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灯火通明,被笼罩上白色灯套的油灯,将整个房间照得犹若白昼,白子旭埋首在龙案中,剪影被光线折射在灰白的墙壁上,有轻微的摇曳。
“雪贵妃歇下了?”将御笔随手扔到一旁,白子旭揉了揉酸疼的肩膀,看向进到殿中的李泉,清润的嗓音,带着淡淡的欢喜。
李泉打了个千,“是,贵妃娘娘早早就卸了,皇上今晚准备到哪儿去安置?奴才立即去安排。”
“就去凤栖宫吧。”白子旭微叹口气,扫了一眼明黄色的龙案上搁着的折子,皇叔在朝堂的势力一日比一日大,连礼部也开始上折,要为他搭建府邸,白子旭想着这半个月来还未踏足过凤栖宫一步,起了兴致,想去瞧瞧莫筱苒,和她说说话,最好能缓解缓解两人如今冷冰冰的关系。
日后若要牵制白青洛和白墨二人,恐怕少不了要她在其中帮衬了。
白子旭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可他到底算漏了,莫筱苒怎么可能是任由他利用的主?有哪一次他在莫筱苒手里得到过好处的?
李泉嘴角一抽,看着白子旭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实在是不忍心这时候泼他冷水,只能命宫人准备龙撵,出发前往凤栖宫。
夜凉如水,苍穹黑如泼墨,桃花林中的花骨朵随着枝桠在晚风中左右摇摆,月光洒下一地清辉,莫筱苒正站在书桌后,提笔练字,和她刚穿越来的字迹相比,现在,绝对是飞一般的进步。
“小姐的字可真漂亮。”小竹一边研磨,一边夸道。
莫筱苒随手将毛笔扔开,斜睨了她一眼:“你认得字?”漂亮?开玩笑,她的水平也就能写出来让人看得懂的地步,绝对和漂亮搭不上关系。
小竹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奴婢不识得,但小姐写的,一定是最好的。”
“比清风还好?”莫筱苒眯着眼睛打趣道。
小竹面颊蓦地红了,如同夕阳西下的漫天红霞,“小姐!”
“停!”莫筱苒急忙制止了她撒娇的动作,“我可不吃你这一套,省省吧。”
将临摹好的字帖重新放回原位,她伸了个懒腰,刚准备上床安寝,耳畔,忽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声音从紧闭的殿门外传来,来人似乎还不少,莫筱苒带笑的容颜蓦地沉了少许,朝小竹使了个眼色,也懒得换衣裳,径直走到寝宫最前方的软榻上坐下,这个时候能够堂而皇之来这里的,除了白子旭还能有谁?
难道廖雪怀孕,淑妃得宠,他还不满足?偏偏要来自己这儿找虐?
莫筱苒清明的杏眼中划过丝丝戏谑,漫不经心的捧起矮几上的茶盏,在唇边润了润。
“皇上驾到--”李泉标志性的公鸭嗓打破了凤栖宫内外的寂静。
殿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推开,清明的月光斜射而入,莫筱苒端坐在软榻上,昏黄的油灯下,一袭华贵的罗裙,将她衬托得愈发高雅,紧扣着的衣襟,雪白纤细的脖颈微微昂着,像极了一只优雅的白天鹅,眉宇间略带丝丝英气与凌冽,不失大气。
白子旭心尖微微一颤,这时,他忽然发现,其实这个女人并不丑,也不难看,甚至,比起宫里的嫔妃来,还好看许多。
“皇上可真闲啊。”莫筱苒不阴不阳的笑出声来,反正她和白子旭很少心平气和的交谈过,大多时候都是针锋相对的。
白子旭不悦的眯起眼,“这半月朕忙于琐事,倒是委屈皇后了。”
委屈?
莫筱苒眉梢微微一挑:“不委屈,不委屈。”她巴不得这人一辈子别来,要不是因为才回宫不久,凤栖宫外有不少人在暗中监视,她老早就翻墙出宫了,怎么可能一连半个月老老实实呆在这里?
“听说雪贵妃怀有身孕,”莫筱苒笑盈盈的开口,目光灼灼,“皇上不是应该多去瞧瞧她吗?这怀孕的女人啊,需要夫君时刻在旁边守着,心情舒坦了,才能好好养胎。”所以,您老从哪儿来,就滚哪儿去吧。
莫筱苒的逐客令,让白子旭心底有些不是滋味,“朕特地过来,你就这么急着把朕往外推?”
有人求他来吗?莫筱苒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直把白子旭气得够呛,五指微微一紧,他冷声道:“看来即便朕日后都不会再来,皇后也是无所谓了?”
“是啊。”莫筱苒坦然的点头,寝宫内的不少宫人脸色骤变,哪个嫔妃敢当众不给天子颜面?独独只有一个莫筱苒。
他们纷纷低垂着头,唯恐被殃及。
李泉打量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白子旭,心头暗暗腹诽,瞧吧,说了别来,自个儿给自个儿找不自在不是?皇上什么时候在皇后娘娘手里讨过好的?
