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放了一个臭气足够熏到自己恶心的屁,要说这学校办事效率也太慢了,一个毕业证拖着五六天还发不到手里,这大热天的一个小吊扇怎么够用,热到想躺倒在洗漱间的池子里放开所有的水管冲上一天的凉水,上厕所,回屋,完全不像是一个马上发了毕业证就完全毕业的学生,“秋儿,你不是已经工作了,毕业证哪天发了你再来领也不迟啊”,“我辞职了”。上完厕所还没回到寝室就听到室友老黑的大嗓门,进门,就看到与他气质一点都不符的大金表,张着大嘴问我工作的事情,我问他怎么办,他轻描淡写的说他老爹给他找好了政府的工作,每天闲的要死的,我爆句粗口,顺带着吐槽着不能和他们富人比,内心却是一点都不羡慕,正说着,宿管阿姨堵到门口,大声叫嚷着﹕“你们宿舍弄坏的桌子赶快把钱凑齐了给我送过来,不赔钱不会给你们发毕业证的”。我们几个赔着笑脸热情的送走阿姨,然后骂骂咧咧的回到宿舍,真不是让吓大的。
“恭喜你,顺利毕业,赶快回宿舍收拾东西回家吧,明天就会封校,东西丢了的话学校是不负责任的。”听辅导员说完这句话,道声再见,内心竟然还真有一丝难过和不舍,但是还是没犹豫的去宿舍收拾东西了,宿舍没人,关门前,矫情的回过头再去看看住了三年的地方,床板上还有从未翻开过的书本,桌子上那个五百毫升的可乐瓶塞满了烟头,地上还有不知谁吃完以后由桌子掉下的外卖盒子,关门,下楼,遇到几个整整一个专业三年都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同学,这一次,我们竟然能停下来热忱的互相道别,那一刻,心里五味杂陈,离开宿舍楼的那一刻,看到宿管阿姨的笑容,再也没有严肃和怀疑,她的笑容是那么的慈祥和温暖。坐上归途的火车,看着这个城市在窗户上逐渐的远离,从高楼到平房,从平房到郊野,心里突然特别不是滋味,像是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的我喘不过气,又像是一个武士用他最大的力气朝着我的胸口砸了一拳,我不敢张嘴呼吸,仿佛一张嘴就会吐出一口脓血。我23了,这下是真的毕业了。
那段时间里,我是堕落的,毕业,不找工作,每天在家里坐吃等死,从没认真的听父母说过的哪怕是一句话,白天不想出门,晚上不想回家,酗酒,但是内心还是在不断的告诫自己是有追求有梦想的人,那时候最敬佩的人就是身无分文就敢独自去北京闯荡的人,我也想去北京,但是我不敢,我只是一个普通学校毕业的学生,也没有靠着一把吉他一个嗓子赚钱的能力,终于,在父母的催促和家人的鄙夷以及个方面条件的中和考虑下,我决定回到我上大学的城市闯荡,其实,内心深处有声音在告诉自己是在逃离。
一张床,一个桌子,小板凳,洁白干净散发着涂料味道的墙,还有上一个租户留下来的垃圾桶,床边只能通过一个人的过道,5点59分的闹钟,围绕一圈总共一公里的小区,公交车最后一排的空座,从早班挤到末班的地铁,以及晚归电梯里夜场女人身上散发的扑鼻辣眼香水味道,机械一般的活着,星期天赖到床上昏睡,工资刚好活着的所有开资,封闭空间里的压迫感,一瓶最便宜的三两小酒支撑着孤独想呐喊的心也沉醉了失眠的灵魂。
这里最熟悉我的是晨跑中那位戴着的发黄口罩的清洁工大娘和夜晚散步街道拐角处我总会用力踩一下的那个井盖。我看过步履蹒跚牵着孙子上学的老妇,看过卖肉大叔大声吆喝落到肉中的口水,更看到过寒冷深夜夜场女人烂醉被同样东倒西歪伙伴搀扶回来超短裙下面的底裤。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所有人都在做着自己本可以不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成长是抱着美好的憧憬去努力被现实打倒后不失信心勇敢前行,而成熟,是在现实里努力奔向憧憬里。最初的那段时间里,在床上成长,下地后成熟。
那一天,像所有过去的平淡日子一样,挤在拥挤的地铁角落里,疲惫,呼吸着别人吐出来的满是二氧化碳的氧气,脑子里放空,低头,闭眼。身体跟着地铁起步停止摇晃着,有气无力的抬头看看还有几站下车。
