐会给盼来了,明天就等你好好表现了,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栽培呀,来,干杯,先预祝你成功。”

哲枫本来就喝多了几杯,现在似乎有点醉意了。他平时可是不会轻易醉的。

“好,干杯,你知道吗,上次我当了逃兵,因为紫骐的支持,我告诉自己没问题的,可以的,可是,我现在什么力量也没有了。”

“你可不要跟我开玩笑,这一次跟上次不一样,我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连票都全卖出去了,你现在跟我说不行?”

“不是,不是,你先别急,”哲枫用有点失控而悠悠晃晃的手拍了拍Nacho的肩膀,“我不会再当逃兵了,因为现在,我全世界都不怕,只怕失去紫骐,可是,现在我就在看着她慢慢走远,她明明就在下面这些一闪一闪的霓虹灯里,我明明可以感受到她就在下面,可是我找不到她了,我真的真的好想她,真的,你信我吗?啊?”哲枫揪住Nacho的围巾,话到痛处,泪水也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Nacho的嘴也慢慢扁了,看到哲枫那个痛苦的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

“你不要这样子,你这种状态怎么拉琴呀。”

Nacho把哲枫的手掰开,他一下子就栽到竹椅旁,不省人事,嘴里还在念叨着“紫骐,紫骐……”

“看来你这次真是玩大了,还玩出火了。”Nacho无奈地摇摇头。

(十三)

浓浓的咖啡香刺激着哲枫的大脑和嗅觉,把他从睡梦中唤醒。还睡眼惺忪的他迷迷糊糊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恩珠淋浴在早晨阳光中的微笑,天使般温暖。

“懒虫,你终于醒了?赶紧起床咯,今天可是个大日子呀。”

“哎呀,”哲枫撑着醉意还没完全褪去的脑袋,只觉得晕头转向,“头好昏。”

“明知道今天重要,昨晚还敢拼命喝酒,让伯母知道一定又要训你了,来,我给你冲了咖啡,喝了就精神了。”恩珠搀扶着他起身。

忙乱的洗漱过后,恩珠帮哲枫挑选好一件浅蓝的衬衫,帮他细心打上一条灰白条相间的领带,“今天看不到你的音乐会一定会是个莫大的遗憾。”

哲枫近望着恩珠自然的素颜,“下午你会来吧?”

“啊?”

“下午我的音乐会,你应该会赏脸参加的吧?”他的嘴角温柔地扬起。

“哦,嗯。”恩珠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敷衍一下,她知道自己不会去的,那时候她说不定已经在某架飞往韩国的航班上了。

“哲枫,”恩珠眼眸里有什么在翻滚着,“真替你开心,你终于能开一个属于自己的音乐会了,台下会有满满的听众来倾听你的琴声。”

“嗯,”哲枫突然握起恩珠的手,“谢谢你呀恩珠,谢谢你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不离不弃,谢谢你带我到音乐世界里,谢谢你造就了今天这个全新的我。”

恩珠忙抽回手,转过脸去,不想让哲枫发觉她的悲伤和不舍,“别这么说,显得那么客气,像外人似的,我一直都当你是亲人,你应该知道的。”

“我也是,我也一直当你是亲人。”

“哲枫少爷,Nacho到了,他正在楼下等你,赶紧准备一下跟他走吧。”信姨敲敲门,清了清嗓子,以告诫他的言辞已经“出轨”。

“哦,知道了。”他抓起墙边的小提琴,“恩珠,那我先走了,下午再联系你。”

恩珠突然想起什么,追到门边,“哲枫,调查报告泄露的事……紫骐已经知道是我做的,希望你赶紧追回她吧。”

哲枫愣了愣,回过神来,“好,我一定会的。”

恩珠看着哲枫远去的背影,想到这一别便可能是一辈子,便心痛到潸然泪下,靠着门恸哭不已。

(十四)

天翔不知道去哪借来了一辆看上去很炫的机车,车把上带着黑色的流苏。他说想带紫骐去一个地方。在启动机车的那一刻,天翔就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他很爱很爱紫骐,所以要把她带到幸福的下一站,即使那一站里没有他自己。

紫骐脱了头盔,茫然地站在宏伟奢华的演奏厅前面。旁边立了个大广告牌,是哲枫的音乐会宣传。听众络绎不绝地经过高高的台阶,在那样的运动当中,紫骐恍如静止。她回过头迷茫地看着天翔,想听他解释点什么。

“进去吧,我走了。”他只是这样说。

“哥,”紫骐的拇指在背包肩带下来回摩擦着,“你去哪?不进去吗?”

天翔轻轻拍拍紫骐的头,亲昵地说,“你长大了,该去找那个真正能照顾你保护你一辈子的人,我不再是你的王子了,不过我还是骑士,还会在一旁守护着你,永远都在。”

“哥。”紫骐慢慢走进天翔的怀中,那个最最温暖的地方,“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情,一直都知道,哲枫跑到你家把你打伤的那晚,其实我一直都在楼梯口里听着你们的对话,因为没办法面对你那份感情,我选择假装不知道,选择逃开,对不起呀。”

紫骐的突然坦白出乎天翔的意料,他原本以为,送紫骐来到哲枫身边的这个旅程将会为他这段错爱画下遗憾而完满的句点。但,他真的没想过要让紫骐也陷进这种为难中。

“原来你一直知道呀,我能说什么,该说什么呢,”天翔揉揉额头,往拳头里呼进一口气,“反正都已经过去了,我保证我会尽快收拾好心情,我还要回来当你的骑士呢,不能落跑。”

“那江雪呢?”