“哼,”白子旭冷哼一声,拂袖就走,他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会来看这个可恶的女人。
“皇上慢走啊。”莫筱苒朝着他的背影不住的挥手道别。
“皇上?”李泉听着从凤栖宫中传出的欢声笑语,略带迟疑的开口。
白子旭双腿生风,脸色阴冷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回御书房,朕果真不该来此。”
一大帮人风风火火的前来,又浩浩荡荡的离去,挥一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
朝阳殿内,廖雪阴沉着一张脸靠窗坐着,呼吸时重时缓,握着椅子扶手的手背青筋暴跳。
“去,给本宫打听打听,皇后最近的行程。”
“是。”一名宫女立即领命,总有种,这个皇宫快要不平静的错觉。
第二日,雾色被一缕阳光吹散,莫筱苒起了个大早,洗漱后,做了会儿锻炼,趁着日出时分,领着小竹刚准备前往慈宁宫问安。
没有带多余的宫女,主仆二人优哉游哉的朝着慈宁宫的方向前去。
御花园里的夏花开得红成了一片,如同火焰般,簇簇的燃烧着,大片大片的火红,乱花渐欲迷人眼。
“真香啊。”莫筱苒不由得赞了一声,小竹刚要开口,余光却瞥见从正前方红漆长廊拐道而来的一众宫人,为首的自然是一身宽松罗裙的廖雪,她正和身边的淑妃低声交谈,身后跟着成排的宫女、太监,犹如众星捧月。
“啧,晦气。”莫筱苒五指一松,将刚折下的花枝扔在地上,用绣花鞋狠狠踩了几脚,碾入泥土中,脸上噙着一抹雍容华贵的笑。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莫筱苒左手虚抬了一把,视线在廖雪微微凸起的腹部扫了一眼,只两个月,肚子还有些看不出来,她身边有宫女搀扶着,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
“都怀孕了,怎么还要去请安?”不怕半路上出什么意外?莫筱苒略带惊讶,以白子旭对廖雪的在乎居然没免了她的问安?
“礼不可废。”廖雪笑得温柔,低声细语回了一句。
莫筱苒微微颔首,也没多说什么。
“好巧在这儿碰上姐姐,咱们一起去慈宁宫吧?”淑妃提议道,每日的请安,她们三人都是各自前往,今儿偶然遇到,自然是要一起过去的。
莫筱苒也没拒绝,抬脚走在最前头,后跟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前往慈宁宫。
“听说昨儿个皇上去了姐姐那儿?”廖雪被宫女搀扶着,走到莫筱苒身侧,低声问道,脸上堆满了温柔至极的笑,可眼底却看不出丝毫笑意,只一片寒霜。
莫筱苒眉梢微微一挑,“妹妹的消息还真灵通。”
这皇宫还有秘密吗?
“宫里头都传遍了,这几天我身子骨也不大好,皇上惦记着,总往我那儿跑,如今姐姐也得了皇上的宠爱,妹妹怎会不知道呢?”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从廖雪的红唇中吐出,那笑,不知为何,让莫筱苒总有一种背脊发寒的感觉,她的第六感是从无数次生死存亡中历练出来的,从未出过差错,危险的眯起眼,冷冽的目光落在廖雪的身上,似打量,似审视。
她怎么觉得这人一定在算计着什么呢?
眉头暗暗一皱,莫筱苒不由得提防起来。
抵达慈宁宫,巍峨的殿宇静静坐落在前头,身负铠甲的禁卫军守在各个角落,金色的琉璃瓦在璀璨的阳光下闪烁着绚烂的光晕,分外刺眼。
莫筱苒和廖雪双双抬脚走上殿外的青石石阶,后方的宫女还未跟上,莫筱苒只觉得右侧有劲风袭来,她下意识身体半转,眼前一道黑色的人影蓦地闪过,随即,噗通一声巨响。
“啊--娘娘!”廖雪的宫女尖叫一声,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突然从石阶上滚下来的廖雪,发髻早已凌乱,她脸色惨白,一只手死死的抱着肚子,铺开的裙摆迅速被红色的液体染红,一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石阶上的莫筱苒,嘴唇哆嗦几下。
淑妃见状,立即蹲下身,朝着慌乱的宫人命令道:“快去请太医。”
骚乱的人群在慈宁宫外不住徘徊,淑妃是根本不敢去碰廖雪,从她的身下弥漫开的血腥味,在空中飘浮着,让人作呕。
廖雪脸色近乎死灰,她惊骇的望向莫筱苒,嘴唇一张一合,一句低声的话语,却刚巧能传入四周众人的耳中。
“姐姐……为什么……”
她身旁的宫女眼眸微微一闪,红着眼睛,指着站在高首的莫筱苒,痛不欲生的质问道:“皇后娘娘,你为什么要推贵妃?她坏了龙子啊。”
华贵的火红色衣裳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凌冽的弧度,莫筱苒挺直了背脊,冷冷的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下方骚乱的众人,看着他们指责的视线,看着倒在地上,汨汨的血泊从她身下浸染开来的廖雪。
凉薄的嘴角缓缓扬起,“原来如此。”
为了算计自己,连肚子里的孩子也能利用上吗?
心,微微有些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