凉,触感告诉我有什么东西滴到了我的手上,想看看,放弃,拥挤的环境不容许我做一个这样的简单动作,睁开微闭的眼看到和我紧贴的娇小女生,头发凌乱,低着头,和我一样,刹车的时候她的整个重量会压到我的身上,不在意,看了看地铁到站信息,再次放空自己微闭双眼。还是凉,有更多的凉传到我的神经上,有些怒气又不想失去风度的稍微低头问一句,你在干嘛?她明显听到,身体向后倾了倾,转而又次被拥挤的人潮挤到我身上,她抬头,满是委屈的眼睛即将被如潮的泪水淹没,鼻涕顺着鼻孔嘴唇流到下巴再深入脖颈,我呆住,就这样对望着,三秒后,道了句对不起,她便低头,这一句对不起像是一个开关,她最初的默默流泪转化成小声的啜泣,内心有一丝的怜悯,用粗暴的动作挤开身边的人,左掏又掏的掏出了上厕所剩下了的半张纸巾递到她脸前,她没接,然后塞到她的手里。她像是被触动了终极开关,突然就开始嚎啕大哭,那一瞬间,世界仿佛只剩下她的哭声,我感到一丝的尴尬,眼睛飘向四周,飘向那些晚归的麻木灵魂,他们像没听到一样,还是各自心怀鬼胎的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此时的我到站即将下车,开门那一刻,侧身轻轻的挤过人群,站台上我回头想看看那个她,发现她低头很快的从我身前闪过,留下错愕的我站在那里,心里苦笑,嘴里叹一句“生活”,回过神来,面前的她用短促的语气说了句谢谢很快的转身走了,等我回过神来,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很快的离开又很快的站到我面前而后又很快的离去,整个过程快到仿佛三秒不到。
那晚,梦里,她抬头看着我,眼泪一滴一滴的滴下,不偏不倚的滴到我的手背正中心,我上前抱她,她后退,放下手,她再次来到我身前,还是眼泪一滴滴的流下来,我再次上前抱她,又是后退,反复的画面,直到我听到闹铃响的同时她也突然转身瞬间远去。平躺在床上,起身,看着窗外......
那之后,末班的地铁上,我像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审视着车厢里的每一个女人,观望每一个上车下车的女人。没有任何的目的,我只是想再见见那个低头哭泣的女子......我想不起来她的身高胖瘦以及面容,但我肯定的是再次见她绝对一眼就能看出是她。
没有等的太长时间,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一个月零四天,她一阵风一样突然站到我的面前,我措手不及,与上次不一样,她画着精致的妆容,暗红色的口红,没有戴任何的饰品。还是低着头,我看得入迷,她抬头了,眼光扫过我的眼睛,我躲闪不急,反应过来时,她便又低下了头,我是激动的,激动到浑身一震而又发麻,心里又有些许的失落,她并没有认出我来,而又安慰自己,或许对方从开始就未曾知道自己的样子。
是欲言又止,内心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告诉我,我想认识这个女孩,却用着最后的理智思考着怎么开口又怎样提起勇气开口,暗暗的告诉自己,默数五个数,默数完后就开口,五个数完,又五个,再五个,不停的心里数着,跑神间,地铁刹车,待回过神来,我已经扑倒在她的身上,本能反应般的说了句对不起,她转身下车,我也没有任何迟疑的追出去......
昏睡中醒来,依旧是漆黑的夜里,瞪眼看着灰褐色的窗帘由阳光一点点的照亮它。起身,冰凉的水穿过发丝滴下却触动不了每一个神经末梢,一点点的化妆,衣服一件一件的上身,高跟鞋,迈步,被垃圾桶绊倒,头狠狠的撞到洁白的墙,呆坐着,盯着被头撞的墙,竟然笑了,还笑出了声。缓慢起身,衣服一件一件的脱下,只剩下那件花去我半个月工资的黑色内衣,坐在凳子上,点上会冒蓝色烟雾的烟,看着它一缕缕的飘向窗口,伸出苍白无血丝的胳膊,上一刻,我想留下一个烟疤,赤红灼热的烟头夹杂着烧毛发的味道打进我的鼻孔,下一刻,还是熟悉的动作,烟蒂弹到垃圾桶里,看着桌子上留下的半瓶白酒,伸手,一口,两口,一饮而尽。浓烈的酒精充斥咽喉和鼻腔,冲到衣柜旁,衣柜里的那瓶红酒来不及用开酒器打开,朝着墙上用力的甩去,再次一口喝掉,无意间手被玻璃拉开一道口子,血一滴滴地到地上,随意的包扎,靠着门坐着,一根一根的抽着烟,很快被酒精控制,意识也会变得模糊,恍惚里,温暖的春风吹进我的耳蜗,夏日的蝉鸣,深秋萤火虫飞过眼前以及寒冬时煤炭中一颗臭炭的味道,一件一件事情脑子里闪过,最后是布谷鸟一声声的孤独鸣叫,布谷......布谷......掺杂着血和酒的地面干掉只留下深红的痕迹,风越过窗户打在我的身上,淅淅沥沥的雨。黑暗里默默起身,桌上瓶子里的感冒药,倒在手里一把,塞进嘴里,一口水就着咽下,关窗户拉上窗帘,倒在床上......
