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花看鸟时,是要如木人,只当万物假围绕,抑是“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亦如是”?有心、无心,就随它去吧,那也是你家的事啰!
心识的考试
随着酷热的考季,佛光山似乎也有一丝丝“考试”的气氛。为了十月的“佛学会考”,有的人在上殿、用斋的排班等候当儿,拿着纸卡,专注的默诵,有的脚在地上走着,嘴里兀自念念有词……
记得刚开始学佛,猛啃佛学书籍时,最让我头痛和畏惧的就是“唯识学”。什么现量、比量、非量?什么异熟果、士用果?什么带质境、独影境?……各种繁琐的名相,不只“造词”令人费解,看了名家的批注仍是雾煞煞。
自认国文程度还差强人意的我,当时就觉悟到:佛法的理解,非关语文程度及文学素养的高低,实因此乃生命之学也!而且唯识学的结构严谨,组织庞大,读通尚且不易,何况读透!为免自惭形秽,徒增挫折感,多年来便将其束之高阁,不敢去碰触。
此次为了“应付”考试,把书架上几本唯识学的书请下来,读了还是觉得它确是“甚深最甚深,微细最微细,难通达极难达”的难治之学,真是如古人所言的“文如钩锁,义若连环,字包千训,辞含万象。”(这段文字倒写得好,形容贴切又具磅礡大气,值得喝采吟哦!)
不过,或许是无由得逃避,干脆欢喜投入的心情所致,也或许是年岁增长,智慧有些开启吧,以前让我望之生畏,有如嚼蜡的词义,竟读出一些趣味来。
我们常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也知道即是这个“心识”,带着我们在六道里流转。借着各种感觉器官,我们认识外面的世界,并有了分别、执着,发展出各个不同的个性、思想、观念、价值观、行为等等;这是属于一般人所理解的“人类心理学”。
但是唯识家却能将我们的根、识(感觉器官、神经系统)与外境,如何接触、如何产生作用,作科学性的正确分析,更有甚者,连我们起心动念之来龙去脉,也能有深刻性的层层剥析,实令人叹为观止!
将复杂的名相解释简单化,将艰涩的文义和实际经验对照,或解读成自己所能理解的意思,似乎就不那么痛苦了。
《杂阿含经》里记载,有位比丘问佛陀:愚痴凡夫和圣闻弟子的苦受、乐受、不苦不乐受有何不同?佛陀告诉他,凡夫因执有“我”,因此苦受、乐受,都是身心一起承受,好比一个人同时被两支毒箭射中,当然倍觉痛苦。圣贤者不同,他们了知无常、无我之法,面对苦乐,唯有身受,心却不受,好比一个人被第一支箭射中,会敏捷的避开第二支箭,自然免去第二次的痛苦。
嘿,又回到心识作用,神奇的是,心不认为苦,就不苦了!
愿力
每逢农历初一、十五的早课,唱颂最后的《韦驮赞》:“韦驮天将,菩萨化身,拥护佛法誓弘深,宝杵镇魔军,功德难伦……”心中都会涌上一股力量。尤其大殿里,几百个人以雄壮的音声唱至“宝杵镇魔军”时,好似韦驮菩萨披坚执锐、镇伏邪魔的勇气和愿力,正贯注每一个人头顶。
韦驮天将,原为婆罗门之神,后来信仰大乘佛教,佛陀嘱咐他镇护东西南三洲,也因此成为佛教伽蓝的守护神。据说佛陀涅盘时,曾有捷疾鬼前来盗取佛牙两颗,当时就是韦驮将军急追抢回来的。
身着甲冑,手捧宝剑的韦驮将军,总是威风凛凛,巍巍立于山门内,保护着寺院,免遭侵损破坏;卫护着三宝,令使正法久住,真的是功德难伦呢!
当然,所谓的邪魔,不只是有形的外在魔军,更包含无形的内在心魔;贪瞋痴等烦恼魔无时无刻缠之缚之,啃之噬之,若能宝剑一挥,永远驱逐,当不亦快哉!
