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的脚步略顿了一下,眉宇间的愉悦突然消失,起步继续朝前走漫不经心地问:“宫里可有何消息?”
“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不过这样反倒叫我觉得心底不安,这样风平浪静,不合常理啊。”宇文宪摇头蹙眉自言。
宇文邕点点头:“确实不合常理,皇上提出了一系列打击宇文护的政策,吃了这样的亏,他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我倒是听说,五哥前段时间秘密去了一趟雍州,好像宇文护夫人的一个什么表亲,在雍州犯了事,是五哥亲自去摆平此事。”
“他跟随宇文护这么多年,为他办事是很正常的。”宇文邕淡淡道。
宇文宪叹息道:“五哥本是你的亲弟弟,如今却和奸臣勾结一起对付皇上,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宇文邕嘲弄一笑:“我们虽为嫡亲兄弟,可是从小到大没在一处住过,没在一处用过膳,就连共事也都是公事,私底下话都不曾说过几次,你说这叫什么兄弟?”
“过去的事就别再想了,也许他也是有难处的。”宇文宪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过些日子你就要去边关驻守,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宇文邕关切问。
“四哥放心,一切都稳妥了。”
“将军,巴赫求见。”管家小跑过来低声道。
宇文邕的面色一凌,立刻带着宇文宪来到书房。据巴赫回报,芳苓曾是个孤女,被一个叫南宫瑾的人所救。后来一直生活在南宫堡之中。
宇文邕心下有些颤抖,南宫瑾,这个名字太熟悉,突然一个身影闯入脑海中。
“是他?”他喃喃自语道。
“四哥知道此人?”
“他是南宫堡主,也是当今武林盟主。”宇文邕起身,那幅同寒冰有着同样面孔的男子,让他心底泛着寒气。他派芳苓到自己的身边究竟有何目的?难道是为了给寒冰报仇?可是巴赫明明说过当年已经没有任何证据了,他又怎么会知道此事?若不是为了寒冰的事,又是为了什么?
无数个想法瞬间在他的脑海中徘徊,宇文宪走到他身边蹙眉道:“四哥,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顺水推舟,我倒是要看看这个芳苓究竟想要做什么?”他面色淡如湖水,眼中却蕴含着冬日里冰冷的寒霜。
将军府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全府上下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不过是纳个妾而已,却被宇文邕置办得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了。这是自从梅吟雪之后第一次纳妾如此隆重。
萨玉儿看着一身喜服的宇文邕心底泛起阵阵酸意,见到芳苓,心底更是难过。人是她救的,可到最后就真的如阿紫所说,如今芳苓已不记得她的好。自从她入府,甚至一次都不曾来探望萨玉儿,人心怎会这样浅陋。
她怎会知道,对于芳苓来说她不过是接近宇文邕的一颗棋子而已,如今目的达到了,自然不会想起她来。
见到这喜庆的一幕,萨玉儿心底是说不尽的难堪纠葛,与其在此处自怨自艾,倒不如离去,眼不见为净,想罢她便潇洒转身从正堂离去。宇文邕瞥见她落寞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怜惜。
“苓姬给将军奉茶……”喜娘尖而细的声音即便是走到了正堂之外也听得清楚。萨玉儿的步伐一顿,心一疼,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对新人。
“夫人,那个芳苓不过是个姬妾,身份比您低,你可就不要为此难过了吧。”阿紫小声在一旁劝慰道。
“她是什么身份与我何关。”萨玉儿赌气道。
见她如此说,阿紫也不敢再过多言语。正欲转身离开时,一个黑色身影从她面前闪过,一阵风将沉思中的萨玉儿惊醒。她和阿紫诧异地望着那个黑色身影朝正堂飞去,此人轻功如此了得,从她面前掠过竟未曾看清他的身影,这世上竟真的有这等疾如飞燕的功夫。
本是无比诧异惊羡的萨玉儿转瞬便清醒过来,大婚之际将军府本就鱼龙混杂,若是有人趁此之际来此地滋生是非可不是难事。萨玉儿脑子里告诫自己离开这,不要去看,这个狼心狗肺风流成性的浪荡汉子如何,跟自己又有何干?可是双腿却似是被下了咒一般,鬼使神差地朝正堂跑去。
“在下乃南宫堡雷使者,受南宫盟主之命前来给宇文将军送上贺礼,望将军笑纳!”语毕,那人从袖口抽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
“南宫盟主?”宇文邕蹙眉望着此人心下暗笑,他面色清冷幽幽道:“朝廷与武林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们的南宫盟主特来为我送贺礼,真是稀奇。不知你们盟主意欲为何?”
“盟主说,将军见到此物便一清二楚了。贺礼已送到,在下告辞!”说着,那人又快速地从门口飞出。
萨玉儿已经怔在原地不会动,她听到那个人说他来自南宫堡。
“南宫堡?南宫堡……寒冰……”自言后,她立马转身朝那人离去的方向追去,可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萨玉儿站在院子里朝着远处的天空发呆,若是此刻寒冰还在,若是此刻她和寒冰在隐梅山上,该有多好。
典礼已成,芳苓被送进新房。
宇文邕拿起桌上的锦盒狐疑着打开,里面躺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玉佩上镌刻着两个字——赵贵。
他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凝视着玉佩,果真是他!他真的是赵贵的遗留子,那么寒冰就是一定是他的双生兄弟了。宇文邕紧握着玉佩,触手冰冷的感觉直达心底,他刀眉微蹙许久,宇文宪轻声道:“四哥,怎么了?”
