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取来了,外面是一层树皮裹着,里面是泥土包着的药材,这泥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朱武打开看了看,比之前在广济堂见的药颜色要深得多。
“不愧是采药王家。”朱武赞叹一声,用药重新包好,放入木盒子中。
又留下一两银子当做那妇人这几日的花销,领着这孩子有拜访了另几位也收了定金的人家,不管年份,都有药在手。
朱武领着那王过回到信州城,却没见到大掌柜的。
王过被留在广济堂,等大掌柜回来。
武回来后,广济堂便声称收到灵药千年紫牡桂,要信州的同行都来鉴定。
本来庆仁堂张桐还在家等着人求上门来呢,结果人毛也没见一根。
第二天,同行间就纷纷传言,这次广济堂真收到灵药了,当真是个大色足,其色甚深,与寻常百年灵药不同。
张桐也就郁闷一下,人家不鸟他,他也不能主动去给人家鉴定啊。
想想也就丢到脑后了,毕竟成不成的都跟张家没关系。
过了几天,这事就消停了,谁也没在意,张桐每日在店里坐地,看那些伙计做那收药卖药的营生。
王过是个机灵人,在广济堂这几天就跟下面的小厮们混得熟了,便常常听见大家说收药的李先生不是东西,翻倍的往下折价,十两的东西五两收,一百两的东西敢开价二十两。
便长了个心眼,偷偷的请了跟收药的李先生混的小厮给他的灵药估价,那小厮说道:“这药咱家先生估价,最多给你二十两,到外面别的药店,最多五十两,要是去庆仁堂能给你一百两。”
王过奇怪,便打听底细,才知道两家是冤家对头。
王过听说大掌柜回来了,便去寻朱武,一同见了大掌柜,大掌柜倒是没说什么,让王过去寻收药先生估价,自己与朱武说话。
王过寻到收药先生,打开树皮,那李先生就连叫道:“好土,好土。好手法。”
原来这李先生称赞的不是药,却是药的保存手法,这等手法能最大的保护药效。
至于药果然给了个最低价二十两银子。
这价钱可与王家孩子心中的价钱差别太大。
如果只卖二十两,还欠广济堂三十两,不知道啥时能还上。
五十两,刚好能还钱。
一百两可就不光是能还钱的事了,富裕的五十两能给娘治病。
这里外里差了八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寻常人家几年的花销都够了。
王过知道跟收药李先生的争没用,见那先生只给二十两,就去寻朱武,大掌柜的说话。
大掌柜的脸上挂不住,派人叫了收药李先生来,一顿臭骂。
又让李先生给王过陪不是,到让王过有些过意不去。
大掌柜的让王过去柜台取药,自行发卖,能还钱就行。
这收药李先生既然只给二十两,那广济堂就只能二十两收,这是规矩,就是大掌柜的也不能违背。
王过到了柜台,小伙计也没难为王过,王过还怕取错了药,特意跟小伙计说,我那是树皮外包,里面裹泥的,可别拿错了。
柜台里的小伙计说我知道,不就是昨天你让我看得那个么。说完进了药房,很快取了药出来,王过自去了。
傍晚掌柜的方才醉熏熏的回来,口中:“小畜生,小无赖,驴日的”乱骂,将几个小伙计吓得溜边靠沿,没一个上前找骂的。
掌柜的骂来骂去,酒劲上来了,吩咐几个伙计按平日要求整理药材,自己去了内房,呼呼大睡。
王过离开广济堂直奔庆仁堂,正赶上张桐在店里坐地。
张桐见来了个山里人打扮的半大少年,要卖一株紫牡桂。
自打程家号称已经收到千年紫牡桂后,程家收千年紫牡桂的价钱应声而跌,反倒不及寻常的百年紫牡桂了。
