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完母亲的后事,杨坤在家里呆了几天,他想多陪陪父亲,母亲的去世,对父亲打击很大。
杨坤劝父亲,人死不能复生,不要总想她了。
父亲说:“不是想她,是想以前的事,结婚,盖房子,然后有了你们,长大……这些年,我和她一起经历的事。”
杨坤回到BJ继续打零工度日。
这天,杨坤在等公交车,又碰到那个成功学小伙,还在街头卖书,看来还没有成功。
不知怎么回事,杨坤顿生一股怜悯之心,可怜那个小伙子,更可怜自己,看到他,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想想自己,毕业时不也和他一样吗?怀揣梦想走向社会,卖摩托车,开饭店,炒股,折腾这些年,钱没赚到,身体还跨了,我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我还不如他呢。
杨坤走过去,和他攀谈起来:“一天能卖几本书?”
“有时候五六本,有时候一本不卖。”
“那你还坚持?”
“卖书是为锻炼自己,总有不卖书那一天”
从他的眼神中,杨坤看到一种久违的坚毅。
“不是有梦想就能成功的。”杨坤说,“我也曾经很努力,到现在还是一事无成。”
“努力有可能成功,不努力连成功的可能性都没有。”
“话虽这样说,可实现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杨坤哀叹道,“你继续努力吧。”
“周末我们有免费公开课,你来听吗?”
“看情况吧。”
对于成功学,杨坤没什么好印象。
一群人打了鸡血似的,“我要成功,我是最棒的……”
空喊口号顶个屁用?
想到成功学,很容易想起传销,听说现在传销合法了,叫直销。不管是直销还是传销,都是找一群人开会。两种套路:一是产品效果好。以前我身体如何如何差,自从服用了某产品,一口气上六楼,跳楼都有劲了。二是赚钱。你问他赚多少钱,“这个嘛,我一年也赚不多,也就两三百万吧。”去饭店吃饭,“先生,请问您来点什么?”“呃,来份炒饼吧。”哥们咱是真低调,还是没赚钱呢?
那些整天喊着叫着要成功的人,令杨坤十分反感。
“他们是不是要卖给我东西啊?”杨坤想,“去看看,看他们有什么花招,无非就是被洗脑,不管怎样,我就说没钱,这招肯定管用。”
“你好,周末我想去听课。”杨坤给卖书小伙发了短信。
“你好,欢迎你来听课,我叫高雷,到这找我就可以,我把地址发给你。”
周六,杨坤去听课。高雷把他引进双子座大厦23层一个工作室。他本以为会听到亢奋的欢呼声(印象中成功学课堂应该是这样的),没想到安安静静,学员们围成一个圆圈,闭目养神。
这也是成功学?
高雷说:“我给你引荐一下我们的高老师,这个工作室是他开的。”
高雷把杨坤带进一个屋子,明亮,宽敞,偌大的屋子,只有一个方桌和几把椅子,简单而空旷。
一个圆脸微胖的男子坐在椅子上,微笑着望着杨坤,平静而和蔼。
一个人的外貌,长相、衣着固然重要,然而由内到外散发出的气质远胜于外在。
平静源于智慧,智慧化解恐惧、焦躁;和蔼源自悲天悯人的情怀,悲悯心蕴含理解与宽容,化解愤怒和仇恨。。
“绝类弥勒”——杨坤脑子里突然蹦出四个字,这是他对高老师的第一印象。
“这是高老师”高雷介绍道。
高老师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前和杨坤握手,“欢迎你,小伙子。”握着高老师温暖的手,杨坤倍感亲切,丝毫没有陌生的感觉。
“你在哪上班?”高老师问。
“我……”杨坤不知道怎么说,“我没工作,平时打零工。”好面子的杨坤,这次竟然向别人透露自己的真实情况,也许是高老师的随和让他放松了警惕,感觉高老师是个信得过的人。
“嗯,我们这很多人以前也都没工作,后来发展的都不错,好好干,有机会。”高老师安慰道。
“你们这里教成功学吗?”杨坤终于问出了自进门以来的困惑。
“对啊,成功学。”
“和别的成功学有些不一样,你们没有讲课?”
高老师笑了,“你说得是很热闹的那种课吧?”
“是啊”
“成功,不一定喊出来,自我激励的方式很多种,不一定喊口号,如果喊口号能成功,那就没有不成功的人了。”高老师说。
“对啊。”杨坤赞同道,“也不是想成功就能成功的。”
随着聊天深入,杨坤放松了一些。
“有个问题我想问一下,我说话直接,你别生气。”杨坤说。
“好,你问。”
“你们这卖什么东西,是卖书吗?”
“不卖书,什么都不卖。”
“那是收学费吧,学员学费。”
“也不收学费,所有课程都是免费的。”
“那你们靠什么收入,房租要花钱,还有其他花钱的地方,没有收入,怎么可能?”
高老师看出了杨坤的疑惑,说:“你说得对,确实要有收入,不过我们的收入不是卖东西,也不是收学费,而是来自学员捐赠。”
“那和收学费有什么区别?”
