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千里迢迢从突厥来到中原,嫁给皇上。说句心里话,当年齐国陈国都曾送过聘礼,可是我却唯独忤逆了父汗的意愿,嫁到了周国。我记得第一次和陛下相见,是在突厥的茫茫草原之上,他一身戎装站在苍穹之下,他杀了我最心爱的雪莲。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他眼角眉梢的飒爽之气,他是第一个对我那样不屑的男人。我是草原上的一颗明珠,他却丝毫不曾看到我的光芒。后来,我从突厥偷出了回天丸,救了他。他答应过我,只要是我提的要求他都会答应的。他的诺言,却终究没有实现。”阿史那玉儿痴痴地望着窗外的一轮残月道,往事如烟,一别数年,恍如隔世。
萨玉儿只是低头听着,无悲无喜。她对眼前这个女人,再也不会有丝毫怜悯之情,她对她的一切悲悯都随着李娥姿永远地葬在了地下,葬在了冰冷的地下。
“后来,我如愿以偿入了宫,嫁给了我梦寐以求的男子。可是,就在新婚之夜,他竟然留在你那里。你可尝试过苦守空房的寂寞与悲伤?你怎会知道,看着自己最爱的男人将一切爱意都付给另一个女人时的凄凉。那晚夜凉如水,我看着红烛一点点地燃尽,那些滚烫的烛油好像都滴在了我的心上,所以后来我让你拿着蜡烛跪了一夜,我也要你尝尝那滋味。”她哭了,还是抑制不住地悲愤地哭了:“你们只知道我如何苛责,却不知,我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泪水。”
萨玉儿的脸上依旧云淡风轻,面无表情。
“娘娘醉了,早些安置吧。”说着,萨玉儿起身欲走。
阿史那玉儿猛地拉住她的手臂吼道:“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我又何尝不是!萨玉儿,同是玉儿,我到底哪里不如你!我到你哪里不如你!”
“皇后娘娘,你醉了。”萨玉儿的声音夹杂着愤怒。
阿史那玉儿猛地一甩手,指着她哭喊道:“我恨你!为什么世上有了我这个玉儿,还要有你!为什么?”
萨玉儿哪里敌得过她的手劲,整个人扑倒在地上,突然从小腹传来的刺痛让她不得不弓起身子,那刺痛仿佛是有一双手想要从她腹中挖出什么一样难忍。
见她满头大汗蜷缩在地上,阿史那玉儿的酒瞬间清醒,她蹲在她身边惊慌失措地推了推她:“你,你怎么了?我不是有意的,你怎么了?”
“好……好疼……”萨玉儿艰难地突出几个字,她已经疼得脸色惨白,嘴唇上都没了血色。
原本守在一旁的秀娘惊呼一声跑到萨玉儿身边将她扶起,吓得早已变了声音:“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萨玉儿还未等太医过来,便喘了几口粗气后昏倒在秀娘的怀中。
昏睡中,她好像看到了很多故人,有寒冰策马扬鞭,他在隐梅山后面的草坡上口中衔着一个枯草,半躺在山坡上,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那样美好;还有李娥姿,她一身华服,面色红润笑靥如花地朝她缓步走来,她轻声唤她的名字;还有库汗银瓶,她也是如曾经那般美好,恬静淡然,笑意也如春风般和煦,从未有过多的波澜起伏。
他们,都在哪里啊?
此刻虽是夜入三更,可弘圣宫却里里外外站满了人。孟太医蹙紧眉头给萨玉儿搭脉,他抚须一刻后突然惊喜跪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玉贵妃有喜了!”
守在一旁的宇文邕惊愕得手不出话来,半晌后他嚅嗫小声问:“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皇上,千真万确!玉贵妃有喜了!已经两个月了!今日贵妃跌倒动了胎气并无大碍,待臣开几幅安胎的药服下,自然就好了。”
“赏!重赏!”宇文邕已经兴奋得不知所措,整个弘圣宫一听说这个喜讯,奴才太医跪了一屋子贺喜。
萨玉儿还未醒来,她痛苦地蹙着眉头,睡梦中的她却丝毫没有高兴之感,她看到李娥姿临死前的模样,那样哀伤无助,她看到她冰冷苍白的脸颊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她恨,即便是梦中她也那样恨。如果李娥姿还活着,该有多好。
最后,她哭着醒来。睁开眼,已经有一双温暖的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宇文邕坐在床边柔情似水地望着她,他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醒了?”他柔声道。
“将军。”话一出口,眼泪就如翻滚的河水倾泻不止,她想告诉他,她看到了李娥姿,看到了她当年惨死的模样。
宇文邕见她哭得可怜,心疼地将她从床榻上捞起,用力拥在怀中激动道:“玉儿,谢谢你,谢谢你。”
“谢?谢什么?”她伏在他肩膀上不解道,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去。
“我们……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玉儿,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他说着,手上的力气更大了。
萨玉儿惊愕地推开他,望着他盛满泪水的双眼认真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已经两个月了,你要做母妃了,是我们的孩子。”宇文邕用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泪水簌簌流下来。
