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目光如一团烈火灼烤着笔下的字迹,寒冰、南宫瑾、宇文护、高长恭、斛律光、燕都、齐王,皆诛之。他放下笔,将这张纸点燃,火光映红了他的双眼,面上的凛冽同火光如冰火两重,相互辉映。
两个月后,李娥姿再次怀有身孕的消息不胫而走。宇文邕升她为淑妃,择日移居翡翠宫。
这一天,萨玉儿早早便命人将翡翠宫打扫干净,她牵着赟儿的小手站在宫门口焦急等待着。这一天来得这样迟,她已经记不清为了这一天到底望眼欲穿了多久。
远远看见李娥姿消瘦的身影,萨玉儿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
“姐姐。”两人相视一刻,心底百感交集,这一面的相见似是经历了千山万水般艰难,萨玉儿蹲下身对身旁白皙可爱的孩子道:“赟儿,快叫母妃。”
“母妃。”赟儿稚嫩的声音唤得李娥姿心发烫。
“赟儿!”她呜咽一声蹲下来紧紧将孩子揽在怀中,刹那便声泪俱下。
此情此景,叫人无法不动容。萨玉儿用绢帕为李娥姿拭去面上的泪痕哽咽道:“这里风大,进屋去吧。看看我替你准备的寝宫可还喜欢。”
说着,她和李娥姿分别牵着赟儿的左右手一同朝宫内走去。金色纱幔,琉璃细口雕花瓶,九鼎香炉,还有那只青玉杯……这里的一切一切都是李娥姿所喜爱之物,萨玉儿当真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她激动地握住萨玉儿的手感叹:“我从未想过还会有这一天,本以为此生就要在青灯古佛旁相伴,却不想皇上垂帘,元日临幸静心斋,老天眷顾我,又赐给我一个孩子。玉儿,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又能看到赟儿了,我又能和你们团圆了!”说着,她低下头,抚摸着赟儿的头亲吻着孩子娇嫩白皙的脸颊。
“我说过,我会和赟儿等着你回来,我们等到了。”
李娥姿哭着点点头。
这晚,她搂着赟儿一起入睡,梦中她对萨玉儿说:“玉儿,谢谢你。”
李娥姿有孕了,宫里又将增添新成员,不仅仅是她,还有后入宫的冯嫔也在前些日子产下皇子。如今算来,萨玉儿入宫也多年了,如今只有她和芳苓还不曾生育。
芳苓的心思,她捉摸不透,也不想去深究,而她自己,又将如何是好?
这一日,萨玉儿趁着宇文邕去上朝,偷偷请来孟太医为自己诊脉。太医抚须道:“贵妃娘娘脉象平稳,并无异常。不知娘娘哪里不舒服?”
萨玉儿隔着金色纱帘谴下所有人,对太医轻声道:“孟太医,今日请你过来,一则是相信你的医术,二则是相信你的为人,今日我们的谈话,本宫不希望被第三个人知道。”
孟太医跪地道:“臣遵旨。”
“请你如实告诉我,我能否有孕?”她的声音又轻又飘,似乎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
孟太医一怔,然后恭敬道:“请娘娘让老臣再诊一次脉。”
萨玉儿伸出手腕,心砰砰乱跳。
过了许久,孟太医再次跪好,低声道:“娘娘,请恕老臣直言。不知娘娘可曾受过什么重伤?”
她想起师父说过,自己从山崖上坠下,心有不安却又故作镇定地问:“受过又如何?”
“回娘娘,经臣诊断,娘娘的身子有过因受重伤而滑胎之象,因外力所伤故而导致多年不曾有孕。”
萨玉儿双手紧握在一起,心快要从口中跳出来。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是说……滑胎?”
“正是,臣料想娘娘必定损伤了肌理,待臣给娘娘开个药方,先将受损之处将养好,或许……”
“或许什么?”
“或许,还有望再次怀上皇嗣。”
“只是……或许……”她喃喃道,冰冷的手无力一拂,身旁的茶盏便摔在地上碎裂,吓得秀娘急忙跑过来。
只见萨玉儿面色惨白,嘴唇不停的颤抖,秀娘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她恍恍惚惚朝太医摆摆手道:“你去开方吧。”
太医恭敬退下。萨玉儿唇齿颤抖着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那人曾负过你……那人曾负过你……”师父的话突然回荡在她的耳畔,萨玉儿攥紧双拳,心底暗自切齿:“究竟是何等的辜负,才让我身怀有孕还坠入万丈深渊!”
“娘娘……”见萨玉儿面色惨白,秀娘不安唤道。
“我没事……没事……”她喃喃道,可眼里却早已通红。
“皇后娘娘驾到——”随着太监尖锐的一声传来,萨玉儿本能的一抖。她连忙抹了抹眼角的泪痕,赶紧起身出去迎接凤驾。
不过须臾间,在萨玉儿的带领下,弘圣宫已经跪满了一屋子的奴才。
“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无疆。”她微声行礼道。
阿史那玉儿满面笑意迎上来将她搀扶起:“玉贵妃快请起。”
“谢娘娘。”她始终恭敬谦卑,礼数周全,不敢有半点逾越之举。
阿史那玉儿坐到正位之上淡淡笑道:“前些日子,父汗特意命人从突厥送来些补品,虽说宫里之物应有尽有,可毕竟是他老人家的一番心意,我从中挑了几件还瞧得上眼的,过来送给玉贵妃,希望你不要嫌弃才好。”
“妾不敢,谢娘娘赏赐。”她跪地道。
“萃奴。”阿史那玉儿递给一旁萃奴一个眼色,萃奴便端过来一个红木托盘,上面盖着一条红丝绸。
她微笑道:“这是上等的血燕窝,极其滋补,瞧你面色不佳,用这个最好不过。”
“是。”萨玉儿低声道。
秀娘恭敬接过萃奴手中的托盘,却不想手还未接触到托盘,萃奴便猛地放开了手,那上面的燕窝瞬间掉落满地。萃奴怒视秀娘吼道:“大胆奴才!竟敢打翻皇后娘娘的赏赐!”