相对、不同的心境是:有一次打佛七,跟随大众在丹墀绕佛。嘴巴一声声念着“阿弥陀佛”,念着念着,想到娑婆世界无数受苦的生命,不禁悲从中来,心里焦急却手足无措,于蒙蒙泪眼中望见自己的无能,只得向阿弥陀佛求助。
悲悲切切唤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忽然,彷佛响应我的呼唤,我看见阿弥陀佛出现在半空的云端,他正右手垂下做接迎状,我更迫切的念着圣号,或许是心念的作用,好似看见每念一声佛,就有一人往阿弥陀佛手中跳过去;一声佛号,一人得渡,二声佛号,二人得渡……。我涕泗纵横,却又欢喜感动,一声一声急急的念,只望更多人升往无忧的极乐净土。
那时,我认识到自己的软弱无力,毕竟还是得靠佛菩萨!
我的师父─星云大师曾说他不同年龄时,礼佛拜愿的祈求也有所不同,年轻时,请佛陀赐予智慧、慈悲;祈求佛陀保佑父母、师长健康平安;保佑信徒事业顺利,福慧增长;祈求佛陀给国家、社会带来和平安乐。
有一天他面对佛陀,心里想着:为什么我一直向佛菩萨祈求,请佛菩萨做这做那,那我是做什么的?于是,大师向诸佛菩萨作了如是的告白:
请让我来负担天下众生的业障苦难,
请让我来承受世间人情的辛酸冷暖,
请让我来延续实践佛陀的大慈大悲,
请让我来学习如来世尊的示教利喜。
此即是大师丰厚的慈悲、渊深的智慧,及不畏艰难,勇于承担的愿力。惭愧的是忝为大师的弟子,竟常须仰赖佛菩萨不时的打强心针。
替代不了
一个小孩不慎受伤,痛得哇哇大哭,母亲心疼的为他敷药。痛至难忍的小孩哭喊着:“妈妈,你替我痛、替我痛……”能替倒好!干着急的母亲只能在一旁无奈、心痛;孩子肉体之痛丝毫转移不来!
有人问赵州禅师:“如何参禅悟道?”禅师闻言站起来说:“我要去小便。”边走边回顾道:“你看,连小便这档事,还须我自己才行。”
悟道证果固然得靠自己,世间诸事亦是“各人吃饭各人饱,各人生死各人了”;看似寡情冷漠,确是巓扑不破的事实。肉体的简单机制,物质的需求供应,尚属勉强可解决、能帮助的,即便如此,也是替代不了。一块面包能疗饥,一件冬衣能御寒,但也要对方吃了穿了才算数呀。
感觉、精神上的种种,如快乐、舒服、自在、悲伤、痛苦、恐惧……,以及善恶造作的业力承受,更是全然的“自受用”,任何人都替代不了!《地藏经》言:“父子至亲,歧路各别,纵然相逢,无肯代受。”地狱相逢,当然是自顾不暇,于人间,至爱至亲的苦痛又能奈何?
不过,父母望着子女走入歧途,子女望着父母相互折磨,还有花天酒地、嗜赌成性的丈夫,疑神疑鬼、体弱多病的妻子,郁郁寡欢、身陷困境的好朋友等等,能就此放任不管吗?当然不能见死不救。
每个人的生命之旅都是有因有缘,自己的苦自己都替代不了,遑论替代别人?前辈子不用功,有些功课没学好,今生再修学就比较辛苦,这就是为什么有人数理强,有人文史在行;有人伶巧、平顺,有人笨拙、坎坷;有人美丽、富有,有人丑陋、贫穷……。不过,没关系,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待何生度此身?”佛陀留给我们各种疑难杂症的药方,过去愚痴,不懂得抓取,今生有幸巧遇,莫再蹉跎,该补修的学分加紧用功修学,下辈子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无际大师的“心药方”也是一帖良药:“好肚肠一条、慈悲心一片、温柔半两、道理三分、信行要紧、中直一块、孝顺十分、老实一个、阴骘全用、方便不拘多少。此药须用宽心锅炒,不焦不躁,去火性,然后于平等盆内研碎,三思为末,六波罗蜜为丸。每日不拘时候皆可服之。”
对自己、对自己所爱的人如是观、如是行、如是以智化导,相信能如《梁皇宝忏》里说的:“从今日去,舍苦报生,得净土生;舍苦报命,得智慧命。”
生命的圆成,是在一世一世的学习中得来的,每一个人都如此。虽然亲人的苦替代不了,明白这点,多少能宽心些吧。
语言三昧
思想是借着语言文字来呈现。语言文字除能表现思想内涵,从中更透露一个人的生命经验、个性及成长过程。
