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很多蔬菜长势正旺,一般在七月底才收获,那时的菜价贵不说,产量也是最高,如果提前几天收,显然损失是巨大的。
廖有才作出这决定也是无奈,“捡一个总比掉一个强”,大家形成了共识,都认为尽快把菜运到市上卖了是最好的办法。
廖有才就和毛大伦察看大家的住房。三百多村民居住在河滩地上,墙体都是泥垒的,俗称“干打垒”,这样的住房是禁不住洪水浸泡的,农民们有了钱后,都想进城买房,可又感觉离了土地就失去了依靠,再说,谁也不想丢弃这片河滩地,因此,住房就一年一年的这样拖了下来,只是每年对“干打垒”进行一些简单的加固。廖有才来当书记后,召集这三百多村民开了一个会,征求了一下大家意思,说准备把住房集中到山上,修一条农民街,全部修成楼房。这样可以更多地腾出一些地。但是农民还是坚持住在河滩地上。几代人生存下来,房子虽然简陋,都住出了感情,房前屋后不是菜园子就是竹林,别有一番风味。现在城里的人越来越多的向往田园生活,时不时的都有城里人挂一个相机到河滩地走一走。河滩地美丽的风光不时在市、省报纸发表,引来不少人旅游。因此,廖有才也打消了建农民新街的念头,准备把河滩地打造成乡村特色景点旅游,做农家事、吃农家饭的乡村旅游。试想,城里人到地里自己去采摘蔬菜,再到农户家里自己动手煮着吃,这样的旅游肯定能火。
河滩地的农民住户基本上都是单家独户,每家一个小四合院,院内干净整洁,还有不大的一块菜地,种点葱、蒜苗什么的惹人眼。院内也往往还有一个鸡棚,里面养着本地地道的土鸡。这些土鸡一直吃米糠和菜叶长大,因此,肉味鲜美,每次,县上领导来白塔检查工作,都是安排到河滩地吃饭。吃得领导们很满意。吃完饭后在菜地里走,那精神就无端的振作了几分。到处是绿油油的蔬菜,空气中是农家肥、菜叶的混合味道。近处有几条狗在悠闲散着步或者在撵吃菜叶的鸡,一切是那样的原始而和谐。
廖有才和毛大伦走进一户农家。主人正在择菜,准备第二天上市。一见廖有才马上端出板凳请书记镇长坐。主人的狗也不断摇着尾巴,还伴着嗯嗯的快乐声。随同的村支书毛勇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不断地跑上跑下的端茶倒水。
廖有才和毛大伦碰了一下头,就商定了抗洪抢险办法,并要村支书记毛勇抓好落实。为了落到实处,毛大伦说:“毛勇,你安排一个住处,我就住在村里督促。”边说边用眼神征求书记廖有才意见,毛勇也望着廖有才表态。
廖有才就说:“大伦镇长还是回镇上去,我留在这里。”见毛大伦有疑问,廖有才又说:“你回去准备几万元钱,买上水泥,带上水泥工直接到河滩地来。我住在这里督促。”
毛大伦和毛勇都没有言语。镇党委书记发了话,就是决定,得服从。再说,廖有才这样安排也是合理的。今年抗洪抢险,至少五十年不遇,也许百年不遇,也许两百年不遇。时间如此仓促,真出点什么事情,那就完了。廖有才正在关键时期,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关键时期,自然是书记亲自把关为好。
镇长毛大伦就站了起来:“老大,那我就回去落实了!”廖有才点点头。镇干部私下都喊书记为老大。村支书毛勇就起身相送。
毛勇是一个退伍军人,一个有头脑有思想的小伙子。廖有才刚任镇党委书记时,到村里调研,在座谈时,问到村里的发展,毛勇就谈了一些想法,这种想法很对廖有才的口味,后来,就打听毛勇的情况,把他提成了村支书。
毛勇上任后,村里工作有了大变化,人心也齐了。特别是着重在河滩地上做文章,效益显著提高,一下就建立了自己的威信。
廖有才就在毛勇家住了下来,准备战斗到抗洪抢险结束。初步估计要半个月左右,这样一想,事情还真多。他马上要求,河滩地在三天内全部把蔬菜收割上市。与此同时,对每家的房屋进行水泥加固。村里对村民也作了分工,女人负责收菜卖菜,男人由村里统一调配。
村民虽然心有不舍,但还是按廖有才的指示落实了。边收菜边疑惑:“廖书记,他们那边怎么没有动静?”
