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郭世广,正是山背后郭家村人。
郭世广幼年随父流落江湖,托身在老种经略门下,学了一身的武艺,父亲亡故后,因思落叶归根,这才护送父亲金坛,千里迢迢返回江西。
信州到郭家村有大路,也有小路,大路远,小路近。郭世广走小路先到的郭家村,不想村中刚被强盗骚扰过,寨门晚开早关,不容人留宿。
郭世广这一支又离家日久,亲故多亡,无人相识,家中又因久无人烟,早是房倒屋塌,不能居住,因此村中护卫逐他出村。
郭世广无处安身,想起来时路过的山神庙,能对付一宿,明日天明再去进村。
那庙在小山上,庙门只剩下半扇。庭院雪地上枯草杂乱,有半人多高。
雪地上鸟爪狸痕,眼见着是少有人来。
郭世广进入庙中,来到殿上,正面塑着一尊手持钢鞭的金甲山神,脚下趴伏这一只猛虎,左边立着一个穿红袍,手拿文卷的判官,右边一个凸精獠牙,手捧元宝的小鬼。
神案缺了一条腿,甚是破旧,上面胡乱放着几个木盘,三个有豁口的陶碗,一个香炉,木盘上是些干瘪的果实。
案前地上一个陶盆,里面一堆纸灰。
陶盆边,几个蒲团已经露出草来,满是灰尘。
郭世广向山神拜了拜,在院中折了几把枯草,将大殿清扫一遍。
又拿了陶碗,用雪清洗干净,在酒葫芦中倒出酒来,贡在桌上。
由包裹里取出三只香来,点好插入香炉,这才拜倒在地:“先父归家,如今进村不得,求尊神暂庇一晚。”
解了包裹,露出黑色的金坛来。
把金坛放在山神脚边,又在包裹里拿出黄纸来,在陶盆里点燃。
郭世广看着陶盘中的火光熄了,这才将几个蒲团放在山神背后的地上,搭了个小小的床铺,喝了两口烧酒,吃了干粮,方枕着包裹,准备入睡。
那庙与大路正隔着强盗藏身的那片树林,只是这面的路陡,山道雪后又滑,那般强盗又是急忙赶来,与郭世广两不见面。
郭世广听得大路上的喊杀声,将包裹藏在神案下,提了哨棒,出来查看。
过了树林,认得叶先生,这才出手相助。
众人喘息未定,隐约听见山后一片锣响。
不多时,一个头戴生铁盔,身披里金生铁甲,手中横着丈八点钢矛,骑一匹高头白马的大汉,后面跟着三四十壮健的庄客,八九十村蠢的乡夫,由山后转了出来。
那大汉喝道:“你这伙不长眼的毛贼,敢来我郭家村搅扰。”
叶先生看见这人,笑道:“你这厮,如何这般打扮,端的有辱斯文。明日看我不在大宗师前告你一状。”
那汉子看见叶先生,翻身下马,道:“我估量着你这几天就要经过这里,这不听声就来了。”
原来这汉子是郭家村的族长郭胜青,虽是武将打扮,实实在在是个读书人,跟叶先生一起读书,一起科考,一起落第。
叶先生是命犯魔蝎,这厮是肚里水平不够。
不过这厮练了一身的好拳脚,家又豪富,叶先生几次进京都是借了郭胜青的光才平安无事。
郭世广见有人来接叶先生,转身要走。
叶先生忙叫住他“郭壮士,天色已晚,不知壮士可有安身之地?与叶某一处安歇如何?”
