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玉儿闻后心底更是一抹凄凉,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微笑点头应着,可内心深处却犹如打翻五味瓶一样百感交集。
回到弘圣宫时,萨玉儿诧异地发现宇文邕的龙撵竟停在了弘圣宫的门口。见她回来,秀娘立马迎上来道:“娘娘回来了,陛下来了好一会了,还未安置说是要等娘娘。”
“皇上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何泉不是说皇上今儿要留宿正阳宫吗?”萨玉儿边走边问。
秀娘摇摇头。
进门后,红烛已燃尽一半。宇文邕只穿了件明黄褥衣歪在床榻上看书。见萨玉儿走近,他立马放下手里的书坐起身来,拍拍身旁的床榻道:“过来坐。”
她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阿紫,然后坐到宇文邕身边低头不语。
“怎么了?不是从紫轩宫回来的吗?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握着她冰冷的手担忧问道。
萨玉儿强颜欢笑道:“没什么,许是累了。刚刚银瓶姐姐产下一位小皇子,如今母子平安。”
宇文邕叹息一声,将她拥在怀中,她的身上还散发着冬日里的寒气。她的心思他怎么会不懂,只是如今他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我好羡慕她们。”萨玉儿伏在他的肩膀轻声道。
这句话刺得宇文邕心如刀割,当年隐梅道人的话此刻如雷般响彻在他的心底,梅隐雪坠崖滑胎,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只是怕以后都难以生育,除非苍天眷顾怜悯,否则……他马上紧了紧手臂说:“又犯傻了?羡慕什么,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此话他既是对萨玉儿说,又是对自己说。
“会吗?”萨玉儿毫无底气地说,这么多年了,她看着皇后和库汗银瓶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将来也许还会有更多的嫔妃充盈这后宫,会有更多的孩子,可是什么时候才会轮到她?
宇文邕歪歪头,凑到她耳畔轻声问:“怎么?不相信你夫君的能力吗?”言毕后他坏笑望着她羞得通红的面庞。
“好没正经!”说着,萨玉儿推搡了他一下,见她终于露出笑颜,宇文邕才稍稍放心。
“好了,你也奔波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明日我还有惊喜送给你呢。”他笑道。
“什么惊喜?”她好奇问道。
“既然是惊喜哪有先告诉你的道理?明日你自然知道了。”他卖着关子,萨玉儿也不再问,更衣过后便躺下。宇文邕替她盖好鸳鸯锦被,然后在她额头上轻吻一下宠溺道:“我只喜欢玉儿。”
她闭着双眼,嘴角淡淡微笑。
翌日清晨,宇文邕早早起身安顿好公务,待萨玉儿起来时他已经换好一身便服等着她了。
她望着他不解道:“你这是要去哪?”
宇文邕微笑道:“你的衣服已经准备好了,等一会换好衣服用过早膳我们就出宫。”
萨玉儿起初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须臾后便立马兴奋地拉着他的手臂问:“你说出宫!真的吗!”
见她高兴的模样,宇文邕自然心底欢愉,笑着点点头。
萨玉儿自从入宫后第一次这样开心,几年了,当马车颠簸着将她送入这座偌大宏伟的宫殿时她就在期盼着这一刻。
坐在马车上,她掀起车窗帘望着沿路向后跑去的高大宫墙,心中百感交集。宇文邕拉着她的手微笑道:“虽然可以出宫,可是如今却天寒地冻,怕是不能陪你去捉鱼抓兔子了。”
萨玉儿回头诧异道:“难道……”
他笑着摩挲着她白皙粉嫩的面颊道:“你嫁给我这么久,还未喝过归宁酒,当真是我这个做夫君的不是。希望这次带你回去,还不算太晚。”
萨玉儿不敢置信地望着宇文邕许久,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回隐梅山,还能与师父相见,还能去看看那片梅花林。见她激动的热泪盈眶,宇文邕心底的歉意更浓:“我已经修书于你师父,听说他老人家身子骨还很硬朗,你不必太过担心。”
她微笑含泪点头,这样突然的回去竟有种近乡情更怯之感。她依偎在宇文邕的怀中轻声道:“谢谢你。”
“真是傻话,你我夫妻何谈谢字,我亏欠你的太多,如今这样做是应该的。”
她摇头:“既然你说你我夫妻无需谢字,自然也无需欠字。”
长安的冬日虽寒冷,可是街道之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这样的盛世和平总会让宇文邕心底绞痛。若是一切都如同他所见这般美好,那么即便让他永远做个清闲帝,他也心甘情愿。可是很多阴暗龌龊之事总会发生在角落里,越演越烈,最终变成亡国之源。
马车途经明轩坊时萨玉儿兴奋地拉着宇文邕的衣袖笑道:“你快看,那里你可还记得?”
宇文邕无奈笑道:“我生平第一次入青楼,竟也是为了你而去。看来,我这辈子真的要败在你的手中了。”
萨玉儿仰着头努嘴道:“你第一次入青楼?谁信呢?你当初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长安多少女子都要拜倒在你的骏马之下,再说,你不是很风流倜傥吗?会没有寻花问柳过?”