廖有才就望向一分为二的宝塔镇领地,那边风平浪静,一如往常,居然没有任何动静。廖有才不免为唐德寿捏了一把汗,这关键时刻啊,老唐怎么还不行动?这样想的时候,廖有才就给唐德寿打了一个电话。唐德寿那边闹哄哄的,还有麻将的声音,只听唐德寿大声的说道:“廖书记,我们正在召开抗洪抢险誓师大会。”又打趣道:“你白塔的廖书记都行动起来了,我们宝塔的压力不小啊!”两人打趣一番就挂了电话。廖有才对村民说:“我们不要管别人,把自己的事做好,他们很快也会行动的。”心里不免悠了一下,看来唐德寿的动静不小,都搞誓师大会了。
水泥很快运到了河滩。廖有才就和毛勇挨家挨户的组织劳力加固。都是“干打垒”的土墙,禁不得水泡,水一泡肯定全都垮塌。所谓加固,就是用河沙和水泥把墙体全部糊一层。为了慎重起见,廖有才还专门把镇建筑队的技术员叫来负责河沙和水泥的比例。不放心地问:“这样加固后禁水泡吗?”技术员推了推眼镜,很自信地说:“廖书记,如果这么高的标号都被水三五天泡垮了,你抓我去坐牢!”看技术员不像是开玩笑,廖有才放心了。
抗洪抢险的另一项任务就是搭建临时的住所。河滩地边沿就是一座山,叫鹤鸣山。山上有一座塔,叫白塔,镇名由此而来。平时,这山经过打造,已像一个风景区了。山虽然不大。却有两千多年前修建的宋代白塔。风景很是不错,几年前,几个暴发户在山上靠近白塔的位置买了上百亩土地准备修别墅,被一些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告了下来。因此,在山顶上形成了很大的一块平地。廖有才心中的农民新村规划就准备建在这里。现在正好用来搭建临时住房。
临时住房其实很简单。据以往抢险经验,洪水来的时候,多半有大雨,这样,只需能让大家不淋着雨、把贵重物品不丢失、能在洪水期吃上几顿热食就可解决了。
于是就在白塔山的坝子里摆开了战场。用水泥杆当柱子,搭了几个大大的像工棚的屋子。在地上用砖头垫上,到时,把自己门板取来就可以当床。
工棚的外围挖了排水沟,用塑料布扎进土里,这样避免了水流进棚。
这期间,县委副书记和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下来检查了一次。廖有才汇报了自己抗洪抢险的工作情况。两位领导到村里、到工棚看了看,临走,副书记握了握廖有才的手:“不错!”当时是站在两镇交界的河滩地告别的。副书记没有过多的表扬廖有才,原因是他一扭头就看见了宝塔镇河滩地绿汪汪的蔬菜。立时心里复杂起来。河滩地形成了鲜明对比,这边已完全变了模样,清一色的水泥墙,土里光秃秃的没有了一点绿意。那边,绿汪汪的蔬菜,“干打垒”掩映在这大片绿色中,田园风光美不胜收。
洪水要来,这只是预测。如果不来呢?或者如果没有预测的那样大呢?所以副书记也不便过多表扬,只是再三空洞地强调:“一定要把各项抗洪抢险工作抓落实!”
副书记的这句指示是包罗万象的。
廖有才又把负责搭建完工棚的镇长杨大伦留了下来,一起住在村里,晚上反复检查看是否都准备好了。因为县上又来通知了,说洪水后天就到。村支书毛勇也低头苦想,到底还有哪些地方没有落实好。村民代表王一明说,到时水一淹,我们吃什么?这样一问,就让大家想到了:在工棚旁打两口大大的地灶,再买点干粮,准备好食物蔬菜。毛勇说,我明天就带人落实。
连续的奋战,廖有才失眠很严重,一躺下就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常常半夜爬起来看村民的住房。他不断地在心里较量着,这墙能禁得住水淹吗?又去工棚,反复查看,如果雨太大,工棚里会进水吗?进了水,那村民不是跟生活在水里一样吗?