郭世广抱拳道:“某背负先父金坛,不便进村,如今在山顶山神庙落脚。”
郭胜青插言道:“你是那房门下,我怎么没见过你。”
郭世广道:“先父郭胜德,是先祖父郭逢春庶生五子。三十年前大旱,先父出外逃荒,入了禁军,在老种经略门下。先父去世,遗命落叶归根,某奉命归来。”
郭胜青道:“如此说来,你父与我同辈,我是郭家族长,贤侄,你去收拾一下,我郭家族人自当在村中安身,岂可流落在外。”
第二天,恰逢吉日,将郭胜德的骨灰埋入祖坟,郭世广的名字记入族谱,这一应事项在郭胜青的主持下都顺利完成。
郭世广只觉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又觉得空空荡荡,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如今郭世广与叶先生都借住在郭胜青家中,虽说郭胜青与郭世广父亲同辈,但两家实实在在木有多大关系。
郭世广如今在郭家村真的是没有立锥之地,正思量以后如何,叶先生提着酒前来访问。
叶先生此来却是请郭世广护送一程,郭世广见年关将近,左右自己没有事情,寄居在族长家也多有不便,当下答应护送叶先生回家。
郭胜青也不多留,大车上又多了一些腊味,野味。越好一同进京应举,二人在村口依依惜别。
由郭家村道德兴虽是山中道路,可喜一路平安,到家后叶先生知道郭世广孤身一人,也不放他回郭家村,就留郭世广在家做个护卫头领,没事教叶先生族中的少年练武。
看看新年到来,为郭世广做了里外三新的衣服,又把大锭的银子作为谢礼。
最主要的是叶先生带回来的两坛清溪流泉都放到郭世广屋里,让郭世广能一饱口福。
高廉送别了叶先生,过了几日护卫回来,说了叶先生平安到家,只是道上遇见蚂蚱山强盗吴值,亏得郭世广相救这些事,高廉暗记在心。
猛然间觉得郭世广,吴值这二位的名字似乎有印象,南国这些有名的英杰中便有这两个名字。
方腊起兵后,三大王方貌手下八骠骑中飞豹大将军便叫郭世广,同黄信不相上下的人物,黄信这厮有个镇三山的名号,战绩不高,却是地煞星的第二位。
方腊太子方天定手下有四员大将,二十四员偏将,吴值在偏将中排行第二,仅在镇国大将军厉天闰的弟弟厉天佑之下,也不是个一般人物。
高廉在信州自家宅院中安居,有房有地后一应琐事便找上门来,偏偏这些不是你聪明,你武力高就能解决的事情,让高廉心里发闷。
年前张桐无事,便常常前来求教,见了这情形,让自家的管家代理高家的管家,这才有了几天清净日子。
这一日,张桐又来,高廉这几日正与张桐讲解炼器法门,张桐正是入门时节,听到妙处心花怒放,手舞足蹈。
二人由天明讲到天黑,正说得高兴,高廉忽然心生感应,一拉张桐,二人穿府而出。
如今张桐的身手,已经不下于武林高手,高来高去,实属平常。夜黑云浓,信江流水汹涌而去。
二人来到江边,江中隐现一点渔火,不过在二人眼中与白昼无异。
眼见着船上人推下一个白布罩着的竹笼,在江水中若沉若浮,那船也靠向对岸,几点灯火自去了。
那竹笼打了几个转,只沉到水里去了。
“那是程家人,沉竹笼是我们这里是大户人家惩办奸夫****的办法。半夜来做,想来是不想让人知道。”张桐说道。
高廉道:“我去救人,师弟你且归去。”
张桐自去不提,高廉踏水而去,不多时,手提竹笼安然而回。
回到高府,劈开竹笼,里面是白布包裹的一男一女。
那男人白面无须,二十多岁。女人面貌清秀,二人都是面色苍白,腹胀如鼓,昏迷不醒,眼见着要一命归西。
高廉要救这两个人,只是因为伏魔碑有了响应,在紫府中乱转。
放下两人,高廉心中一动,脑后伏魔碑光华一闪,向那男人天灵直砸而下。
那男人天灵上显出一尊大神,面目狰狞,金身青面,赤发环眼,头上还有两只角,右手握一管大毛笔,左手持一只墨斗,右脚金鸡独立,脚下踩着海中的一头大龟,却甚是缥缈。
这神几乎不加抵抗就被镇魔碑收入其中。
