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绍明冷冷凝眸,眼中冷芒大盛,吩咐道:“莫要啰嗦!若是再啰嗦,连你也一并去幽居!”
顿时,永顺吓得立刻低头磕头如捣蒜,再也不敢言语一声了,只是连声说道:“是,是是!”
听闻这话,密主子的唇边漾起一抹胜利的笑意,得意洋洋的看向倾城,含笑道:“段贵妾,你还不快下来谢谢王爷的旨意?”
“呵,谢谢王爷?”倾城冷冷一笑,紧紧盯着李绍明,半晌,才道:“王爷是想让妾身谢恩吗?是想让妾身拖着这两条已经废了的腿跪着谢恩吗?好,那妾身便如王爷所愿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猛然掀开了盖在腿上的被子,也顾不得自己根本不能走动,猛然一个踉跄便摔倒了床下。
顿时,她手腕传来一阵剧痛,却原来是手腕上娇嫩依旧的皮肤被冰冷的地面擦伤了,鲜血渗了出来,触目惊心。
倾城咬牙忍住那钻心蚀骨的疼痛,一寸一寸地挣扎着爬到了李绍明的脚下,手努力支撑起半边身子,眼中含恨,冷冷地盯着李绍明,一字一句道:“贵妾段氏倾城,谢谢王爷的旨意!”
至始至终,李绍明却是却连看也没看倾城一眼,径直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密主子却是忙跟了上去,像是在说些什么,倾城听不到李绍明到底说了些什么了,总之李绍明就这样走了,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直到李绍明宝蓝色的衣袍消失在了倾城的视线里,她这才颓然倒地,趴在冷冰冰的地上,痛极的闭上了眼,口中喃喃:“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知,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忆,最好不好忆,便可不相思。九福姑姑,你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相思更折磨人的事情么?”
九福姑姑在旁边跪着,一边扶着倾城一边暗自垂泪道:“主子,奴婢如果知道,又何须遭受这样多的苦楚跟折磨,主子,相思之毒无法可解,还是要您自己努力坚强才是啊!”
倾城却是凄然一笑,摇落无数清泪,幽幽道:“枕上功名,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过是黄粱一梦,黄粱一梦罢了!”
那日李绍明离开后,不多久永顺便带着人来了,将倾城从风华居赶去了曲意堂。
倾城坐在步辇上,仰头看了看这三个大字,冷笑一声,道:“曲意堂,嗯,果然是好名字,真的很贴合。”
秋风萧瑟,这曲意堂小小的三间房子,小小的一间院子,无论是谁来住,恐怕都会觉得委屈吧。
永顺早将人打发出去了,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悄悄与倾城说:“段贵妾,这曲意堂虽然离得远了些,偏僻了些,可是清净,段贵妾若是觉得这里寒酸了,那么小的就找人来将这里打扫干净了,再看看段贵妾您缺些什么,小的好添置。”
倾城却是摇摇头,淡淡道:“永顺大哥,我只不过是一个被废黜的小贵妾,无权也无势,永顺大哥就不要为我费心了,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又要连累公公您了。”
永顺却是赶紧摆摆手,瞧了瞧四周,见着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道:“段贵妾,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折煞小的了,折煞小的了,其实小的照顾段主子,除了小的自己心里孝敬之外,也是为了墨玉姑娘,不,现在应该叫苏婉姑娘了,实不相瞒,小的虽然是王爷身边的贴身侍卫,但是这宁王府中何时少了权贵?咱们下人在王府里头做人辛苦艰难,时常被主子责打辱骂的,动不动便浑身是伤,咱们大家伙儿就都来问苏婉姑娘要药,苏婉姑娘这些年也接济了我们不少,她把我们下人当人看,咱们下人自然也是懂得回报的!段主子,您之前是苏婉姑娘的主子,她现在不在这儿,还有小的伺候您哪!”