从《维摩诘经》里,我们可以看到维摩居士超凡入圣的智慧与无碍的辩才,尤其他为教化而示疾,佛陀派人前往探望的过程,更是精彩刺激,让人叹为观止。
几位菩萨和十大弟子都曾被维摩居士“教训”,因此都不愿去探病。如维摩居士曾对说法第一的富楼那说,说法应观机逗教,视对方的需要与根器,“无以秽食置于宝器”、“彼自无疮,勿伤之也”;解空第一的须菩提也因被训为“汝与众魔及诸尘劳,等无有异”而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所措。
佛陀为弥勒菩萨授记当来成佛,维摩居士却问他所受记的是哪一生?“若过去生,过去生已灭;若未来生,未来生未至;若现在生,现在生无住……”
深入佛道久远,已是善根深厚、心智纯明的维摩居士,他的般若智慧可说非同凡响。历代禅师们为了彻悟本心,不择手段,于是留下许多或犀利无情、或荒诞古怪、或问东答西、或指北说南等等的“话头”、“公案”,此中深意和三昧,则完全在语言文字之外了。
语言除了用在修行点拨、理念表达,略观它于日常生活中的人际沟通,也是各具风光,绝妙有趣。
如一个议题,对方向你陈述两种观点,并征询你的意见。你慎重而正经八百的分析二者之优缺利弊,对方听了再诉说他的观点,如此几回往返讨论,突然,你发觉:哪是征询你的意见?对方的观点是一面倒呀,他心中早有定夺,不过是征求你的同意罢了。
这样的语言沟通模式,会出现在办公室的会议桌,也会在家里的饭桌上,如工程发包给甲家或乙家?下周上台北是搭火车或自己开车?要买奶油蛋糕或冰淇淋蛋糕?……
还有,明明有事相求,却将之说成赏赐的殊荣与恩惠。突然无缘无故冒出一个是非题或选择题,等你憨直的不假思索回答后,就莫名其妙成为对方“计谋”中的“共犯”。
有人嘴里说不在乎,其实心中非常在意;有人话中有话,其真正意图是头脑简单、鲁钝者永远无法领会的;有人言行不一,听其言还得观其行,才不会被迷得团团转。
凡此,非关正邪,多为其来有自的习性也。
十几年住在大树里的法真禅师,有一天假装中风歪了嘴,许多人拿药给他,他都不吃,七天后自打嘴巴,让它恢复正常,说道:“长久以来鼓这两片皮,至今没人能治愈!”说完就端坐而逝。
我们也长久以来鼓这两片皮,试问两片皮之间又得着什么?
看海的观世音
偶而会想起住在和南寺的日子。
每天早上做完早课,天尚朦胧,我怀着愉悦虔诚的心情,往后山走去,仰望稳坐在蓊郁树林,崇高的褐黄色“造福观音”,我轻缓的念着“南无观世音菩萨”,沿着石阶,一步一声、一步一声的走向祂。
来到粗糙冰凉的水泥地上,双手合十,凝望双眼垂视,敛含慈悲与威德的观世音菩萨,我缓缓礼拜。头顶上是无垠无尽的广大穹苍,清风在我俯伏的手臂与两腿空间穿梭,脆悦的蝉鸣鸟啼不时回荡,背后是一波波清晰雄伟的浪涛声;那一刻,我的心澄明剔透得与菩萨与天地溶为一体!
然后,我转身面向波滔万顷的太平洋。从绵瓞的灰云缝隙中,可看到一弯细细的橙红色泽,正突破云层,慢慢的往上爬,一寸一寸的扩大,终于一轮美丽的圆球,完全呈现在离海面不远的低空中。大地顿现清明,灰云也转白转稀,直至橙红色的柔和圆球变成灿亮耀眼的金球,我才走下山和大众一起用早斋。
位在花东海岸盐寮村的和南寺,是承袭广钦老和尚的法脉。印象中,读中学时曾跟着父母去过几趟,感觉那是间宽敞、优雅、朴实的寺院,里面法师不多,只有十来位,待人很慈悲亲切。因此,学佛不久,有心走入佛门,便以“学法女”的身份住进去。
在那儿住了半年,每天过着简单规律的生活:上殿、读经、打扫。那时建寺的工程正在进行,我也和法师们一起出坡帮忙,如挑沙、搬石头、用铁丝绑钢条、拿老虎钳拔出板模的钉子等等,过去从未做过的粗重工作,都在那里经历了。
肉体的疲累创伤,筋骨的酸麻疼痛,换来心情的轻安愉快。后来虽然因缘改变,没在那儿出家,但这种种难遭难遇的经验,却成为我津津乐道的珍贵回忆了。
花莲这靠海的城市,是我生长的故乡,假日常和同学去海边捡贝壳、石头,或光脚在浅水边与波浪追逐嬉戏。不过到台北念书之后,对海的记忆已逐渐模糊,现在每当想起大海,留存心底的竟唯有和南寺前的那一片汪洋!
