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电话号码,些许熟悉的声音,“如一啊,这么长时间你去哪里了啊,你奶奶病危了,你奶奶想再见见你啊。”随便应和两句后,挂掉电话,换上衣服,出门,一路颠簸回到故乡。
站在病床前,望着这个眼睛无力睁着我又紧紧攥着我手已经说不出话的老人,脑子里空白一片,眼泪一滴滴流下,不敢和她对视,身边是那些所谓亲戚的注视,不懂事的孩子争吃着那些别人送来的慰问品,深夜里,只有我和奶奶两人的病房里,只能听到她重重的喘息声,从我来的那一刻,她紧紧握住我的手从来没松下,我坐在床边,微弱的灯光下,她的银发,她的皱纹,她深陷的眼窝,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尿袋里,已经从下午空瘪到现在,清楚的知道这是死亡的征兆,死亡在我眼前发生过,却又是第一次让我去体会死亡前最后的挣扎,越来越害怕,头沉沉的埋在病床白色的床单里,不知觉睡着又醒来后,两只紧握的手依旧没有放开,想慢慢放下,奶奶又紧紧的握住,我对她说我要上厕所,她还是紧握不放,奶奶突然瞪大眼睛看我,眼神里炯炯有神,完全不像是一个重病的患者,我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她怎么了,只是她再也说不来话,接着是各种仪器发出的报警声和奶奶闭眼前的流出了两行泪水......
葬礼,散发着浓烈刺鼻油漆味道的棺材,一排排整齐摆放的花圈,躲在闷热的灵棚角落里,看着灵棚外很多个熟悉前来悼念的客人,脱掉白衣,一步一步走回那个曾经的家,躺在新换上又湿潮的床单上,以前喜欢的暖黄色的灯泡此刻在忽闪忽暗,人又是触景生情的动物,忍住不去想,脑海里的记忆又越来越清晰,索性由着叫做回忆的恶魔侵占自己的大脑,很累,在回忆和昏睡中游离着,想起小时候父母上班后奶奶背着我去很远的山坡上看放羊,放羊的老者驼背很严重,总是拿着一个又竹子根部做的烟袋,小心的把烟丝一点点塞进去然后很用力的吸一口,盯着远方的羊大声吆喝着,他骗我羊拉的粪球是糖果,下一秒我便拿起一颗往嘴里塞,被奶奶大声呵斥停止,被吓哭,奶奶会抱起我哄着,就这样哭哭笑笑的一下午过去,想到这一幕,瞬间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而后又想到奶奶家的大水缸,总是接满了的,那时候渴了,就用比脸还大的瓢舀水一口口喝下去,深处的记忆就这样被一丝丝的抽离出来。
外面的天空一点点亮起来透过紧闭的眼皮告诉我,睁眼时,一只褐色的大老鼠在床边用黑色的眼睛瞪着我,浑身一震,瞬间起身,拿起枕头朝它扔去,它躲开,然后没有一丝惧意的慢慢走开,走到被它咬了很大一个洞的门前时,回头看看我,最后由洞钻出去,像是在告诉我,这个家是它的,我是一位不速之客,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天空逐渐明亮,院子里的那棵槐花树枝叶繁茂,树叶随着微风摆动,麻雀叫着,越来越坚强的我却还是忍不住流泪,缓缓拿起电话,小心的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的第一个嘟声还没结束,对方就很快的接通电话,我支支吾吾的讲了很多,又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最后只听到对方的一句“地址发给我,我要过去。”
下午,车站,我看到他,秋年,人群里,纯黑色的宽松卫衣和裤子,一双白鞋,背对着我掏出手机给我打电话,看到我后匆匆向我走来,绷着脸,不敢和我说上一句话,傻傻的样子跟我回到了故乡的家,让他留在家里,我便去了奶奶的葬礼上,葬礼的最后一天,直到奶奶入土为安的那一刻,泪水再也汇不成一滴流出眼眶,没告诉任何人,肿着眼睛回到家里,秋年躺在床上睡着,听到我开门的身影很快的坐起来静静的望着我,起身过来给我一个轻轻的拥抱,告诉我他饿了,与之前见我不一样,秋年坐在我的对面狼吞虎咽,那模样像极了一个饿死鬼,沿着熟悉的街道散步,他默默的跟在我的后面,不知觉间来到那个小花园,那个当初放学后我们几个撒欢的小花园,花园没有变样子,空地被广场舞大娘占领,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看着穿着统一服饰的大娘扭着跳着,秋年紧紧挨着我坐下,头靠上他的肩膀,可以感觉到他的紧张,直挺挺的坐着,没有交流,就坐着,广场舞大娘的音响里突然换了一首欢快的歌曲,我抬头看他,他笑笑,然后起身来到广场舞队伍的最后一排,开始学着大娘跳着,一遍跳一遍看我,然后咧着嘴继续学跳着,我被他滑稽的动作逗笑,他看到后就学的更加认真,动作也做的更加夸张,他欢乐的跳到我身边,牵起我的手跟他一起学着广场舞,广场舞大娘一边被我们逗笑,一边继续不失节拍不忘动作的继续跳着......