秀娘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跪地颤声道:“娘娘恕罪!实则因萃奴姑娘放手太快,奴婢还未来得及接,就……”
阿史那玉儿哪里肯听她的解释,拍案而起怒视她道:“犯了错还敢狡辩!来人!掌嘴!”
“娘娘请手下留情!”萨玉儿跪着冲到秀娘面前,伸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后,此事她心底怎会不清楚其中缘由,如今只有她担下所有过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秀娘因自己而受到责罚。
“皇后娘娘请听妾一言再罚不迟!”萨玉儿急道。
阿史那玉儿转身坐下,摆弄着豆蔻指甲面露佞笑问:“玉贵妃可是要袒护你的奴婢?”
“妾不敢,只是皇后娘娘向来公正仁慈,断不会轻信一面之词。此事虽然秀娘有错,可却非全责,若要真的追究起来那么萃奴也必定是脱不了干系的。”她说道此处,抬眼目光极犀利地望着一旁略显惊慌的萃奴,然后继续道:“萃奴递盘,秀娘接盘,其中细节大家都不曾看得真切,所以妾恳请皇后娘娘秉公处理此事,若要罚就请将二人一同惩罚才好。这样,宫中上下也会倍感皇后威仪,定会对皇后格外钦佩。但是妾又暗自想着,若皇后能够宽宏以待,那么您的恩泽也一定惠及八方,让宫中之人乃至天下百姓都知道皇后同皇上一样,以德服众,以仁治国。”
萨玉儿的一番话说得阿史那玉儿目瞪口呆,她张着嘴嚅嗫了许久,然后只好尴尬笑笑将跪在面前的萨玉儿搀扶起来道:“本宫也不过是瞧见奴才愚笨气极了些,想着若是此等蠢笨的奴才伺候玉贵妃,怕是有照顾不周之处,不免语气说得重了。玉贵妃刚刚的一番话所言极是,本宫原本也不曾想过要责罚谁,不过犯了错总要小惩大诫才好。那便罚萃奴和秀娘各自一个月的俸钱好了,不过可惜了这上等的燕窝。”说着,阿史那玉儿叹息摇摇头。
“秀娘犯错,是玉儿管教不严之过,玉儿愿意抄《宫规》一百遍,反思自省,今后定当严管下人,不再犯今日之错。”她低头道。
阿史那玉儿嘴角微扬道:“玉贵妃若执意为后宫做个表率,本宫也不好阻拦,那么就请玉贵妃三日之内,交出一百遍《宫规》吧,若是完不成,可就莫怪本宫不讲姐妹情谊了。到那个时候,本宫即便是想要仁德治宫,恐怕也逃不过这条条宫规啊。”
“是,妾自当甘愿领罚。”
“那么,就从今日起吧,本宫先回去,不耽误玉贵妃的宝贵时间了。”言毕,阿史那玉儿大摇大摆地离开弘圣宫,宇文邕不许她传萨玉儿去麟趾宫,她只好亲自到弘圣宫来,他不许她欺负萨玉儿,她只好逼着萨玉儿自己说出甘愿二字来。
见皇后仪仗离去,秀娘扑通一声跪在萨玉儿面前哭道:“娘娘,老奴该死,自己犯了错连累娘娘!”
“快起来,别这么说,此事与你无关。若说连累,实则是我连累了你们。”她叹息着抬头望着院子里绚烂的阳光,心微微颤动。
三日抄一百遍《宫规》,大条小律加起来足足几百条,萨玉儿抄到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时候,才只抄到第十七遍,她痛苦地伏在案几上悲号一声,心想自己怎么脑袋一热就说出了一百遍的话呢?看着身旁已如小山般耸高的纸堆,她累得都快哭了。
“完了完了……等抄完一百遍,不是累死就是被这些宫规压死,完了完了……”萨玉儿趴在案几上扭捏低声哀嚎着。
“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逞强呢?”库汗银瓶笑着走进来。
萨玉儿立马从座位上跳起来,跑到她面前笑道:“姐姐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我若是不过来,怕是你要抄到下辈子才算完。”说着,库汗银瓶脱下身上的斗篷,接过秀娘递过来的茶杯低头轻呷一口,然后走到案几前看着满地的《宫规》,不禁笑道:“抄了这么多,想必这三从四德你可都要记到骨子里去了。”
萨玉儿努努嘴道:“姐姐莫要取笑我了,若不这样,麟趾宫那位指不定还会再想出别的法子来折腾我,还不如让我自己先选一种死法好过些呢。”
“德妃娘娘,您快帮我们主子想想办法吧,皇后隔三差五就要找主子点儿麻烦,主子宅心仁厚,又不肯对皇上倾诉,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受着,奴婢看着,都觉得心疼。”秀娘一边抹眼泪一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