高廉将镇魔碑收入紫府,内视观看,但见其中点亮却是七十二地煞星之首地魁星,所得道术为通幽。
这通幽之术乃是沟通阴阳,呼魂唤魄之术,人若枉死,庐舍尚在,其魂离体未久,这通幽之术便可救人一命。
高廉收了地魁星,见朱武二人已然丧命,心道:“我缺个管家,天叫此人落在我手中。此二人枉死,正可一试通幽之术”。
当下盘膝入定,去唤朱武真灵。
要知朱武是地魁星,地魁星却不是朱武,那地魁星与朱武的关系大半如房客与房东的关系,只是房东不知有房客而已。
梁山一百单八将的结局却是蒙玉帝符牒敕命,封为梁山泊都土地。
天上星神与地上土地的地位当真是天差地别,那玄女娘娘也不会叫个土地为星主,当是人身一死,星神自归。
房客离开后被镇压也好,复归九天之上也可,总归是与房东无关了,房东却因房客寄居期间的行为受到奖励或惩处。
高廉用通幽之术唤回朱武灵魂,那朱武真灵红面细胡,手持双刀,只在身躯上空飘动,不肯入舍。
高廉心中一动,复用通幽之术唤回那妇人的真灵。
两口在空中拜谢了高廉,各自归舍。
高廉出定,起身观看,朱武与那妇人口中喷水,气息渐粗,面色红润起来。
不多时,两口眼目睁开,翻身坐起,看见高廉忙口称恩公,翻身拜倒。
高廉叫二人起来,唤了丫鬟领二人换了湿衣,烧了两碗姜汤与二人压惊。
让丫鬟领着二人去了,不多时那妇人自去安歇,朱武回到堂前,这才在堂中与朱武对话。
要知高廉用通幽之术救了二人,这通幽之术甚是霸道,二人魂魄中有了高廉烙印,虽是神智清明,但心里却会一心一意地认高廉作为主人,一丝违逆的心意都不会有。
原来朱武救了程家大掌柜一命,又苦心劳力的设计取了灵药,程家也真没有亏待他。
知道他是个读书人,便当个清客养起来。
无奈朱武那个表妹,就是为程老掌柜冲喜买的那个妾,本是朱武姨夫家的女儿,姓秋名紫霞,原来与朱武青梅竹马,有白头之约。
朱武是定远人,定远地近塞外,地方偏僻,民风彪悍,习武之人众多。朱武自幼父母双亡,流落到姨母家,寄人篱下。
朱武自幼聪慧,姨夫虽是个开镖局的,武艺不凡,却十分看重读书人,请了西席教自家儿女读书,也没丢下朱武,朱武也是争气,早早考了秀才出来。
同时朱武也随姨夫舞刀弄枪,学了个双刀在身,也算是文武双全,一表人才。朱武姨夫见朱武有出息,又同女儿相好,便想亲上加亲,招朱武为女婿。
只提了一个条件,让朱武考个功名出来,只是定远武夫多文人少,朱武要考功名就只能游学出门。
这一去便成了造化弄人,劳燕分飞。
原来朱武走后,定远新来个知府姓乔,有个儿子,人唤作乔衙内,结交了几个泼皮,每日间欺男霸女,端的无恶不作。
偏那泼皮里有个叫于得波的偏得了乔衙内的欢心,十件坏事倒有八件是这厮撺掇的。
这厮与朱武姨夫家有仇,寻了个风流罪过,将朱武姨夫家陷入牢狱。
朱武得信赶回时,姨夫姨母已然去世,表妹逃走,不知流落何方。
朱武办了后事后,当街搏杀了乔衙内同于得波几个,逃走在江湖上。
一路奔波访问追寻到表妹落到程家,这才投靠在程掌柜家门下。
当日秋紫霞逃走后,落入信州,大病一场,是程老掌柜救了一命,因老掌柜病重,方由程掌柜做主,给程老掌柜冲喜。
朱武因为当初投靠时表妹秋紫霞认作亲属,所以程家内宅也是可以进的。
朱武本就想领表妹离开,但秋紫霞犹豫未决,二人离开此地,流落江湖,也是没有归处。
又赶上程掌柜陷入官司,二人就此离去未免有忘恩负义之嫌疑。
到后来朱武救了程掌柜一命,正是二人偷期相会,商量不决的时候。
后来被委以重任更是脱离不开。这一拖延,拖延出事情来。
二人本就有私情,一来二去,不免弄出事情来。
那程掌柜本就疑心朱武当日如何在内宅出现,隐忍了一年多,抓了个正着。
程掌柜心道万没有将父妾送人的道理,且二人所为实在是有辱门风。
备了一席酒宴,将朱武灌醉,命心腹家人将二人装入竹笼连夜投入信江。
高廉听完原委,道:“不知朱兄以后作何打算?”