“捐赠是自愿的,并且,捐赠来自成功学员。学员学习的时候不收费,走向社会去实现所学的知识,当他们成功后,可以自愿捐赠一些钱物,维持工作室运作。当初学习免费,他们受人帮助,等他们成功后,也去帮助别人。”
“这么说,如果不成功,就没有捐赠,也就不用交费。”
“是的,完全自愿,不过我们希望能得到你的捐赠,那意味着你成功了。”
“等我成功……”杨坤没有继续说下去,
“哎”,杨坤长出一口气,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似乎舒服一些。
“你似乎有什么困惑?”高老师说。
杨坤把毕业后的经历讲了一遍,说到现在的情况,我妈死了,没享过一天福,太可怜了。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她离去,又有什么办法,再也看不见了,想想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不是很可怕吗?
杨坤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坚信没有鬼神和来世。有人怕鬼,在杨坤看来,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有鬼就有来世,有来世就有轮回。死了,等于到另外一个世界,好比到了美国,虽然语言不同,风俗习惯不通,但很快就能适应,这什么可怕的。古人砍头的时候,都要说一句“十八年以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如果真有来世和轮回,砍头就不可怕,这样想让人心里舒服一些。真正可怕的是没鬼,没鬼就没有来世,没有来世,人死了那就彻底完了,什么都没有了。
哪个更可怕?
人有自存的本能,不愿意相信死后什么都没有,宗教和迷信应运而生。杨坤不信这些,恰恰是他的唯物主义,把他吓得要死,此时的唯物主义是多么残酷,他更愿意相信世界上有鬼神。
人生好比一场梦,如果一个梦能让人快乐,到死都没醒,就是好梦,真假并不重要。
人生如梦,孰真孰假,谁能分得清,又有什么必要分清呢?
“你很害怕死?”高老师问。
“是的,非常害怕。”杨坤说。
“世界上有谁能不死吗?”高老师说。
“好像没有。”
“那死亡就是我们管不了的,管不了的事情,就要学会接受,不去管。”
“可是我无法接受。”
“是的,这很难,通常我们只关注改变,很少思考如何接受,随着阅历增长,经历事多了,会发现,人有很多局限性,有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对于这些无能为力的事情,就要学会接受。”
“那会不会太消极?”杨坤问。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高老师说。
前几年,有一本特别火的书,叫《谁动了我的奶酪》,讲两个小矮人和两只小老鼠。他们住在一个城堡里,每天出门找奶酪。有一天,他们找到了一大堆奶酪,于是尽情享用,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东奔西走找奶酪了。他们靠着这堆奶酪,安逸地生活了很长时间。突然有一天,奶酪不见了。四个人哭得死去活来,“奶酪呢,奶酪呢,谁动了我的奶酪?”哭了几天,两只小老鼠琢磨着:“总这样哭也不是办法啊,奶酪终归是没有了,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于是他俩踏上重新寻找奶酪的路程。两个小矮人呢?他们不愿意到手的奶酪突然没有了,还在想谁拿了他们的奶酪,愤愤不平,又是哭,又是闹,可奶酪还是没有了。其中一个小矮人说:“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找奶酪吧,像小老鼠一样。”
“凭什么?凭什么重新找,我的奶酪哪去了,这不公平。”
“谁知道为什么呢?”
于是这个小矮人走了,走啊,走啊,走了很长时间,看见前面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里面有很多奶酪,两只小老鼠正在那里吃呢。
“你俩可真行,找到好吃的不叫我?”小矮人埋怨说。
“你们不是还等着原来的奶酪回来吗?那个奶酪没了,我们又重新找到了,你不也来了吗?”小老鼠说,“你的小伙伴呢?”
“他还在那等着呢。”
两只小老鼠和一个小矮人开始了新的生活,另外一个小矮人呢?谁知道是死是活?
故事讲完了,高老师看看杨坤,问“你觉得呢?”
“老师意思是不是说,有些事情无法改变,那就不去改变,然后重新开始?”
“对,是这个意思。有很多事情,我们无法改变,那就不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方面,集中精力做可以做的时候,这样更容易出成绩。比如10分力,10件事,平均每件事1分力,如果我们知道哪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放弃,把10分力用在两三件可以改变的事情上,这样不是更容易出成绩?”
“什么事情无法改变?”
“很多事,比如死亡,没有为什么,有生就有死,万物本然,不管愿不愿意,都要死。虽然死亡的问题我们无法解决,但我们可以好好活着。死亡的意义也正是如此,它提醒我们生命有限,珍惜生命。你现在怕死,这是一件好事,意识到死的人,更应该好好地活。有些人,从没想过死,好像死亡离他们很遥远,混吃混喝混日子,好像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供他们挥霍,等到自己临终那一天,才发现这辈子从来没有活过,这不是悲哀吗?”
杨坤心里一震,原来死亡并不那么可怕,死亡也有正面意义,如果没有死,生又有什么价值呢?正是死亡的存在,生命有限,才显出生命的可贵。
高老师接着说:“有一种方法,像今天是生命最后一天那样活,如果今天是最后一天,谁还会打麻将?谁还会泡在电视剧中?没有人不怕死,那些混日子的人也怕死,他们只是觉得死离他们还很远,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想想混了一辈子,追悔莫及。有些老年人,有个头疼脑热、小病小灾就要住院,怕死怕得要命,年轻时干什么了?年轻时不奋斗,老了再后悔,晚了。该奋斗的时候,努力去做,对得起一生,死的时候才能无怨无悔。”
高老师的话点燃杨坤心中沉寂已久的激情,令他热血沸腾。
“不管有没有用,听他说话很高兴。”杨坤临走时想,“没白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