这时宇文邕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将玉佩收入在袖口之中微笑道:“没事。”
宇文宪放心点点头,出去替宇文邕招呼来宾。
宇文邕独自离开正堂来到书房,再次打开锦盒这才发现里面竟还藏着一封书信:今夜子时,北山树林相见,赵瑾。
赵瑾?赵冰?那就是了,多年前那场灭门惨案的幸存者,如今突然出现,还在自己的身边安插了芳苓这么个细作,他的目的应该是与赵氏一案有关。如果是为了给寒冰报仇,他无需暴露身份,直接派人来暗杀自己就可以,何苦兜这么大的圈子,还冒险自暴身份呢?
想到此处,宇文邕倒是微微放松了紧张的心。
“只要是不涉及玉儿,一切都无妨。”他自言道,抬眼望着窗外思绪翻涌。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为何如今还是会历历在目,那种刻骨的疼痛还会让他不敢呼吸,整日如履薄冰,生怕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梦境,如果真的是梦境,那就永远都不要醒来。
芳苓恍惚地坐在床榻上,雷使者的到来曾让她的心底闪过一抹惊喜,她以为是南宫瑾派人来接她回去,她以为南宫瑾反悔了,她以为他心软了,可是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以为。
红烛燃了近半,宇文邕始终不曾过来。喜娘焦急地望着一旁侍女碧莲道:“都这个时辰了,要不要去请将军过来?”
“不用。”芳苓急忙道,她的心底是一千个一万个希望宇文邕永远都不要过来,永远都不要。
见她这样说,喜娘和侍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陪着她等,一直等到了天亮,喜烛燃尽,春宵已过。
宇文邕如期而至来到北山树林,漆黑萧条的树林时而传来乌鸦凄惨悲烈的叫声。
“宇文将军果真守信!”随着声音的传来,只见一抹黑色身影飞到宇文邕面前。那人背对着他笑道:“今日可是将军大喜之日,本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却邀将军到此地一聚,在下唐突了。”说着,他慢慢转身笑望着宇文邕。
虽然来之前心底已经做好准备,可是看到这张脸,宇文邕还是有一丝丝的诧异和不安。他嘴角微扬道:“和赵氏惨案相比,春宵一刻算不得什么。”
南宫瑾笑道:“将军果真聪慧过人,一块玉佩一个名字便能叫将军翻出多年前的灭门惨案,在下佩服。”
“明人不说暗话,你是赵瑾?”宇文邕冷声道。
“在下乃赵贵之长子,赵瑾!”南宫瑾拱手道。
“你有何证据?听说当年赵氏一族已被灭门,如今你的身份是武林盟主,如何叫我相信你就是赵瑾?”宇文邕目光狡黠地望着南宫瑾道。
南宫瑾笑道:“将军所疑不无道理,若是将军看了这个想必就会相信在下的身份了。”
说着,南宫瑾从袖口中拿出一枚碧玉印章递给宇文邕道:“此物将军可认得?”
宇文邕狐疑地接过他手中的印章,定睛一望顿时惊呆,上面刻着:“大将军赵贵之印。”
“这枚将军印是魏朝皇帝赐予我父亲的,不知将军可记得?”南宫瑾笑问道,目光狡黠而又犀利。
宇文邕蹙眉思索一刻,此枚印章的确出自前朝末年,遥想当年赵贵同文帝爷也算是莫逆之交,曾多次联手抵御外强,后因宇文护的挑唆,赵贵惨遭杀害,原本先皇欲为赵氏翻案却无奈那时的宇文护已经掌握朝廷大权,而先皇已是命不久矣。赵氏一案,便自此搁了下来。
见宇文邕不语沉思,南宫瑾幽幽道:“遥想当年家父同文帝爷出生入死多年,到最后不料竟中奸人所害,惨遭灭门。虽然当年先皇有意翻案,无奈奸臣当道,后来新帝年幼难以把持朝政,此事便搁置许多年。”
“既然你是赵将军之后,为何会流落江湖?”宇文邕低声问道,手里紧握着那枚将军印。
“我义父是武林先盟主,他同家父是结拜兄弟,他救了我。”南宫瑾道。
“听闻赵将军有一对双生子,那么另一个孩子如今去向何处?”宇文邕想起寒冰,便试探问道。
“当年匆匆逃命,义父带走了我,而教我们习武的师父带走了家弟,从此便散落天涯,不知所踪。话至此处,将军还是不信我的身份吗?”南宫瑾认真问道。
宇文邕心底一宽微笑道:“不,只是事出突然,我还一时没有接受而已。想不到当年的大忠臣赵将军竟然还有血脉留下来,也是对他在天之灵的慰藉了。只是我不明白,你如今费尽心思来寻我,意欲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