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我多年说话没有这么直接过,我爹有点不太适应,等愣了片刻,面色难看的跟吃了瘪一样,沉声道:“你就是这么跟你爹说话的?”
我反问他:“那有您这么坑女儿的么?”
我爹他冷笑一声,沉沉道:“所以呢?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回答。
他就继续问:“你说实话,昨天一早你到底去了哪里?究竟被什么人掳走了?”
我茫然地撒着谎:“被乱党啊,摄政王不是说了么?”
我爹大怒:“一派胡言,我早就知道萧湛那个小子不怀好意,什么乱党掳走太后,简直是睁眼说瞎话,哼,这么些年都过去了,你这个不孝女依旧对萧湛念念不忘,你对得起庄家列祖列宗么?”
我私以为我爹就这一句对不对得起列祖列宗有点说的委实过了,我觉得我胳膊肘往哪里拐跟我的列祖列宗没有什么关系,我的孝道也不是表现在帮不帮助他造反上。
我道:“爹,我一直敬你,就因为你是我爹,你要做什么我不是不知道,但是你说的没错,我不孝,不能在这方面帮上你。”
我爹深沉且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问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再说了一次:“我,庄宜珺,自你自作主张让我做了这个什么太后,我就知道了你的目的,但是结果就是您只能恕一下女儿不孝,按照老祖宗的规矩,我已然是重家人,再也不是庄家人。”
我爹负手立着,侧眸看我,眼神冰冷:“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分家了?”
我狠了狠心说了一句话:“您可以当从来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自从我从我娘肚子里出来至今二十年,都在我爹那个要造反的想法中熏陶长大,他越是来熏陶我,我就越是逆反,导致我现在情愿不做庄家人也不要跟他同流合污。
但是分家,哪有这么容易的。
我爹养我二十年,这份恩情是还不清了,还有那个所谓的血肉亲情,说到底还是一家人,刚刚说那话的时候我何尝心又不痛,曾几何时我都想尽自己微薄之力让我爹回头是岸,奈何整个庄家上下也唯独只有我有这个想法了。
我有兄弟,有妹妹,有那早死的娘,还有那不争气的爹……
我刚酝酿好情绪要掬出一把辛酸泪,李长德就打断我:“太后,摄政王求见。”
我诧异:“庄相还在这儿呢。”
李长德无奈道:“庄相已经告退很久了,您刚刚在走神。”
我愣着不动,看着萧湛这么走进来。
我泪眼有些婆娑朦胧,一手撑着额头,默默地落下了两行泪,我难得在人前哭一回,还是在萧湛面前,虽然没大哭,倒也确实把萧湛吓得愣了愣,急声问了我怎么了。
我哽咽着回答:“我跟我爹闹掰了。”
萧湛又愣了,良久才吐出一句话:“宜珺,你这是何苦呢?”
我小的时候总是听我娘苦口婆心淳淳教导,说不要轻易哭,轻易哭了就说明你示弱了,哭你就输了,所以在我有记忆以来的日子里,我几乎没有哭过,再苦再累都打落牙和血吞,就算我爹请出家法来责打我不学无术,我也死咬着牙,咬出血也不哭出来,最近一次哭,就是在我同萧湛分手的那一日,我蒙头躲在被子里哭到差点一口气背过去绝倒过去。
这么想来的话,我已经有三年没哭过了,于是导致我现在连该怎么哭都不记得了。
李长德忧心忡忡地劝我:“太后,可不能哭了,妆花了。”
我当即抽泣了两声,有点泣不成声,忘了在哭的时候要怎么呼吸,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我扶着额头哽咽:“阿湛,我已经没人疼没人爱了,我爹这个样子是不能再指望他回头是岸了,可你让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这最亲的一家人白白断送在野心下我又不忍心,你说我这是……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我掩面哭泣,语无伦次,不知所云,只有那两句情真意切担心自己庄家绝后的话还算云的颇有章法。
李长德长叹一口气,告了退还替我们关了门。
我掩面接着哭,萧湛站在那里不动,听着我哭,听着我一边哽咽抽泣一边云那些不找边际东一句西一句的话,听了一会儿就听不下去了,我总觉得他朝我走过来了,嗯,他确实走过来了,还抱了我。
于是就形成了我坐着他站着,我头挨着他的肚子这么个样子,他轻轻抚着我的头,叹着气:“不怕,宜珺,我一直在……。”
我眼泪和着妆全擦在他衣服上:“我怕死,而且就算要死,也不是被我爹这么连累死,被扣上造反丞相的女儿的名头。”我抽抽噎噎地再续道,“反正就是我怕死,孤军奋战也比死强。”
装是一门技术加艺术,而我始终轻车熟路。
萧湛的声音响在我头顶:“我知道你怕死,我也怕死……。”
哀家一不赌博二不嫖妓,痴心痴情,大仁大义,深谋远虑,温柔心细!这些岂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懂的!哀家说的怕死难道就真的怕死么!太天真了!
我凑在萧湛身上哭,趁机多抱抱他,虽然依旧舍不得他,但是从来没后悔昨天没有跟他一起荒唐的私奔,假奔怡情,真奔伤身,为了我的健康以及萧湛的前途着想,我们这一大把年纪了就不赶这个时髦了。
就这么抱了一会儿,萧湛又悠悠道:“宜珺,其实你……你为什么不选择在你爹身边做卧底?”
