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整日为国事操劳,着实辛苦,也难为你了。”萨玉儿微笑道。
“没办法,皇兄正是艰难时刻,身为臣子自然要为君分忧。刚才,我看到你和南宫将军貌似很熟识,你们早就认识了?”
“早在宫外便认识了,也算是故交。他为人仗义,很是江湖气,我很欣赏。”萨玉儿直言不讳地说道。
见她如此坦荡,倒是叫宇文宪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刚才的一丝一缕有些小人作为。他低头惭愧笑道:“是我疏忽了,竟忘了皇嫂了可江湖侠女,怎会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之上。只是,臣弟好心提醒皇嫂,这里毕竟不是江湖,而是深宫之中,人多眼杂。”
萨玉儿面上的笑意略微淡去,到底是她疏忽了,一刻后道:“谢谢,下次不会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出梅园,冬日的阳光总是和煦温暖,照在脸上暖融融的。
“上次邙山一役,想必你一定会有诸多疑惑,想知道什么,尽可问我。”两人并肩走在水磨青砖铺就的甬路上,宇文宪背手缓步而行轻声道。
萨玉儿猛地顿足,甚是惊愕地望着他。
他心领神会笑道:“可不是我神机妙算,是皇兄。这些日子他同皇后走得近,怕你心里会不舒坦,特命我前来解惑。”
她心底既是欢喜,又是担忧,恍惚间竟还有一丝的寒意。宇文邕的心思究竟是何等剔透,会将她看的这样真切明了,仿佛她的所思所想,所为所做,在宇文邕的眼中都是透明的。曾经的他,可是这样?是皇位让他变得如此精明,还是他原本就心思狡黠头脑敏捷,她至今才看清呢?
见她低头沉思,宇文宪叹口气继续前行,萨玉儿紧紧跟着他的步伐。
“皇兄的心思如何,皇嫂是该明白的。如今皇兄所做一切皆有难言之隐。其中的曲折缘由,也不是一句两句便可说清的。皇帝也有诸多无可奈何,皇嫂,你且理解些吧。”宇文宪语重心长地劝解。
萨玉儿低声喃喃自语:“可是为了突厥……”
“你说什么?”宇文宪似是听到了突厥二字,心底猛地一颤。
萨玉儿微笑抬头道:“玉儿身为妃子,怎会这般不通情理,皇上同皇后相敬如宾乃是天经地义,若玉儿为此而郁郁不乐,岂不是大不敬之过。五弟刚刚的话,可是言重了。至于政事,玉儿乃后宫之人,怎敢逾越本分,妄自干预朝政。这些规矩,玉儿还是懂的。”
宇文宪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道:“皇嫂,果真这样想?”
她微笑点头走近他身边悄声道:“五弟,以后这样的话,莫要再说了,若是被旁人听了去,怕是要留下把柄,对谁都不好。劳烦你转告皇上,他的心玉儿都懂,我永远不会是他的牵绊。”
宇文宪敬佩地望着她,拱手道:“有皇嫂这句话,皇兄的心便安了,臣这便去告诉皇兄。先行告退。”
萨玉儿望着宇文宪离去的背影,心底百感交集,这宫里耳目众多,这般同宇文宪谈论朝政,当真是冒险。宇文邕接近阿史那玉儿的目的,她又怎会不知。她如今担心的,不是阿史那玉儿,也不是宇文护,而是她的枕边人,宇文邕。
如今宇文宪的话如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从未这样清晰地感受到一个帝王的心是容不得半点朦胧,他要这个天下在他的眼中都是透明的,不能有任何一点遮掩。那么,她给韦孝宽送信的事情,他是否也知道了?他今日叫宇文宪来劝解,是否是对自己的试探?若是她真的问了,被旁人知道是自己干预政事,二来,可否也证实了她对突厥战事无比上心,是否也间接地证实了,她背着宇文邕所做的一切?
到底是自己做贼心虚,还是自己观察入微?
萨玉儿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心中从未这般忐忑不安。她从未想过会介入政治,却没想到自己竟稀里糊涂地搅了进来。当初只想着替李娥姿报仇,并未做过多的他想,而如今她竟然会因此而对宇文邕有所防范。
到底是为何?
无精打采地回到弘圣宫,秀娘笑着迎上来道:“娘娘,刚才太后命人给娘娘送来了一对玉如意,说是前些日子从北方进贡的。太后说娘娘素来喜爱玉,遂挑了两件最好的给您。”
“太后身子可好?”萨玉儿接过阿紫递过来的茶盏问道。
“听说近日身子不大爽朗,许是天气的缘故。”秀娘一边将萨玉儿刚刚换下来的斗篷挂在紫檀木衣架上一边道。
“我们去含仁殿看看, 带上赟儿。”
闻后,阿紫便连忙去接赟儿过来。
萨玉儿搂着赟儿坐在步撵之上,西北风夹杂着一丝雪花,步撵上挂着殷红绸缎的帘子被吹得瑟瑟抖动。步撵里环绕着手炉之中的暖气。秀娘和阿紫还有富贵都跟随在步撵之外。
“玉娘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赟儿抬起头,浑圆白皙的脸蛋泛着淡淡的粉红,身上的奶香气煞是好闻。
“我们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见了太后赟儿可要听话,要讨得太后的欢心,知道吗?”