就在萨玉儿昏睡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她纵身山崖之下,她那样决绝地告诉他,永远都别想得到梅花令,还有他的骨肉。
他以为,他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拥有她给他们的骨肉,他以为这是老天给他的惩罚。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被苍天眷顾垂帘。
萨玉儿扑到他的怀中哭得更是伤心,这些年她始终对宇文邕心有歉意,她不是完璧之身嫁给他本就心下难过,当太医告诉她此生难以生育的时候,她的绝望恐惧时时刻刻包围着她。而这么多年,宇文邕从未在她面前提及想要孩子的事情,她知道这份包容是她此生爱慕他最大的理由。
两人相拥在一起感叹过往。
此事瞬间从弘圣宫传出去,整个宫里都传得沸沸扬扬。第二日就有无数后宫妃嫔送来贺礼,还有臣子家眷送来的名玩古物。
秀娘搀扶着萨玉儿来到案几前坐下,她吩咐道:“把那些东西拿去充当军饷吧,和上次一样。”
秀娘微笑点头:“是,等一会奴婢就命富贵去把东西抬到库里。”
阿紫在一旁笑道:“娘娘,刚才奴婢去内府局,王公公送给娘娘一匹上等的锦缎,说是留给小皇子裁剪衣服用。”
“等给他裁剪衣服还要几个月呢,现在急什么。”萨玉儿微笑道。
“娘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如今您身怀皇嗣可是天大的喜事,陛下高兴得宴请王公大臣三天三夜,此等殊荣可是从未有过的,可见陛下有多重视这个孩子啊。”秀娘感叹道。
萨玉儿羞涩低头,随手拿起那几边的几本书,心思到也不在书上,自从得知怀孕后,她无时无刻都在想这个孩子到底会长什么样子?究竟会像他多一些,还是像自己多一些,每每想到此处都忍不住低头偷笑。
经过李娥姿的事后,宇文邕更加小心谨慎。阿史那玉儿将萨玉儿推倒动了胎气,原本宇文邕欲治她的罪过,可是萨玉儿却说老天如今赐给他们孩子已是莫大的恩惠,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样,宇文邕才肯作罢。
只是从此之后,宇文邕命阿史那玉儿留在麟趾宫,无事不得出宫,自此便等于软禁了她。至于萨玉儿的饮食起居,他则格外上心,只要是萨玉儿入口的食物皆要由太医亲自检查后才可用,其它物件更是一百二十分小心。
冬日的寒气还未退去,可春日的阳光已经烂漫如初夏。略微泛黄的草地被春风这么轻轻一吹便沾染上许多春的气息。宇文邕一手扶着萨玉儿的手臂一手揽着她的腰际在长廊上漫步而行。
“累吗?”他低声细语询问。
她微笑摇头:“前些日子身上还乏得紧,用了孟太医的药好了许多。”
“太医说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吃好睡好,心情愉悦,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才会健康漂亮。”宇文邕一边笑道一边伸出手轻轻抚摸她还未显山露水的平坦小腹。
萨玉儿羞得连忙拍开他的手嗔怪道:“别这样,叫人瞧见了可不好。”
“有何不好?我可是孩子的父皇,摸摸我儿子怎么了?”宇文邕努嘴不满道。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儿子?怎么,女儿就不喜欢了吗?”萨玉儿抬起头等圆眼睛撅着嘴问。
他讨好笑道:“谁说的?我们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我都喜欢,若是男孩我就叫他练兵习武,再带他去战场上好好历练一番,若是女儿,你就教……”宇文邕停顿一下,故作为难停下脚步。
“怎么不说了?”萨玉儿满怀期待听得入神。
他双手环胸蹙眉凝视着她为难道:“我在想,若是女儿,夫人会教她什么呢?嗯,据为夫所知,夫人的女红舞姿皆不怎么样啊。难道,你准备教我们女儿斗鸡翻墙,劫富济贫吗?”还未说完他已经忍不住坏笑。
萨玉儿黑着脸,一手叉着腰伸出另一只手,手心朝上对笑得欢快的宇文邕怒道:“怎么?我绣的荷包不好吗?既然不好就还给我!”
“别生气嘛,我逗你的。若是我们女儿像你一样英勇,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他连忙环住她的腰哄道:“夫人,因为有你,我觉得很幸福。”
萨玉儿伏在他的怀中微笑道:“现在不仅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看着他说话,走路,读书写字,长大成人,直到有一天你和我变得老态龙钟,老到我已经看不清你脸上的皱纹,你已经听不清我喊你将军,到时候我们就手挽着手一起去看日出日落。”
“好,到那个时候,你闲来无事养花莳草,我闲来无事教导孙辈。冬天我们一起踏雪赏梅,夏日一同去听林间鸟语。到我们老的不能再老的时候,你提醒我生病要记得吃药,我提醒你天冷要记得添衣。我们牵着手,一起踩着夕阳的余晖,走啊走啊,等到那个时候,你想去哪我就陪着你去哪……”宇文邕嘴角微勾,抱着萨玉儿无比憧憬地呢喃着,可突然从怀中怀来一阵平稳的呼吸声让他不自觉停了下来,低头瞧去,她竟已经倒在他的怀中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