程家是收的多了,不需要。而张家还在收购,一般卖药的也多到张家来。
张桐一见那药上灵气就知道是几百年的紫牡桂,这东西现下市面不少,都当千年灵药卖,药铺都当百年灵药买,也没多想,也只当百年灵药收,懒洋洋的说了个价钱一百两。
那少年兴高采烈,拿了银子自去了。
第二天,又到了广济堂交药的日子,张桐也是好奇,想见识见识,也去衙门围观。药业的同人来了不少。
知府升堂,旁边站着东京来的药师。大掌柜的拿出一紫檀木盒子来,端的高贵大气上档次。
打开盒子,里面是紫色缎子包着的包裹。
包裹打开,里面是树皮。
药师跟知府解释,这保药的手法很专业,里面应该是泥土。
树皮打开,里面果然是湿润的泥土。
药师很得意,知府很欣慰,看这手法,药今个是配齐了。
泥土拨开,显出里面的千年紫牡桂来。一见这药,大掌柜的脸色就变了。
知府多聪明个人,马上问道:“程掌柜,有什么不对么。”
大掌柜的道:“药,药不对。”
张桐远远的瞧见,心道:“废话,药当然不对,还不如我昨天收的那个年份高呢。”
知府很愤怒:“我也知道药不对,程掌柜,你是打算逗我玩呢,还是逗我玩,嗯。”
程掌柜马上跪下了,道:“大人,药,药被人换了。”
知府脸一沉:“好,今天我就审一审这宝药掉包案。”
一拍惊堂木,一声大喝:“升堂”。两旁的衙役高叫了一声威武,正式升堂。
知府问道:“程掌柜,你最后能确定药在自己手上是什么时候?”
大掌柜的道:“回大人,昨日午后,我让收药李给我包裹好前,我都能确认药在我手上。”
“这收药李是什么人?”
“回大人,是我们广济堂药房管收药的先生,已经在我们广济堂干三十年了,平日爱贪个小便宜,但人不错,应该不会偷这救命的药。”
“传收药李和药房的伙计到堂。”
这李先生到了大堂,也是相同的问题,收药李回道:“昨日我把药包裹好,掌柜的叫我,我离开药房前都能确定。”
再问伙计,李先生离开后,就跟他的那个小厮进去过。
再问小厮,小厮脸色苍白,吞吞吐吐的说道:“先生走后,就给王过取药来着,这王过的药是用青玉泥包的,我还特意闻了。”
这么一说,李先生的脸色就变了。忙道:“大人,药应该在这王过手里。我昨日见王过卖的药是用青玉泥包的,比我们店里的药泥好,就给换了。昨日掌柜的训完我,又跟我一起喝了顿酒,回到药房,我也没细看就交差了,药肯定在王过手里。”
知府问边上的药师:“这青玉泥是什么东西”
那药师回道:“大人,这山中百药落到泥潭里,年深日久这泥就有了药性,细闻起来有淡淡的药香,用来保存新鲜药材是最好的”
知府喔了一声,问伙计道:“这王过是什么人,在哪里?”
伙计道:“是我们那里朱先生领来的。”
朱武忙上前回道:“大人,这王过是个药客的孩子。他爹收了我们广济堂五十两订金,三上龙爪山,至今未归。我给领来,一则给我们大掌柜一个解释,二则他也想把他爹前两次采来的药卖了,给他娘治病。大人,昨日他来还钱,说是将药卖给庆仁堂了。庆仁堂张掌柜就在下面,您一问就知道。”
张桐正在下面看热闹,不想牵连到自己身上。
信州不大,加上张桐那是名人啊,早有衙役过来,宣张桐上堂。
这事情没什么隐瞒的,知府是只要药还在,就一切好说。
况且看起来就是个阴差阳错的误会,就是那李先生薄责两板都有些重了,毕竟换泥的时候,药也可以说是广济堂买的。
张桐也好说话,昨日确实有个半大孩子来卖用青玉泥包的紫牡桂。
药收就收了,一点错没有,当堂说个明白,这是你广济堂的错,药我庆仁堂张桐确实是收了,那是正常的买卖,再给你广济堂就不是收的价了,一百两纹银收的,卖出去可就不能是一百两了,翻倍二百两那是良心价。