天翔长时间的沉默已经解读了他有多矛盾,多难以抉择取舍。“进去吧,票拿好了。”他只是把票塞进紫骐的手心,不想给出任何关于江雪的确切的答案,他已经伤不起爱不起这个女生了。

(十五)

演奏厅的后台,哲枫拨了N次恩珠的手机,可都显示为关机状态。他预感到有些不对劲,可又不能确定那是什么。那种乱糟糟的感觉烦扰着他的准备心理,让他坐立不安。他走到舞台侧边,悄悄观察着台下听众的情况。

忽然之间,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从混乱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哲枫,刚刚外面有人送来这个,说要在上场之前给你的。”

哲枫翻开印着各国邮票的小小的铁盒子,看到里面躺着的十字架项链,“恩珠?”他的不安之感越加深沉。恩珠妈妈临终前给她的信物,她一直视如生命,现在她却独自把她的‘生命’送到哲枫手中了。

“哲枫,赶紧的,你应该上场了。”Nacho甩了甩他的招牌红围巾,尖声细气喊着。哲枫立马手忙脚乱戴好项链,把它放到衬衫里面,摸着它时,他能感受到它与自己的心跳一起怦怦跳动的节奏。

哲枫独自站在台上面对着满场的听众。扫视全场,他的目光惊讶地定在左边处于黑暗与光明界线上的紫骐身上。他定定神,把小提琴架到肩膀上,刚拉了一个音符便戛然而止了。Nacho和后台人员也都乱了阵脚。哲枫把小提琴放下,握在手中。

“今天要演奏的音乐本来都已经排练好了,现在我想临时改变,我想为一个人演奏一首曲子,她是这首曲子的第一位听众,这次演奏,音符一样,但意义不一样,这首曲子叫彩虹恋人,灵感来自她那些美丽的有关彩虹的传说,”哲枫游离的眼神回到紫骐身上,“很抱歉,我拉得了音符,却坚持不了对你的相信。”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跟随着哲枫,在紫骐周围的位置上寻找着疑似这位幸福“真命天女”的“嫌疑人”,连后台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忙碌的脚步。

紫骐攥紧手中还发亮的手机,似乎被某些东西吓懵了,魂魄出窍地立在那儿。一滴饱满而沉重的泪滑过她的眼睑,她转过身,木然地往外走,好像对哲枫刚刚的真情告白全然没感觉,连回应也吝啬。

“夏紫骐,”哲枫抓过麦克风,声音震动了全场,“你给我站住。”

紫骐停住几秒的时间,却连身都没转过去就抬腿跑掉了。哲枫不顾众人,丢下舞台跟着紫骐跑了出去。

某个角落里,江淑惠释然地放松了肩头。

“夏紫骐,你跑吧,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会跟着。”哲枫跟在背后冲紫骐喊道。

紫骐的心犹豫了,她终于还是停下来,不想再当逃兵。“你还有什么没说的,现在通通说清楚吧。”紫骐无情的眼神让哲枫心如刀割。

“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知道了那一份资料是恩珠拿的,为什么还要像对待罪人一样对我,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误会,不能一直相信你是我太笨,可是难道就因为这样就一次机会都不给了吗,难道要我跪下叩头认错你才肯原谅才肯回头吗?别人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为了挽回,我都无所谓。”哲枫身子一滑,做出要下跪的趋势。

紫骐恼怒而心痛地狠狠推了他一把,及时把他下跪的念头打破了,她像发了疯似的哭喊着,“金哲枫,你有没有出息呀?这种事是你该做的吗?是男人就给我回去继续拉琴,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一笔勾销没事了吗?告诉你,不可能,我们之间完了,完了懂吗?”她激动得连气都顺不了。

哲枫简直完全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住了,一时间不知所措,连手也不听使唤,胡乱在身上游走着。他突然触到了什么,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那道彩虹符。

紫骐泪如雨下,慌忙别过脸,怕让哲枫看到她被动摇的样子。

“你的。”哲枫一手递过去。

“我不稀罕。”紫骐看都不看就夺过来直接往石栏外的大马路上扔出去,绝情地往旁侧的通道跑掉了。演奏厅的前门台阶有三十几级高,彩虹符就这样轻飘飘地顺着空气旋转着,落到一辆刚好驶过的垃圾车上,消失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

