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如此,宇文邕赶紧安慰道:“当然,也许这真是巧合也说不定,或许是我多想了,总之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别的都不重要。”他揽着她的肩膀笑道,再次相拥躺下,萨玉儿脸上再无笑意。
宇文邕后来的话不过是安慰之语,她又怎么会听不出来。想起和他钵相识的这短短一个月,此人的一举一动的确让人怀疑其身份,难道他真的是探听出自己的身份才故意接近自己的吗?本以为出了宫就等于逃出了这些是是非非,却不想早已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他抱着她暗自叹息,事情若真是如此也就罢了,只是一切都不过是个复杂的阴谋,而萨玉儿却可怜的成为了众人的棋子,好在她命大,坠崖不曾出事,否则他一生都不会再原谅自己,必定是追随她去了。
回想起上一次私会南宫瑾之事,宇文邕心知此事必定是兰昭仪所为,可他却不想将事情闹大,本欲暗自查询,可还未查出结果,萨玉儿便找到南宫瑾,希望助她出宫。
南宫瑾当日便将此事告知宇文邕,于是二人顺水推舟,上演了一场好戏。
宇文邕让南宫瑾将萨玉儿引到敦煌郡,那里有宇文宪驻守边陲,他已经下了密旨让宇文宪势必照顾好萨玉儿安危,再以玩忽职守将南宫瑾打入狱。凡是宇文邕的敌人,必定是宇文护的朋友,这样,南宫瑾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宇文护的信任。
而萨玉儿也可以暂时躲避这些腥风血雨,宇文邕实在想不出更稳妥的法子。巴赫始终紧紧跟随萨玉儿的步伐,一刻都不敢离开,更不敢擅自行动,生怕暴露自己的行踪,反而坏了事情。
当他向宇文邕禀告,他钵乔装成商队潜入周国的时候,他就早已派人注意他钵的动向,他此次前来是为探听周国国力虚实,也是为了弄清楚宇文护和宇文邕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到底是面和心不和,还是心和面不和,这个将直接影响两国之间的关系。
后来,他钵看到了漫天的通缉令,所画之人马鬼曾见过,此人同梅隐雪的模样极度相似,于是便想到了梅花令,当年马鬼与梅海算得上同宗所出,虽相交不深,却深知梅花令的重要之处。如今,宇文邕这般大张旗鼓地搜人,很难叫马鬼不与梅吟雪和梅花令联想到一处。
商队就这样顺其自然地接触到了萨玉儿,原本他钵打算将萨玉儿带到突厥,再从她口中探听出梅花令的下落,可是却没想到半路杀出那么多的山贼来。
他更不会想到,这些山贼,实乃宇文邕早就埋伏好,只为取他性命,救回萨玉儿。可坠崖,却是宇文邕不曾想过的意外。所以,今日他只能用两国之交来蒙骗萨玉儿,总不能对她提及梅花令之事。
一切的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实则满是荒唐。
初秋的时节总会叫人心生惆怅,那些留在树梢上的半枯叶子欲落还休,万里无云的天际闪烁着金色光芒,萨玉儿坐在步撵之上心底忐忑,回来三日了总不能一直以身子欠安为由躲着大家,所以今日一早她便梳洗打扮欲给太后请安。
殿内的景致不曾改变,只是院子里的两株银杏树已是凋零露干,略显萧条。双喜引着萨玉儿一路走进殿内,这里檀香袅袅,让人心静如止水,一个和尚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世间幻象皆由心生。”
“大师说得极是。”太后赞许点头,低头轻呷一口清茶。
“太后娘娘,玉贵妃求见。”双喜碎步走到太后身旁低声道。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对大师笑道:“大师,哀家始终有一事不解,还望大师指点迷津。”
萨玉儿立在外间屏气凝神,佛堂里的对话声无比清晰地传来,见太后并无召见她的意思,双喜也识趣地退下。
“太后请讲。”
“世上之事冥冥之中皆有定数,相由心生命由己造,若我们遇到不如意的生活,该如何?是该逆来顺受,还是该反抗命运?”
“都说因果轮回,世上事皆逃不过因果二字,苦也好乐也好,终不过是自己的因自己的果,若一味作恶自然一味地品尝恶果,可若一心积德行善,自然受到无穷福报。然而,若执着于痛苦之中,则非大智慧,捆绑自己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心若得到自在,怎会不自在?”
“大师果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哀家只是希望那些还纠缠自己的人,可以看开,放下过去,才能得到现在和将来。”
“阿弥陀佛,生死不过呼吸之间,唯有珍惜眼下才是福祉,莫要执念,殊不知一切皆是幻象,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将来心不可得。”大师慈眉善目,手捻佛珠微笑轻声道。
太后笑着起身,走出佛堂来到恭敬立在门外局促不安的萨玉儿面前,她的面上没有责备,更多的是祥宁浅笑,她拉起萨玉儿的手轻声问:“如今的你,可都想明白了?”