坐地开价一千两,广济堂也没话说,谁让你开出的赏格就是一千两呢。两下商议明白,就由张桐回去取了药来。
但当庭还药之际出了差头,广济堂掌柜打开木匣便是脸色一变,大声叫屈,直说不是本店丢失的千年灵药。
又拉了满城的同行作证,确实这灵药的颜色不对,紫色尚浅。张桐也是大声叫屈,说王仁所卖的灵药就是这一株。
本来就不干张家的事情,你广济堂自家不谨慎,丢了灵药,倒打一耙,让我庆仁堂背黑锅,如何能行。
一来二去,两家的积年仇怨都在堂上说了个一清二楚,也是张桐前几回干的差了,年少轻薄,让人抓住痛脚,分说之下倒似张家庆仁堂仗势欺人,非要坏了广济堂买卖,独霸信州一般。
张桐一怒之下狂言广济堂压根分不清是不是千年灵药,两下纷争,在堂上你一言我一语吵个没完,惹怒了知府。
当庭下断,两家各献一株千年紫牡桂,分开炼药,药丸都成,皆大欢喜,药丸都不成,两家各赔炼药损失。
一家成一家不成,不成的那家赔双倍损失,一份赔给府衙,一份赔给对家,当下退堂佛袖而去。
围观众人都觉知府判的公明,指责张家不对,倒成全了知府清名。早有小吏过来,与两家各约了期限。
张家咽不下这口气,暗中叫人捉了那卖药的王过来,细细地拷问,又派人到王过家中访问,确实有个有病的妈。
再细究下去,原来王过的父亲确实是有名的采药人,常年在山中厮混,这回贪图赏钱,为了采药一去不回,这也是山中常事。
却是新来的朱先生到山中催讨宝药,带进广济堂的,堂上审案确实没错,但药那去了真就没人知道了。
问个明白,不是程家生事陷害,张家也就自认了倒霉。
确实不关王过的事情,张桐也就大人大量的打算放了王过一条生路。
王过却不走,咬牙挥手对张桐言道:“张少爷,全信州的药店就您这庆仁堂有良心。我们家世代采药,知道在山中有一处好地方。
父子相传,到我老子那里已经五代了,不过去那地方九死一生,我老子进山前告诉过我要去那里采药,那里说不定有少爷要的宝药。”
张桐听闻心中一动,单靠在店里收药怕是不行了,进山靠自己的一双慧眼去找那也是大海捞针的勾当,有这么个地方说不定真的能找到宝药。
当下留了王过在家,自己去和父亲商量进山寻药的事情。
张家本身就有家养的采药队,也有护院的教师家丁,族里也有人能帮忙,人手倒是不缺。
准备了几天,这天晚上向张父辞行,准备明天一早进山。
张父由怀里拿出一面古镜,前面看锈迹斑斑,后面鼻作麒麟蹲伏之象,一条铜练穿入其中。
张父对张桐言道:“儿啊,咱们张家祖上本是天师府的旁支,流传至今是没有什么好东西了。
这块铜镜是你祖爷爷在天师府得的,说是能驱妖避魔,遇难成祥。在咱家也有几百年了,也没什么响应。
不过也有个奇异的地方,铜镜所在蚊蝇不生,而且冬暖夏凉。
你要进山,这面祖传的铜镜戴在身上,多少是个念想,况且深山藏妖怪,古洞多精灵,万一有用了呢。”
张桐得了这面铜镜,也没在意,贴身挂在胸口,确实挺舒服的。
由王过领路,先到王过家的村子,王过给母亲留了安家银子,带领着采药队深入龙爪山。
在山中行动,前有探路的,后有护卫的,如一条蛇般在山中行走。
林深叶茂,进山的小路上也是藤蔓延绵,很难行走。
前两日日尚有采药人,樵夫等踏出的小路,一日能走三四十里,这已经是极快的了,如果再有寻药采药的事情,速度得更慢,毕竟张桐生了一双慧眼,观风望气极为拿手。
三天后到了大山深处,已是路径断绝,王过时不时的药爬上树顶,观望远方群山,确认方向。
天色未晚,在林中寻了一处平地,结寨休息,放下行李,自有伴当去取水做饭。