宇文邕故作求救状拱手道:“夫人可是要冤死为夫了,为夫的一世清白可都托付于夫人了,你若再这般猜忌于我,我就……”说着他故意将手指指向明轩坊。
萨玉儿立即吹胡子瞪眼睛地吼道:“你就怎么样!”
他缩回手指笑道:“我自然更加疼你爱你,让你不再疑心啊,不然你以为我要怎么样?”
萨玉儿满意笑笑,突然问:“有件事我始终不曾想通,你今儿可要如实招来!”
见她严肃,宇文邕莫名其妙地望着她点点头。
“那晚你怎么知道我藏在了明轩坊?还知道我跑进了那间屋子里?说,是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一直都在监视我?”
宇文邕心虚地干咳几声说:“这个嘛……我怎么会监视你呢?那天真的只是凑巧,真的!”
萨玉儿疑惑道:“真的是凑巧?”
宇文邕自然不会傻到说出自己在她身边安插的眼线足有一个将军府护卫队那么多,更不会说那天是在房间里闻到了她特有的香气才找到了她。
见他说得笃定,萨玉儿虽然心存疑虑,可也不再追究下去,迷惑地点点头,见她如此宇文邕暗暗松了口气。
二人一路回忆当初在将军府的种种美好回忆,一路朝隐梅山奔去。
马车来到山脚下时已近傍晚,冬日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看不到落日,只能隐约瞧见山腰间即将暗淡下去的酡色晚霞。宇文邕扶着萨玉儿跳下马车,这片熟悉的故土,仿佛不曾经过岁月的洗礼,就和当初她第一次来到这里一样,大片大片的梅园将整座山脚下的土地都环绕起来,这座小山被那些洁白的梅园深深地掩藏在里面,神秘而又静美。
“主子,隐梅山到了。”何泉恭敬低声道。
“来。”宇文邕牵着萨玉儿的手穿过梅园,按照这里特有的小路朝山上走去。
顺利到达山脚下时,萨玉儿不解望着宇文邕道:“你怎么会知道穿过梅园的唯一小路呢?”
宇文邕一惊,自己当真是百密一疏,只急着带她回去见她的师父,却不想自己竟然犯了这样不该的错误。他尴尬笑道:“当初娶你入府的时候,隐梅道长曾告诉过我,我便用心记下了。”
萨玉儿点点头,许是兴奋高兴之感过盛,她已考虑不了那么多了。连忙提起裙角踏着已经清扫干净的山路朝上跑去。宇文邕暗地松口气,也跟上她的步伐。
这里依旧是那幅仙风道骨的模样,白雪皑皑的山上立着一座青灰色的道观,还未走到大门前,道观之中所有的小道皆立于山路两侧恭敬接驾。
萨玉儿越走越慢,心底紧张恐惧之感越盛。宇文邕走到她身旁,牵起她冰冷的手说:“走吧,你师父怕是要等急了。”
她微笑点点头,便随他一同走去。所经之处,小道们皆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番场景叫萨玉儿恍惚,这些新的旧的面孔,如今看去全都那样陌生,当初带她一起玩耍的师兄们如今连头都不敢抬起看着她。他们每个人的面上都是严肃恭敬的神情,突然间她明白了究竟何为今时不同往昔。
不由得,心生失落。
萨玉儿随着宇文邕走入朱红色正大门,她来隐梅山那么多年,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正大门打开。以前他们走的都是一旁的侧门,就连师父都不曾走过正门,因为在他们心中正门只有仙人和天子才走得。
是啊,如今的宇文邕是天子。
她再也回不到从前,再也不会是那个漫山遍野捉兔子,和寒冰一起嬉戏打闹的萨玉儿了。
她,是大周皇帝的玉贵妃。
就在萨玉儿感叹物是人非时,二人已经走入殿门前,大罗圣境牌楼上,四重飞檐似欲凌空而起,各檐立有一镂花石雕,拱卫着牌楼正顶的神仙宝葫芦,喻示着神仙之道,心意相传。大罗圣殿供奉着元始天尊的神像,庄严肃穆。
见他们走近,从殿内迎出一位青衫道人,慈眉善目笑容祥和,白眉白须白发却是难以掩盖住的精神抖擞。隐梅道人轻甩拂尘,拱手对宇文邕道:“贫道恭迎圣驾亲临。”
宇文邕微微抬手道:“道长不必多礼。”
萨玉儿凝视着眼前的道人,自己的泪水已是掩藏不住,多年未见,却想不到如今相见竟是这般情景之下。她走到师父面前缓缓跪下,哽咽道:“师父恕罪,徒儿归来迟了。”
隐梅道人含泪笑着连忙将她扶起,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好,好,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玉儿一直盼着回来探望道长,只是宫中事务繁杂,出来一次总是要兴师动众的,少不得许多的规矩,今日朕也是微服出宫,所以很多繁文缛节能免则免了。”宇文邕微笑道。
隐梅道人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一眼点头道:“皇上费心了,如今贫道能看到贵妃与皇上恩爱永存,心底极是安慰,看来贫道当初的抉择,是对的。”
宇文邕牵起萨玉儿的手说:“朕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