“墨玉……”听永顺乍然提起素岚,又勾动了倾城心中的愁肠,她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便滚落了下来。
永顺见状,这才想起了什么,轻轻扇了自己两个耳光,说道:“瞧小的这张嘴呀!好好的非要把段主子给惹哭了!段主子您别哭了,别伤心了,好好在这曲意堂养病,王爷他只是一时回转不过来,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小的相信,王爷会将段主子迎接回去的。”
倾城却是勉强止住泪,点点头,“有劳永顺大哥了,扶我进去吧。”
“哎,好。”永顺见她不哭了,这才蹲下身子来,叫九福姑姑将她扶在自己的后背上,背着她走了进去。
一时又有几个太监过来帮忙,看样子都是永顺的心腹亲信,他们做事都很机灵,也都不说话,只在说到墨玉的时候大家才略微说几句。
倾城这才惊觉墨玉这个丫头整日沉稳寡言,原来早已暗中结交了这样多的朋友。
墨玉性子婉约,不单单是太监喜欢她们,就连不少丫鬟也都愿意跟她亲近,所以大家伙儿听说倾城被贬黜到了这里,便时不时的偷着来这边给她除除草,或者送点小玩意小东西的,东西不值钱,难的是一片心。
可是他们这样做只会让倾城更加思念墨玉,她也不知道墨玉现在究竟在哪儿,而素芳现在到底魂归何处了。
曲意堂的生活很冷清,倾城身边只有一个采薇伺候着,她又行动不便,所以很多事情都需要九福姑姑亲手代劳。她见九福姑姑实在辛苦,实在是过意不去,本想让九福姑姑不要这样辛苦,但是九福姑姑却只叫她安心养病。
说到养病,倾城的腿却一日比一日更沉重了起来,完全没有变好的迹象,太医们是早就不来的了,就算不惧怕韦主子的权势,也无人肯在这个关头沾染她这个倒霉的小贵妾。
九福姑姑着急得很,多亏了永顺自己做了副拐杖偷偷送来,九福姑姑便每日给倾城按摩腿部,刺激血液循环,然后让她拄着拐杖,每日练习练习,没准还能有益处。
没想到这样果然见效了,倾城的腿在按摩跟运动的双重作用下,渐渐恢复了些许的知觉。
九福姑姑一看高兴极了,又找来了木桶,每日给倾城用温水加药物泡脚,舒经活络。
曲意堂的日子并不是如初瑾想象中的那样难过,起码没有了那么多的是非跟荣耀争执,日子还是可以过得下去的。只有一点不适应,没有了歆宜时不时的啼哭吵闹的声音,这长夜寂寂,越发的让人觉得难熬起来。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以前少女时代倾城不喜欢李清照的诗歌,总觉得好虽好,只是太过孤清了,小时候即便过的那样的苦,也仍然会觉得明天是美好的,是充满希望的。
那时候她虽然整日在段府里头学规矩,但外面还有整片天空可以供她想念,供我希冀,所以就算生活过的再辛苦,心底还是欢喜的。
偶尔瞥见了李清照的这一阙诗歌,她也只是瞄了一眼便丢开了,暗暗发誓以后的她肯定不会像这个多愁善感的女词人一般的命途多舛。
可孰料。
世事无常,变幻莫测。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呼风唤雨的侧妃娘娘了,莫说呼风唤雨了,便是想要喝口热茶,都是万般艰难的了。
没有了那么多使唤的人,倾城又瘫痪在床,行动都要靠九福姑姑来帮她弄,九福姑姑更是还要照顾整个曲意堂,烧饭煮水打扫卫生,里里外外全都是九福姑姑一个人忙活。
自从素芳死后,九福姑姑一直都吃不好睡不好,血气本就亏损了,如今这样日夜颠倒的忙乱,早已支撑不住了。为了方便照顾倾城,她晚上坚持在地上打地铺睡觉,可是晚上倾城时常能听到她压抑的闷咳声。
倾城知道她为人要强,所以只装作听不到,侧身朝里装睡得很熟了,这才能偶尔听到九福姑姑压抑的低泣声。
她有时候会做梦,不停地呓语,倾城原本以为她会叫阿爽的名字,但是听了几次下来,却发现她叫的居然都是素芳的名字。
倾城这才明白,原来一个人嘴巴上说的爱跟恨,终究都是骗人的,说久了,哪怕是自己,怕也会骗住,唯有在午夜梦回时分,那样萦绕在心头的,再也不能欺骗自己的,宣之于口的名字,才是真真正正的爱人。
这样想着,她不由得黯然,不晓得自己午夜梦回的时候呼唤的到底会是谁的名字,会是李绍明吗?
这么多的爱恨纠葛,难道在她心底的最深处,念念不忘的还是这个男人吗?这个让她爱到刻骨铭心一样痛楚的男人。
怀着这样的目的,倾城便抱着被子沉入了梦乡之中。
这一晚她倒是睡得很安稳,第二日早晨起来,她便赶紧问九福姑姑,“九福姑姑,我昨晚有没有说梦话,都叫了谁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