我心里那么咯噔了一下,嗯,我还真没想过这一茬,如果我去我爹那里做卧底,我能卧出点什么来呢,诓出我爹他要造反的证据,然后再告诉萧湛和重晔,你们瞧,我爹造反了,你们赶紧弄死他。
我私以为,就算前一阵我比较纠结,纠结要怎么决定自己的将来,自己该怎么站队,要怎么活下去,也想过我爹我庄家的下场,但是要帮着重晔和萧湛绊倒我爹这个想法还真没落实过。
就当我和萧湛还这么一上一下的抱着的时候,殿外李长德“使不得,使不得,皇上,使不得”地嚷着,紧接着吱呀一声,殿门开了。
重晔脸色铁青地负手站在殿门口。
他站在殿门口的时候,我正和萧湛四眼相望,眼神嘛,可能在别人看来略深情。
我循着开门声转头看过去,忘了放开萧湛。
李长德大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就是去关门。
萧湛慢条斯理地放开我。
我算是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整个人一缩,顺手一推萧湛,将他推离了好远,脸上还留着刚刚两行清泪的瘢痕。
我眼瞧着李长德苍白着一张脸滴下了两滴汗,都没敢去揩。
重晔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我发誓这是我见过他表情最严肃的一次,史无前例的严肃和认真,我觉得我是触及到他的怒点了。
按身份上来说,我是他皇帝老爹的正妻,虽然我连先帝的面也只见了一次,夫妻也只做了一天,但是我就是太后,齐朝的太后,我应该遵守妇道好好的守寡,做一个年轻的庄太后,就算是装也要装下去,我这样光明正大地和重晔他舅舅抱在一起期期艾艾,委实是对重家列祖列宗的亵渎。
重晔确实应该生气。
这让他丢了太大的人,之前民间传言说我这样年轻,大约应该会是个养满三千面首的放荡太后,还说我不仅看上了萧湛,连新回朝的霍云琰也不放过,重晔都听过就算,完全没怎么放在心上,也没来跟我证实过什么,就在刚刚朝堂上,他也保持着相信我的态度,跟我一起抨击那些说三道四的朝臣,而下了朝,我却真和刚刚同我闹过绯闻的摄政王抱在了一起。
委实作死。
重晔沉声道:“舅舅,你这样抱着太后,合适么?”
李长德个不怕死的居然凑上去解释:“皇上……不……不是你想的这样的……。”
我当即怒喝:“李长德!狗奴才!现在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就看着重晔慢慢地把头转向李长德,问他:“不是朕想的那样,朕想的是哪样?李长德你还会读心了?”
李长德跪都跪不来了,直接趴倒在地求饶,重晔就没理他,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
我被他看得心虚,视线偏开一点,没打算解释,解释就是掩饰,越解释越掩饰。
重晔慢吞吞地一步一顿地走过来,我大着胆子坐在椅子上没挪动屁股起来,确切的说是我已经紧张到没了想起来的想法了。
重晔站到我面前,紧紧地看着我:“太后……。”然后把视线转向萧湛,“舅舅……。”
我和萧湛有个特点比较相近,就是我们两个都不太喜欢解释,我们甚至天真的以为应该不用解释就能让人顷刻间明白事情的真相,但是事实是我们两个人想多了,一般来说,这样只会让人有更大的想象空间,导致事情的走向奇葩到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不会读心,不知道重晔现在的想法,或许是想砍了我?
殿内静默地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呼吸声都好像消失了一样,李长德趴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我,萧湛,重晔,三个人形成了一个气场强大的空间,我总觉得只要有人进来就会被自动击毙一样。
我紧张地坐在那里,背后冒着虚汗,头偏向一边,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坐不住了一样的时候,重晔终于悠悠地开口了,他说道:“幸好今日撞见这些的是朕……。”
重晔话停了停,又道:“舅舅,朕刚刚都看明白了,你不用多解释,但是,该怎么做,朕相信你心里一定明白,该还是不该,相信不用朕教你了。”
直到重晔再次转身离开,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瞄我一眼,我就一手紧紧地抓着椅子的把手,指甲扣下了一块漆,手心背后全是虚汗,更刚刚做了噩梦惊醒一样,哦不,不是噩梦,就是被捉奸了一样。
从刚刚到现在,萧湛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一直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眉头深锁,李长德跪在在地上索索发抖。
我觉得我声音都在颤抖,我抖着嗓子问:“刚刚……皇上他……。”
萧湛沉沉道:“是,刚刚他全看到了……。”
我人一软,直接瘫倒在椅子上,说话打着飘儿:“完了完了完了,他这是要杀了我啊,先帝尸骨未寒,我就在宫里跟他小舅哥抱在了一起……完了完了……。”
萧湛一把抓着我的肩膀把他眉头深锁的脸靠过来:“你跟先帝没有关系,宜珺,你还不明白皇上的意思么?你本来就是装的太后。”
我挣开他的手:“真的假的我还是太后,史上也不是没有太后养过面首,但是就算我要养面首,那那个面首也不能是你,你想让我爹一下子就把你绊倒?你还想不想帮晔然夺权亲政了,你觉得你现在能出事么?”
萧湛神情一愣,松开捏我肩膀的手,失落了一阵:“唉……还是你爹的事情,也是,他从前不同意的,将来也不会同意。”
我活动活动一下肩膀,点着头默认:“嗯对,算你有慧根,总算悟出来了。我虽然觉得说自己大仁大义太矫情,但是我的确是在替你着想,这一点我不否认。”
萧湛打断我:“宜珺,我知道,你爱我,我爱你,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