原来刚刚的一番话,太后是故意说的,只为让她能够放下对过去生活的怀念,珍惜眼下的幸福。萨玉儿心底感触万分,她惭愧抬眼望着太后含笑的眉眼道:“玉儿知错,请太后责罚。”
太后连忙扶起即刻下跪认错的萨玉儿道:“傻孩子,平安就好。哀家只盼着你们夫妻二人互敬互爱,白头偕老,玉儿,人生在世能得到一个人的真心着实不易,你要懂得自己把握住啊。否则幸福随着时光溜走,不过是须臾之间。”
从含仁殿离开,萨玉儿脑海中尽是太后的亲切话语,真心?这两个词李娥姿也曾对她说过,她的真心是什么,也许在坠崖的那一刻突然明白了,生死攸关之间她眼中心底想念的都是宇文邕,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没有惊愕万分,没有歇斯底里,有的只是暗自庆幸,庆幸她还活着,庆幸他能来寻她,庆幸她还能见到他。
若是这些不算是真心,那么究竟还有什么才是真心呢?
再见南宫瑾是在太后的寿宴之上,他本身为殿前都点检,这等皇宫宴会是不得参加的,可这一晚他却亲自替宇文护送来贺礼,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在外人瞧去已然明了,他也不过是宇文护的党羽罢了。
太后见到这个血红珊瑚是由南宫瑾亲自奉上,不由得娥眉颦蹙,斜眼瞧着一旁端坐龙椅之上的宇文邕,虽心下狐疑却也不好表露。
萨玉儿目瞪口呆地望着面上尽是温和笑颜的南宫瑾,突然记起那一次宇文邕的神情,当时他应该已经知道南宫瑾是宇文护的人,而自己被南宫瑾放出宫,可否也是宇文护的安排?还有他钵的出现,会不会也是宇文护所为?难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早有目的的?他还亲送玉佩,叫自己去敦煌郡,如今想起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萨玉儿捏紧手中的青玉酒樽,怒视着面前的南宫瑾,她隐忍着内心波涛汹涌的愤怒,含笑起身拦住欲走的南宫瑾递给他一杯酒道:“南宫将军,别来无恙。”
南宫瑾身子一怔,转瞬含笑道:“臣不敢当。”
“当日池塘水榭,南宫将军曾救过本宫一命,本宫始终感怀在心,今日是太后的寿辰,本宫希望借着太后的福气敬将军一杯酒,希望太后成全。”
“知恩图报,哀家有何不肯成全的?”太后笑道。
“谢太后。”说着,她转身对南宫瑾道:“将军可否赏本宫这个薄面?”
“娘娘言重了,守护皇宫安危是臣职责所在,臣愧不敢当。”南宫瑾拱手恭敬道。
“将军若是不喝,可是瞧不起我了?”
“臣不敢。”
萨玉儿笑着将手中的酒樽推到他面前道:“既然不敢,就喝了吧。”
他迟疑着接过酒杯,仰头而尽,再恭敬低缓给她,然后欲转身告辞离去。
“将军请留步!”萨玉儿急忙叫住南宫瑾,在座所有人皆差异不解地望着她。南宫瑾转身立在不远处,亦是蹙眉凝视她一刻。
她上前对端坐上位的太后和宇文邕行礼道:“今日是太后寿辰,也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之日,亲斗胆向替南宫将军从太后和陛下这里讨个赏赐,也算是妾报答南宫将军的救命之恩了。”
太后笑望着宇文邕道:“你看看,她报恩,却要哀家替她还这个人情,算盘打得多精。”
“太后仁德天下,福泽四海,妾也是期盼着能够有幸沾染一丝福气,若要妾自己回了这份人情自然是可以的,但是终究不如太后亲赐更体面更吉利啊。”萨玉儿谦卑笑道。
“数你嘴甜,那好吧,既然你开口了今日哀家自然不能驳了你的面子,你说吧想讨何恩赐?”
萨玉儿踟蹰一刻,众人皆好奇地望着她:“南宫将军为人刚正不阿,身为殿前都点检,竭尽全力保护皇家安危,对陛下忠心耿耿,这等忠诚之臣理应丰厚赏赐,更该昭告天下,将其忠诚之举一一罗列,让所有臣子民工都将其视为典范,也可借此机会告诉世人,陛下是位赏罚分明的圣贤之君。”
众人纷纷窃窃私语,太后和宇文邕面色紧绷,面面相觑后宇文邕抬眼望望紧蹙刀眉沉思不语的南宫瑾,幽幽道:“玉贵妃所言极是,但是南宫将军毕竟是朝臣,这份旨意还是由朕亲拟更好,传朕旨意,南宫瑾守卫皇城竭心尽力,尽职尽责,特赐黄金五十两,明园府邸一处,并将其忠义之行张贴皇榜,昭告天下,望众臣视其为表率,今后都能如南宫将军这般鞠躬尽瘁。”
文官跪地应下后,颤颤巍巍离开去拟旨。
南宫瑾一手紧握刀柄,瞥一眼前往面无表情的萨玉儿后跪地行礼谢恩,继而转身离去。
萨玉儿回到座位上,神情淡漠地端起酒杯轻饮一口杯中酒,心底很不是滋味。如今这样做,可是给了南宫瑾莫大的嘲讽,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南宫瑾是宇文护的党羽,可宇文邕却下了这样的旨意,着实叫他难堪。
宇文护得知此事心底倒是高兴,他们闹得越凶,他就对南宫瑾越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