那孩子乖巧地点头嗯了一声又问:“前几日太傅给我讲了个故事,赟儿讲给太后娘娘听,太后娘娘一定很开心。”
“什么故事?”
“王郎卧冰。”
“那赟儿从这个故事中,可明白了什么道理?”她笑问道。
赟儿歪着脑袋想了想说:“百善孝为先,做人首先要懂得孝道,而后才是其他的修身之道。”
萨玉儿满意地点点头,赞许道:“赟儿真聪明,玉娘娘相信太后一定会很喜欢这个故事的。”
赟儿笑着点头。
“娘娘,前面是皇后娘娘的凤撵。”秀娘的声音突然从帘子外传来,步撵应声而驻。
萨玉儿思忖一刻后道:“赟儿,我们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不!”赟儿突然朝她的身后缩去,惊恐地喊道。
萨玉儿诧异地望着他:“怎么了?”
赟儿低着头久久不语,眼看皇后的凤撵就要过来了,萨玉儿见这孩子的样子即便是强行带下步撵也必定不会高兴。
“那你在里面等着玉娘娘,别出声,我去去就来。”
赟儿为难地望着她点点头。
走下步撵时,阿史那玉儿的凤撵帘子已经被掀开,她高高在上的模样叫萨玉儿的心早已恨不得变成千万把利剑,将她砍得体无完肤。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凤撵之下屈身行礼:“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无疆。”
阿史那玉儿撇她一眼冷哼道:“玉贵妃有皇上的圣谕,可以不去麟趾宫晨昏定省。可是如今这样遇见,还迟迟不肯下撵行礼,当真是目中无人不懂规矩!”
萨玉儿谦卑说道:“妾近些时日膝盖不适,故而下步撵时迟缓了一些,害得娘娘风中受冷,是妾之过,还望娘娘恕罪。”
“算了,本宫也没有功夫同你在此处浪费口舌,你好自为之。皇上还在等本宫送点心过去,萃奴,咱们走。”
“皇后娘娘起驾——”
浩浩荡荡的凤仪仗队声势浩大。萨玉儿站在这冰冷寂静的宫墙夹道处望着那威严尊贵的凤撵许久,寒风吹过耳畔如夜半鬼声的哀泣。
“娘娘,外头冷,快进步撵吧。”秀娘跑过来提醒道。
“我们走。”她淡淡说着再次进了步撵。
“赟儿,刚刚你为何不肯随玉娘娘去?”萨玉儿心底自然也不愿意这孩子对阿史那玉儿卑躬屈膝,可是她却不得不如此,如今不但她要忍耐,赟儿也要忍耐。
“皇后娘娘很凶,她不喜欢玉娘娘,也不喜欢赟儿和弟弟。她总是欺负玉娘娘,所以赟儿也不喜欢她。”都说童言无忌,如今这血一样的事实就这样被赟儿小声说了出来,却在萨玉儿的心底崩裂开来。
她故作镇定地搂着赟儿忍着心痛嘱咐道:“傻孩子,皇后娘娘怎会不喜欢你呢,皇后娘娘是后宫之首,所以平时较为严肃罢了。你一定要牢牢地记住,这些话再也不许胡说了,知道吗?”
赟儿似懂非懂,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她带着赟儿在含仁殿一直待到暮色四合才离开,临走时太后还依依不舍地拉着赟儿的手左瞧右瞧,无比怜惜地抱在怀中心啊肝的叫不停。
鸣玲宫的冬夜似是这个宫殿里最漫长最困苦的。芳苓喜欢在屋子里只点燃一支蜡烛,无边无尽的黑暗冰冷将她整个人紧紧困住,空气中弥漫着泪水的味道。
她谴下去所有奴才,独自在手中拿着一支红烛满屋子里不停地走着,转着圈走着,低着头走着,背着手走着……
“又是一个漫漫长夜,又是这样的冰冷萧条。”她默默低语:“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定不负相思意。”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芳苓猛然转过身,昏晕的烛光下他的脸棱角分明,如秋水般沉稳不惊的深邃眸子闪烁着黑夜中明亮的光。微勾的唇角带着一丝暖意的笑,他负手而立,眉宇间是芳苓此生都不能会忘记的英气。
她的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这样的场景她究竟在脑海中想象过多少遍,而如今他真的就这样出现了,她却没有扑到他怀中的勇气,只是一味的掉眼泪。
南宫瑾缓步走到她面前,芳苓的手一抖,蜡烛顺势而落,屋子内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除了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她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面前这个男人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清香。
芳苓的身体突然一紧,整个人已被他揽入怀中,他的铠甲被月光闪烁出淡淡的光芒,虽然甲胄泛着一丝冰冷,可是芳苓的心却从未这般火热过。
她贪婪地用手环住他的腰际,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希望留住他,不要再分开。南宫瑾并非草木,芳苓的心思他如何不懂,他更知道亏欠芳苓的实在是太多太多,多到此生都无法偿还。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他低声耳语道。
“别丢下我一个人,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她哭声道。
“相信我,很快就会都结束了,很快。”
“真的!”她惊喜万分地抬起头,在黑暗当中探寻他明亮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