广场舞大娘散去,天色渐晚,归于平静,秋年脸上还挂着意犹未尽的笑容,坐下,他的手从后面环抱住我,我小心的挣脱,迎来的是他疑惑的目光,深呼吸后“我没有父母,去世了。”等我说完这句话后,秋年冷静的盯着我的眼睛,一把抱着我,动作又是轻盈温柔的,我看他没说话,就继续自言自语着,我告诉他小时候父母忙是奶奶带着我,带我去看放羊的趣事,告诉他小学时候我得过很重的一场病,病重到重症监护室住了半个多月,告诉他爸爸还在的时候总是躲过妈妈给我很多很多花不完的零花钱,告诉他爸爸为了防止自己早恋一段时间里放学后总是要亲自接自己回家,还有一次和老师顶嘴后被叫家长,爸爸在办公室由于男老师说话特别难听和男老师打了一架,我也告诉他我和那些年亲如姊妹的同学在这个小花园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他我和前男友从开始到结束,最后告诉他父母死后那些个笑里藏刀的亲戚是怎样一步一步的哄抢走我们家的东西和自己退学后的种种事情。
说完这些,心里的委屈在说话间一步一步涌上心头,本已经因为奶奶去世哭肿的眼睛又一点点的泛红,秋年用力抱紧我,等他说出那句有他在的时候,电话的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来,挂掉电话后,牵着秋年心里温暖的向家的方向走过去,家门口已经有人站着等我,父亲几个亲生兄弟和那些家庭会议本可以不出现的妇女,回来的那一刻我就清楚的知道此次家庭会议的目的,我让秋年去屋子里等我,院子里,父亲的哥哥,那个头发稀疏泛白我叫他大伯的男人开口了:“如一,你父亲去世后,你也悄无声息的走了,你父亲还在的时候,我们商量着你奶奶的生活费用是要每家每户平摊的,现在你奶奶不在了,这次的葬礼花了不少钱,你看,你是不是应该掏点钱,毕竟她是你奶奶,人要孝顺,你应该替你爸爸尽了那一份孝心。”听完这些话时,我的怒火已经冲上心头,但他已经用三言两语把自己摆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我又支支吾吾无话可讲,最后我只能拿出自己的钱包,里面的两千块钱一份没留的交到大伯手上,“你奶奶生活治病葬礼花了很多万,你就拿出来两千吗?”大伯接过钱后说。我抑制不住怒火,却只说一句我只有这么多钱,爸爸最小弟弟的老婆开口了,“你怎么这样,你爸还在的时候你家最有钱了,你现在又在大城市工作,怎么会没钱,我看是不想掏吧。”她的这一句话重重的打到我心里,让我感觉连呼吸都异常困难,我想到父亲在的时候,他们总是会来我家里占一个小便宜以及父亲去世后我和母亲相依为命他们这些个亲戚从来没有的关心和后来只剩我一个人每日窝在家里看他们一件一件的哄抢走我们家里每一件有用的物品,我呆立在他们中间,心里的委屈转化成怒火又没知道怎样开口发泄,最后只能蹲在地上听他们一言一语的风凉话和咄咄逼人的语气。
“你们还是不是人,有你们这样的亲戚吗,你们是要把如一逼疯吗?”这些话从秋年的口中咆哮着讲出来,抬头间,秋年已经站到我的旁边,扶起我,抱我在怀里,用愤怒的眼神仇视着他们,“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家的事用你管,赶快滚。”大伯也不示弱的反击他。“这事我就偏要管了,你们能把我怎样,”说着如一就很用力的牵着我向门外走,然后是大伯和叔叔的怒吼和拉拽,到最后秋年被他们打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承受他们的重脚和手里的铁棒。
“轻微脑震荡,住院观察三天吧。”看着眼前昏迷的秋年,眼泪流进医院洁白的床单,我报警了,警察把那些个恶人都抓了去,任凭他们怎样求情恐吓我,我还是报警了。秋年的呼吸均匀,微闭双眼,像沉睡的孩子一般,而我心乱如麻,深深的无助感,只能坐在医院的板凳上,紧握秋年的说趴在病床上等他醒来,而我睡着醒来时,秋年的脸凑过来眼睛盯着我,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然后看着他拔掉输液的针头,穿鞋,我来不及阻止就被他带到了象征着离开的火车站,凌晨三点的火车,我们在硕大的候车厅,人潮涌动,好不容易找了空位置坐下,经过很长时间的一段沉默后,我小心的问他“以后我该怎么办?”他看看我,只是说了一句他头疼,等到了地方再说,然后便靠着我的肩膀睡过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不偏不倚的正好照射在秋年的脸上,头上缠着厚厚绷带的他是感觉到了我,没有睁眼,只是嘴角迷人的笑意出卖了他。他的嘴唇动了动“上班注意安全,我也得赶回去上班,一会儿就走,我的头还痛,回来你要补偿我”。关门的一瞬间,听完这些话,心生暖意,抬头走进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