朱武沉吟道:“我夫妇二人实是无处可去,小人也认识几个字,使得动刀枪,不如投托在恩人门下使役。”
高廉心中欢喜,镇魔碑镇压了朱武的地魁星元神,自然可以放心使用朱武。
便让朱武做了管家,将在龙爪山取得金银交了大半与朱武使用,又同朱武交代了自家来历,现在和以后将要做的事情。
二人彻夜清谈,待到天光大亮,方才放朱武回去休息。
因为没有急务,朱武修养了几日,将家私检点干净,这才来见高廉。
朱武道:“老爷,如今家中有金万两,银六千两,铜钱十万贯,米麦各一仓。
布匹,杂色绸缎各有百匹。城外有自家水田八千亩,张家小姐嫁妆良田三百亩,由张家代管,城中杂货铺一个,也是张家代管。
家中里外仆人算上小人夫妇,共十五个。城外田庄两个,八十多家,都是老爷的佃户,有庄头两个,小人见了,是年富力强有经验的老人,庄里年轻力壮能同老爷跋涉江湖的不多,还需要老爷多招几个护卫。
如果要带如夫人同行,还需要添加几个仆妇。要小人说,舅老爷家在信州还算是大户人家,有舅老爷家照看,如夫人的嫁妆田地商铺不妨都留下生息。
这信州的夏布是有名的,老爷不妨买上几千匹,沿途发售也好,都运到汴京也好,终归不会赔本。
以后这条商路不妨常来常往,也是生息的一条道路,就是如夫人回娘家省亲也方便不是。”
高廉点头道:“这几****先忙过年的事情,年后三月我要去德兴向叶师请教文章。
四月娶张家小姐过门。大约我们五月出门。
向南过武夷山,再下闽江,到福州,由海路到杭州,此后经大运河,到东京汴梁。
古人云长安居,大不易。如今的汴京当也是如此。
朱武,这条商路,便是你负责了,钱也由你,人也由你,你去采买货物,端午节后,咱们就出门游历,趟出一条自家的商路来,这路上的买卖事情都归你处置。”
此后朱武自去采买货物,打听道路,雇佣向导,赶制大车,挑选牲口,准备出行用品。
又招揽家人长随,每日里添人进口,忙的脚不沾地。
他浑家朱秋氏便管起内宅的事情来。
一里一外,居然打理的井井有条,高廉每日间读书作文,练气习剑,日子一天天过去。
张桐,张琳每日跟随高廉学习,一部纯阳真经渐渐讲解完毕,伏魔院秘传的炼器真解也讲解完成,此后便是张桐自家苦修苦练,积累真气,以待鱼跃龙门,修成金丹跨入长生之门。
转眼新年,庄里的庄头,把式,店里的掌柜,账房都来高家拜年,送上礼物,主要是定下一年的章程。
高廉虽是按旧例,与佃户对半分收成,但高廉将各种名目的勒索都去了,佃农也是心下欢喜。
朱武居中,将庄头,掌柜,账房都收拾得心服口服。
转眼开春,佃户都下田开始干活了,高廉带了朱武前去德兴叶先生家拜访。
这回也取道坊头,经大茅山到德兴。这德兴本就在那大茅山山近前,那大茅山与三清山东西对峙,山里风光秀丽,松竹茂盛,瀑布飞泉,比比皆是。
正赶上叶先生三年一次的解试通过,高廉游性大发,拖着叶先生登山涉水,游览个遍。
那叶先生年前得了高廉资助,家里买田修屋,上京考试也有了盘缠,这下没了后顾之忧。
解试又顺利通过,对高廉越发上心,将考场秘籍对高廉讲授个明白,这些不同于在高廉家时的基础讲解,属于拔高的押题实战,如何破题,如何作文,一一讲授明白,一个讲的好,一个学的快。
几番会文后,叶先生点评高廉文章,直言单凭文章参加科举考试是可以了,能不能中举,那就是考场莫论文了。
临别之际,叶先生道:“贤弟,你是白身,要回原籍参加解试,方有进身之阶。不过太学三法日盛,贤弟走太学为官,也是好的。你我京城再见。”
来的时候是高廉和朱武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却是三个。
原来郭世广在叶先生家待得气闷,本来打算护送叶先生进京,不想前几日郭胜青带了一班人马到叶先生府上,那郭胜青一身武艺不在郭世广之下,便歇了这心思。
转耳闻听高廉即将远行,需要护卫,高廉这厮又有清溪流泉无数,便求叶先生提携则个,投入高廉门下,做个护卫头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