那是我倚在观世音菩萨脚旁,和祂一起看海的记忆。
相信白浪依然蜿蜒拍击沙滩,太阳依然日日从海面升起,这尊面对大海,不畏风吹、日晒、雨淋,矗立半山腰的观世音菩萨,也依然和大海一起看着你来我往的娑婆众生,并以海潮音贯耳摄心每位有缘人吧。
老实修行
“修行还有不老实的吗?”有人好奇的提出质疑。
我们当然知道佛门常说的“老实修行”,此“老实”二字,和一般人所言的“老实人”、“诚实”之意有些差别。
学佛,不只是学习经典的义理,而是将义理消化成开启自性的资粮,并学习诸佛的慈悲、智能,以此净化自心和渡化他人。
有人将佛学当成一门学问,认真的开采、研究,并以之教人,能达自他受用之效,此亦甚好。有的人从中断章取义,或道听涂说,拜师学艺,妄想即刻开悟证果,或修得凡人所不及的神通。相较于这种不肯脚踏实地,想一步登天的躐等修行心态,我们便说要“老实修行”。
实在、不虚浮之外,不喧喧嚷嚷自己的修持亦谓老实。“但向怀中解垢衣,何须向外夸精进?”修行本是各人修各人得,但是有人常不自觉的有炫耀、争高下的心态。
《增一阿含经》里记载,目犍连的弟子和阿难的弟子曾争论“谁的梵呗声比较好听?”佛陀知道后教训他们,说他的教法里没有所谓的胜负、诤讼,并严厉的告诫所有弟子:“若复比丘有胜负心、共诤讼心而共竞者,即以法、律治彼。”
“量尽别人长与短,自家长短几时量?”别人的长短、贫富、美丑、好坏、是非等莫评量,在各人修持上更不应有高下之分啰!
我们因贪欲而有胜负得失,也因贪欲而有所求。梁武帝曾问达摩大师,自己建寺、度僧、布施无数,有何功德?达摩不加思索即言“了无功德!”布施岂无功德?但抱着“求”功德之心,就无功德了。
马祖禅师终日坐禅,希冀成佛,若非其师怀让禅师点醒“磨砖岂能成镜?”告诉他:“于无住法,不应取舍”,可能禅宗史上就无其名了。
“明”心“见”性,心性自家本有,尘尽光生即得见,向外驰求何能得呢?
如此的不浮不夸、不忮不求,就是老实修行了。
不过,老实,不一定须严肃、刻板;修行,更不是修得没人性。修行可以让我们发现人世间的善意真情,也依旧能在天地间享受生活乐趣。
在每天忙碌的工作步调中,有时我会任心思随意漂游一番;于规律的作息里,有时会随着翩翩小黄蝶探索树丛,或找寻躲在迭错叶片中的昙花,或伸出手指一一数着莲花池又开出几朵莲花,或者捡拾跌落地上的小蝙蝠,好奇而兴奋的“抚养”牠……。
虽说“风来疏竹,风去竹不留声;雁过寒潭,雁去潭不留影。”世间皆幻,不过当下的自得其乐,也为修行生涯增添不少欢喜与自在。
偶而如此的“心有旁鹜”,是不是“不老实”呢?
圣者风范
前些日子读《大般涅盘经》,里面有这么一段记载:善星比丘曾为佛陀侍者,有天佛陀为帝释天说法而迟迟未睡。依规定弟子不能比师父早睡,善星心中不耐,想起王舍城的小孩如果啼哭不止,父母就会恐吓他:“你再哭,就叫薄拘罗鬼来抓你!”
善星于是跟佛陀说:“赶快去睡!薄拘罗鬼来了!”
佛陀说:“你这痴人,难道你不知如来是无所畏惧的吗?”
不只如此,善星还将佛陀行走的足迹擦灭,使得渴望听闻佛陀法音的信众无法循着足迹前来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