哲枫第一时间拔起腿就三级三级台阶往下蹦,紧追着垃圾车,一直追到筋疲力尽。

紫骐以为跑得够远就能摆脱掉哲枫,其实她越跑心里就越痛。她已经尽快地赶回到江家,噔噔噔地破门而入,却还是面对着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恩珠不见了,她的行李也不见了。紫骐第一时间打开抽屉,心想着那里面也许会有她想要的答案,但留给她的还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她失意地瘫坐在床沿上,左手无意中从床头柜后面撞掉了什么,一本旅游杂志,一本被鲜血染过的旅游杂志。就在讲述着山国奥地利的那一页里,鲜血模糊了那张唯美的照片。紫骐甚至还能想像出它原来的画面,依山而建的房屋,门口隐藏在爬山虎类的绿色植物下,两盏昏暗浪漫而华美的灯在夜里微微放着光。紫骐还能隐约看见恩珠当时靠在枕边阅读着杂志,午后的日光明晃晃地照亮她的侧脸。紫骐终于肯定了刚刚手机那边的声音并不是做梦,并不假,他明明白白告诉自己,那晚的DNA检测显示,血液来自一位白血病患者。如果昨天恩珠声泪俱下地承认错误是真的,如果那天自己在厨房里见到的那些以及这些已经凝固了的鲜血是真的,那么,恩珠患了白血病。

紫骐放低杂志,右手掩口,呼吸急促,她始终不愿意接受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恩珠的病情看似已经失去控制了。

紫骐如何能忽略掉那个挣扎在死亡边缘,心里只装着哲枫的恩珠,如何能忽略掉她那句“我不想失去哲枫”,却心安理得地牵起哲枫的手,去追寻他们的圆满结局?她做不到。

信姨推开半掩的房门,对紫骐失魂落魄的状态深感迷惑,“紫骐,原来是你呀,我还以为是恩珠忘了什么急忙赶回来取呢。”

“信姨,阿姨送恩珠去机场了吗?什么时候?”

“没有啊,恩珠说不用送,她想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走,累了直接打车去机场,反正还有一个多小时,不赶时间,呐,她才离开没多久。”

“她刚走?”紫骐稍稍犹豫,风似的嗖的一下跑得无迹可循。

在两条街远的十字路口,紫骐从疾驶而过的车辆中辨出了对街恩珠孤独的身影。她低着头自顾自地走着,偶尔飞过来一辆快速的自行车,差点把她给撞倒。

“恩珠,恩珠。”紫骐隔着一条马路,向恩珠招手高喊。

恩珠走到交通灯下,灯刚好由红转绿。车停下塞了整条马路,车声渐渐变小,她终于听见了紫骐的呼唤。两人隔着马路静止着对望着,行人却匆匆擦肩而过。行道树的一片落叶晃悠悠地落在恩珠的皮箱上。

就在哲枫房间的桌面上,那份带着泪痕的信,还在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打扰”。

先说一句,不要找我了,你也找不到的。这一次,我去的地方可能很遥远,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停留在哪一点上。想说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因为我,你伤害了紫骐,也伤害了自己。还有一件事一直没勇气向你坦白,其实江雪的那一条项链并不是紫骐藏起来的,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那样,可是,真的不是她,其实你也应该知道,因为我感觉得到你对她的相信。哲枫,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上苍,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是一个人的,直到你的出现,给了我全世界。以后,我会一个人走,好好地走,不用你来背。

祝福你和紫骐。

(十六)

天翔一直候在医院病房的走道外面,直到确定蓝在东走出病房并离开了医院,他才偷偷闪进去探望住院的李宜萍。就算蓝在东亏欠他再多,他还是放心不下这个妈妈,总有那么一种亲如血缘的感情一直维系着李宜萍和他的母子关系。毕竟她是善良的,慈爱的,连小蚂蚁也舍不得伤害的好妈妈。

李宜萍正靠在床边,专注地望着外面高大的椰子树,它被风吹得沙沙响,随意摆动。

“妈。”天翔的突然降临让李宜萍喜出望外。

“天翔?你终于来了,快,让妈看看你。”李宜萍紧紧牵着天翔的手,温情脉脉地打量着他,“在外面受苦了吧,没人照顾你,看你都瘦了一圈了。”

天翔坐在她旁边,细细观察着她脸上的每一样变化,头发失去了光泽,脸上的皮肤松弛而苍白,“妈,对不起呀,你生病了我不能陪在你身边,对我失望了吧?”

“傻孩子,做母亲的永远都不会对自己的孩子失望,只是想到你这些日子承受的心理负担,真是不忍心,我可以照顾你的起居,却没办法让你不受伤害,我当妈当得太失败了。”

“别这样说,妈,你是最称职的母亲,你看,就算你是慈母,我也没被宠坏呀,你很成功,真的。”天翔把她滑落的被子扯高。

“对了,把门边的袋子拿给我。”

天翔打开袋子,看到里面装着自己那天在蓝家愤激地丢下的贴身物件,有手表、领带、钱包、车和房子钥匙等等,他抛下的不是这些,而是蓝家对他的恩情,“这……”

“天翔,让过去的事过去吧,蓝氏集团没了你这根支柱是撑不下去的,你爸爸已经老了,对于公司,他已经有心无力了,蓝氏的未来就掌握在你手里,就算你不看在我们的分上,好歹也为你亲生父亲着想,这些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你忍心看着蓝氏就这样垮掉吗?别忘了,你也是姓蓝的。”

天翔接过袋子,跟李宜萍一同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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