归途的汽车上,那位母亲任凭她两个调皮的孩子在过道上打闹,大娘的纸箱里不时传出几声鸡叫,山寨机震耳的铃声,和车厢里每个说话人熟悉的口音,车是摇摇晃晃,睡意渐浓,靠着车窗微闭双眼,醒来时,调皮的孩子被妈妈牵着,扭头用小眼睛暗示我停车了,下车,出租车直奔家的方向,停下,生锈的钥匙加上生锈的锁费劲了我所有的力气,开门,院子里的海桐伸出来的杂乱的枝叶,整齐一排的花盆里满是杂草,最大花盆里的苏铁只留一个烂死在花盆里的根基,屋子正门的钥匙早已经被我丢掉,侧门用最大的力气一脚踹开,迎面扑来灰尘和潮湿气息,地上很厚的一层灰尘夹杂着潮湿让我每走一步都感到很困难,跨进厨房越过储物间来到客厅,第一眼看到被我摆着桌子正中心的父母遗照,迟疑然后所有的忍耐顷刻间崩塌,跪倒在他们的遗像前,哭喊着“爸,妈,我回家了......我回来了,我害怕......我害怕,我想你们”。瘫坐对着父母的遗像,一言一句的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不易和难过。也告诉他们遇到的善良人和屈指可数的开心事情,哭哭笑笑,笑笑哭哭,也不知多长时间,远处缓慢走来一个身影,模糊到清晰,隔壁慈祥的奶奶,眼里布满泪花的走来,缓慢的蹲下了,迅速又很大力气的抱住我,“孩子,这么长时间你去哪了”?又一次的崩塌,脸深埋在她瘦弱又强大的肩膀里,一声声啜泣,泪和鼻涕很快打湿她满头的银丝。
站在父母的墓前,杂草丛生,拿着水果刀一缕一缕的割断,压上黄纸,近处的核桃树上喜鹊有气无力的嘎嘎两声,像一个老者一样用他的方式庆祝我们一家三口的团聚,坟墓上压上黄纸,一炷香,棍子在泥土上圈个圈,圈里的纸钱一点点消耗殆尽,磕头四下,为父亲倒上一杯酒,为母亲放下那一朵百合花,起身离开......回家的路上,起风,脚踩在散发着清香的泥土上,拾起沾满泥泞的高跟鞋,一步一步好似沉重又轻盈迈着的脚步,那一刻,从未有过的放松,心里的石头突然落下,我不敢回头看,怕一个趔趄掉入被心里石头掉落杂在地上的深坑里,笑出了声,泥泞的手擦掉眼角的一滴泪时回到那个空无一物的家,带着父母的遗像,坐着象征着离别的汽车,穿梭城市的汽车,十字路口的婚纱店和老城区的那个面馆,郊区的植物园,再见,故乡,我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回到自己租的小房间,一遍遍的看《海上钢琴师》,主角有没有下过船,除了看不到城市的尽头会不会还有其他的想法,愿望着他后来会再次见到那个美丽的姑娘,桌边地上的外卖盒子已经堆积成山,起身上厕所,路过镜子,停步,扭身正对,镜子里是一个睡衣,拖鞋,头发干净可又杂乱,重重黑眼圈的女人,不在意,再次坐到电脑前,又起身,翻找出来手机,开机,几十通未接来电,笑了笑,距离上一次上班是一个月前了,无奈的起身,洗漱换衣服出门。“我被开除了,我来交接工作的,交接完我马上就走。”闯进经理的办公室,没等错愕的他开口,说完这些话我就很快的出门了。
回家的地铁,依旧拥挤的人群,开门的瞬间很用力的挤进去,低头,放空,渴望快点回到家躺倒在床上,沉沉的睡上一觉,地铁刹车的瞬间对面的男生扑倒在我的身上,听到他的那句对不起,无意,睁眼看到他紧握的拳头在颤抖,且颤抖的越来越厉害,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低头,到站,下车。
身后被拍了一下肩膀,可能是无意触碰,继续向前走,迈步的同时听到后面传来的一句你好,扭身,第一眼又看到紧握的拳头,明白对方搭讪的用意,扭身继续前行,他很快的挡在我面前,“你好,还记得我吗?”心生厌烦,绕过他的身体,沉默着继续向前走去,听到他在身后大声的说到“一个月零四天前,我见过你,那天你哭的很伤心,我给了你纸巾”。思绪有些许的停顿,身体本能反应般的继续前行,“我叫秋年”又是他大声的喊到......装作没听到,心里也有一丝害怕,地铁口出来急促的坐上出租车......
而就是这天夜里,在梦里,父母在很远处对着我笑,我跑到他们身边,他们拥抱我,说我在长大也会懂事,他们会一直看着我成长,还有远处传来陌生的那句我叫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