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猛一颤,宇文邕已经出了宫门,她急忙命秀娘取来手炉和斗篷。
“娘娘,皇上吩咐过外面风大,您刚刚恢复身子断不可吹了风。”秀娘劝解道。
“那你可知皇后如今怎样了?”
秀娘迟疑道:“皇后自然在麟趾宫很好,娘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秀娘,你说实话,我生翩若的那一日皇后是不是来过?不是我在做梦对吗?”
秀娘犹豫再三还是不肯说话,萨玉儿心中已经明了,她不顾秀娘反对匆忙披上斗篷乘着步撵赶往麟趾宫。
也是深秋的缘故,这里如今竟是这般萧条。她站在紧闭的朱门前踌躇,守门的侍卫告诉她,皇上已经幽禁了皇后,命她此生不可踏出麟趾宫半步。
萨玉儿迎着秋风往回走,心里顿时被掏空一般空虚,那就是了。
原来一切不是梦,寒冰和师父果真是他所杀害,而如今她却无能为力,她嫁给他多年,视他为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人,如今千辛万苦地生下这个孩子,她难道要为以前的仇恨而怨他恨他吗?
如果她此生不原谅他,孩子要怎么办?
她扶着冰冷的宫墙踽踽前行,眼前尽是过往的一幕幕,人生怎会这样多变,如天上的云,让人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它会是什么样子的。
这天夜里,萨玉儿高烧不止,那孩子仿佛和她的母亲心有灵犀一般,也烧得浑身通红。
秀娘照顾孩子,阿紫照顾大人,所有的太医整夜都守在这对母女的身旁愁眉紧锁。
“太医,公主怎么会突然烧成这样呢?”秀娘焦急问道。
“唉,公主本就是早产,故而体弱异常,如今又偶染风寒,孩子小用不下药,乳娘虽服了药以奶水喂了公主,可公主却是吃多少吐多少,只怕……只怕……”
秀娘闻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孟太医,奴婢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治好小公主啊!她还那么小,如今皇上又不在宫里,您一定要救救公主!若是公主有个什么,娘娘铁定也活不下去了的!”
“你快起来,这个我怎会不清楚,若是公主有个什么闪失,莫说娘娘,我们几个太医恐怕也要跟着殉葬的!”
至于萨玉儿,也是烧得晕晕乎乎。睡梦间她挣扎着起身要看孩子,众人拗不过她,只好将病得极重的孩子抱过来。她用尽全身力气抱着翩若,那孩子已经烧得不省人事,她伏在孩子身旁哭得肝肠寸断,是报应吗?
这晚气温骤降,外面的冷风夹杂着雪花肆意吹刮。
“孩子,睁开眼看看母妃,看看母妃……母妃在这你别怕,别怕……翩若……”她痛哭流涕死死抱着孩子。
翩若似是不行了,呼吸越来越弱,本是烧得通红的脸越发的苍白,就连嘴唇也成了绛紫色。
见她这样,萨玉儿发疯一样跑下床,打开门冲了出去。寒风中夹杂的雪花如鹅毛一般,地上早已铺上厚厚的一层,她赤脚跑得极快,顾不上脚上的冰冷,众人一边呼喊一边跟在她的后边。
雪地上是她沿路留下的脚印,她一路哭喊着跑到正阳宫,因宇文邕不在,此刻正阳宫的大门紧闭。她扑通一声跪倒在门口,声嘶力竭地拍打着宫门:“皇上!皇上!你救救翩若!我求求你救救她!皇上!你不是皇上吗?你是天子啊!你是天子你一定能救她!皇上!出来,出来!求求你救救她!救救我们的孩子!”
“娘娘!这可如何是好,娘娘,皇上不在宫里,回去吧。”秀娘哭道。
阿紫赶紧用斗篷将萨玉儿裹了起来,她闻后停止哭闹,低下头再看时那孩子早已没了呼吸。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抚摸,翩若的脸上还有一丝温度。
“不——不——”她紧紧将孩子搂在怀中,失声痛哭:“翩若!翩若!孩子,别丢下母妃!皇上!你救救他,皇上!老天!是我亏欠寒冰和师父的,要偿还由我一个人来偿还,要索命就索我的命!别带走我的孩子!”
哀声四起,萨玉儿最后昏倒在秀娘的怀里。
与此同时,宫墙外集结了一万士兵,宇文直暗自从邺城潜逃回来,带领自己手中早已准备好的一万部队打算趁着宇文邕离宫的时候,攻破肃章门。
此刻,宫墙外有尉迟运将军死死抵抗守护,早已血流成河,漫天红光。厮杀声,马蹄声在这座寂寞的宫殿上方回荡着。
当芳苓将阿史那玉儿对萨玉儿所说的话飞鸽传书给南宫瑾的时候,南宫瑾便怂恿宇文直起兵造反。于是,便出现了这一场蓄谋已久的哗变。
就在两军打得不可开交时,宇文邕的大部队突然从后方反攻回来,几万大军将宇文直和南宫瑾围得水泄不通。宇文邕的回马枪,打得果真漂亮。
这一夜,他生擒住宇文直和南宫瑾,将其关入天牢听后审判。
而南宫瑾的精锐之师,也被击败,溃不成军。
就在宇文邕兴冲冲地回宫时,何泉便扑过来跪地哭喊道:“陛下,亥时三刻,聘婷公主殁了。”
宇文邕身体一震,顿时头晕目眩。
他冲过去拎起何泉的衣领,似是喷火的目光望着他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何泉痛哭流涕:“自打昨日陛下离去后,公主和玉贵妃就都病了,小公主高烧不止,玉贵妃也孱弱得很,就在半夜的时候,公主弥留之际,玉贵妃赤脚抱着公主一路从弘圣宫跑到正阳宫的大门口,跪在雪地里哭喊叫着皇上,求皇上救公主,后来,小公主就,就殁在玉贵妃的怀里。”
宇文邕顿时瘫坐在地,他喃喃道:“玉儿呢?”