看见廖有才熬红的双眼,毛大伦和毛勇有说不出的心痛:“廖书记,你安心歇着吧!应该都安排好了。明天我们就开始组织往工棚搬运东西,让老百姓先安全撤离。”廖有才点点头。
第二天,就挨家挨户的通知大家搬运贵重物品。大家欢声笑语的提肩背包的向大工棚而去。有的说,三十多年了,没想到现在还能再过一次大集体生活。说说笑笑的都跟外出旅游似的兴奋。
洪水说来就来。比预测的来得早。当晚,先是一阵炸雷。接着大雨倾盆而下。老弱病残已经全部住进工棚,还互相开着玩笑:“真发洪水了,张老五,你家的存折拿完没有?”“我家就那几万块,在一个本子上。”张老五如实回答,老婆在他大腿上打了一拳:“你个天杀的就你老实!”都哄堂大笑,张老五就埋下头,抽着烟:“钱早就用完了,正准备向政府申请救济。”大家再次大笑。
大雨来得最凶猛的时候,廖有才、杨大伦、杨勇还在挨家挨户的清人。都淋成了落汤鸡,三人边走边问有人吗?回答他的只有雨声。杨大伦突然说:“我们去工棚查查人数不就知道了。”廖有才说:“我们不只是查人搬完没有,还要看看会不会有什么隐患。”其他两人“哦”了一声。又继续前行。
检查了一遍,全村已无大碍。三人向工棚走去。正在这时,县委书记、县长陪着副市长来检查抗洪抢险工作了。副市长很紧张:“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没有人防守堤坝?”廖有才说:“村民都转移到山上去了。如果洪水太大,自然要被淹,再多的人防守也无济于事。”
副市长没有说什么。看了看廖有才,廖有才红着眼睛说:“请市长检查我们的工棚。”副市长点了点头。在工棚里,副市长被热情的村民围在了中间。这哪里是避灾哟,明明是在开联欢晚会嘛,外面大雨倾盆,里面其乐融融。电视放着,音箱开着,歌儿唱着,扑克打着。副市长情绪也很激动:“洪水无情党有情,我们一定会把大家的生活安排好!”掌声雷动。
临走,副市长一行仍然表情不明地点点头。
廖有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倒在工棚里就在村民的热闹声中睡着了。
市领导一行来到宝塔的时候,很是感动。唐德寿组织了抗洪抢险突击队,自己任队长,带着全镇机关干部一个一个往洪水里扑,全力以赴抢救财产。场面壮观,副市长指示记者:“把这些珍贵的镜头拍下来!”唐德寿对着摄像说:“请市领导,县领导放心,我们宝塔镇人在财产在!”
洪水来得猛,也去得快。第三天,洪水就慢慢地流走了。因此,一切又恢复平静。
此时的河滩地完全不一样了。洪水过后,白塔镇基本上没有受什么损失。加固的房屋用水一洗,新的一样。
而宝塔镇就不一样了。到处都是被水淹死的蔬菜,太阳一晒,臭烘烘的熏人。更严重的是,房屋基本被水淹垮。宝塔的方案是,人自己借住亲戚家,没有修集中的工棚。所以到处都是人在清理灾后事情,显得非常忙乱。
半个月后,县上召开了有史以来最隆重的表彰大会。唐德寿坐在第一排,戴着大红花。廖有才被安排坐在后排。主席台上的横幅特别显眼:“全县抗洪抢险总结表彰大会”。
开会时,廖有才掏出几粒药吃下,劳累加上雨淋,患了重感冒,洪水退后,住了几天院,输了几天液,还没完全好,领导一直在作重要讲话,他一直忍着没有咳嗽。会上还宣布了资金补助。宝塔损失最重,县财政全部给予补贴,要求尽快恢复生产生活,还宣布了县各大班子帮扶宝塔的名单,什么财政局、交通局呢一大串。白塔损失较少,自己组织开展自救。
在给抗洪抢险先进单位和个人颁奖的时候,廖有才实在忍不住了,冲出会议室。在走廊里猛咳,竟咳出了眼泪。
散会后,廖有才没吃庆功酒。驾驶员问:“廖书记,我们去哪里?”
廖有才回答去河滩地。快到河滩地的时候,廖有才突然叫停车。路边走着张老五,张老五的锄头上挂着一条草鱼,足有八斤重。廖有才问:“张老五,你这是干啥?”
张老五笑逐颜开:“我去镇上卖鱼,妈的,洪水退了,在地里居然还有这么多鱼!”
廖有才很是疑惑:“洪水里有鱼?”
张老五反问:“廖书记,你不知道水里有鱼吗?
廖有才摇摇头。对驾驶员说:“先去工棚!“
因为,按照廖有才的规划,工棚的水泥杆撤下来,将在河滩地上搭建葡萄园游人观光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