“玉贵妃当时就昏了过去,至今高烧不退,还未醒过来。”何泉哭得声音沙哑。
宇文邕一边含糊地喊着玉儿,一边挣扎起身朝弘圣宫跑去。
来到此处时,榻上的人早已面色惨白不成样子,一日不见竟憔悴成这般模样。
他咬紧牙不让眼泪掉下来,秀娘和阿紫一看到他,更是哭得伤悲。
“皇上,您可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秀娘跪倒在地哭喊道。
满屋子的哭声此起彼伏,“你们都下去。”他低声道。
众人纷纷散去,屋子内只有宇文邕,和床上的萨玉儿。他一步一顿地走过去,将萨玉儿半抱起来,她整个人都瘫靠在他的胸膛之上,宇文邕的泪水簌簌流下。
他脑海中尽是萨玉儿跪在雪地里呼喊自己时的情景,若不是宇文直和南宫瑾预谋今日起兵造反,他怎会离宫,他若不走也许这个孩子就不会死。
他握紧双手,目光如嗜血般凶残。
“玉儿,你放心,害死我们女儿的人,我必定将他们碎尸万段!”
“孩子……翩若……”萨玉儿恍惚中清醒过来,如今的她几乎瘦得皮包骨一般,听到她声如蚊蝇地喊着孩子,秀娘赶紧跑过来道:“娘娘醒了。”
“秀娘,孩子呢?”
秀娘垂下眼帘偷偷掉眼泪,不敢看她询问的目光,她低声抽泣:“没了……没有了是不是?我的孩子……没了……我真没用,真没用……”
“不,娘娘,您别这样想,不是您的错……”秀娘急忙宽慰道。
这时宇文邕风尘仆仆地从门外走进来,见萨玉儿正躺在床上痴痴自语便心如刀割,他连忙推开秀娘,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道:“玉儿,是我。”
她转过头,只见宇文邕脸上不知何时竟蓄起了胡须,黑瘦的脸上除了目光还闪烁着,整个人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见到他,萨玉儿心底更是疼痛难忍。
“是报应……”她轻声道:“害死寒冰和师父的报应。”
“不许胡说。”他急着道。
“那你告诉我,不是报应,是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很飘渺,却在他的心底炸裂开来。
宇文邕悲痛地望着萨玉儿憎恨的目光,他的手不由得一松,恍惚起身对秀娘道:“照顾好贵妃,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是是。”秀娘连声应道。
宇文邕转身离去时,听见萨玉儿的小声抽泣,他不禁双泪垂下。
天牢里泛着阴森的潮气。
南宫瑾泰然自若地坐在干草上,宇文邕低声轻咳着走进来道:“赵瑾。”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闭着双眼幽幽道。
宇文邕叹息一声道:“你不想知道,朕为何要杀了寒冰吗?”
他猛地睁开眼痛恨的望着宇文邕冷如冰霜的脸。
宇文邕淡淡说道:“好多年前的事了。”
“因为梅隐雪吗?”南宫瑾的声音沙哑却有力,他分明从宇文邕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慌,他仰天大笑:“想不到你堂堂宇文邕,杀人不眨眼,竟会因此而慌乱!”
“你怎么会知道!”宇文邕怒问。
“让我猜一猜,事情的前因后果。当初梅隐雪坠入悬崖,没有死却被隐梅道人所救,醒来后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隐梅道人就给她编造了一个身世一个名字。后来,你为了得到梅花令,再次用鄙劣手段将她娶进府中。至于,为何你要害死寒冰,恐怕只有你自己心知肚明吧。”
“你猜的没错,玉儿就是隐雪。”宇文邕冷笑道:“当初,隐梅道人同朕有个五年之约,若五年后朕对她的情意丝毫不变,就让我们再续前缘,只是在此期间,我们不能再见面。原本一切都应是很顺利的,可是偏偏出现个寒冰,他扬言要娶玉儿,朕岂能容他!”
“你这个无耻之徒!”南宫瑾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咆哮得犹如一头猛兽。
“没错,朕无耻,难道你就不无耻吗?为了接近玉儿,你自己清楚你都耍了哪些手段。陪她嬉戏玩闹,在紫云阁上喝酒畅谈,还送给她一些精致的小物件,你以为这些,朕都不知道吗?”他俯下身望着南宫瑾怒不可遏的双眼微笑道:“怎么?恼羞成怒了?你背着朕引诱朕的妃子,你何止是可耻,更是龌龊!”
“你!”南宫瑾愤怒欲起身,无奈他的手筋脚筋已经被铁钩勾住,武功尽失。
“你可别乱动,否则不仅武功没了,恐怕你的命也没了。”宇文邕淡淡笑道:“你放心,朕不会这么轻易就杀了你,这里安静适合反省,你就在这里,终老吧。”言毕,他环顾牢房一周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