天黑的极快,众人围着篝火休息,幸好是冬天,林间蚊虫不多,依旧有虫子飞落火堆中。
山中夜寒,面对篝火前胸暖和脊背寒,背对篝火,脊背暖和前胸寒。
就在这辗转见张桐只觉胸口暖乎乎的发热,这才觉出那铜镜的异处来,听得林间鸟鸣渐渐睡了过去。
天色刚亮,张桐就得了消息,广济堂的人马也进山了,领头就是那个朱先生。
开始,张桐并不在意,两家都要采药,龙爪山那么大,也碰不到一起。
不过两天后,张桐就不那么想了,程家的采药队竟是一步一跟,简直是踩着张家趟出的道路前进。
张桐故意转了个弯,程家竟真的亦步亦趋,紧跟在后。
要说在城里两家争斗也好,开片也好,都有个分寸。但在深山野林,可就不是这么有爱了。
张桐前进,留下个陷阱,窝弓什么的,开始让朱武等人吃了不少苦头,后来毕竟朱武等人不需要开路,可以以逸待劳,只要加了小心,那些小陷阱,小机关还是躲得过的。
就这样不紧不慢的在山里转了半月,别的药材倒是挖了不少,可这千年紫牡桂还是没有着落。
张桐寻思着期限将到,耽误不起。
当下兵分两路,一路大队人马,领着程家人在山中转圈,另一路张桐带着几个高手,由小厮领着直插产药灵地。
一路上晚听狼嚎,朝闻虎啸,蚊叮蛇咬,好不辛苦。
那王过初始尚能自己走动领路,后来就需要背负前进,只能指引个大概方位。攀山越岭,来来回回,有时走进绝地中去,有时走了岔路,需要回头从走,花费了几日功夫,终于来到来到一处毫不起眼的矮山之上。
那山远望去便如一个小坟包一般,近前来看都是山石,寸草不生,甚是陡峭难爬,与周围比起来当真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爬到山顶方发现,脚下是一片苍茫的绿色。
原来那产药灵地就在这四壁皆被刀削一般的悬崖所围山腹中,这山便如一个倒扣的瓷碗,将碗底打破,口小腹大,只能由上面垂落下去,是上下皆难,天生绝地。也只有这等绝地方能有宝药存在。
在悬崖顶上,众人看见一条绳索一头拴在大石上,一头直垂下去,直接掉落于林中。
王过尖叫道:“是我家的如意扣,我爹爹一定在下面。”
趴在悬崖边向下大叫着:“爹,爹。”回声沉闷,无人答应。
张桐走近前,一拉那绳索,却是牛皮,黄麻,人发等几种材料拧成,甚是结实。
那绳子每隔一尺便是个碗大的疙瘩。
张桐见下方木气繁茂,心知若能寻到千年紫牡桂,这里最有可能。
抬手拍了拍王过的肩膀:“地方到了,这里确实有采到千年紫牡桂的机会。你的债清了。”
王过喊了几声,正呆呆的向着悬崖底下发愣。听到张桐说话,如梦方醒,磕头道:“谢谢张少爷,我要下去,寻我爹。”
张桐看着那不知道落到哪里的绳索,问道:“你行么?”
王过道:“这如意扣是我家的,自小就要学会在上攀爬,如果不是我一个人过不来这里,我早就来找我爹了。”
张桐道:“你自家小心,我们还要准备准备。一条绳索可不够。”
众人围在一旁看王过头向下,一节一节的向下攀爬,人快要到树梢,绳索也渐渐摇晃起来,越到底下,晃动的越是厉害。
看那孩子身形渐小,眼见着快到树梢,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准备干自家的事情。
扎营地,编绳索,万一少爷也得下去,让少爷爬绳子是万万不能的,便是自家爬,那也是极为不妥的,不免要做个结实的筐,或者用木板?
一条绳子爬上爬下的不方便,两条绳子做个软梯,那就方便的很了。
大家正盘算着,底下的林中白光一闪,窜出一条绝大的白蟒来,一口将人吞了下去,只见那绳索向下一沉,向上直弹了回来,又落了回去。山顶众人目眩神迷,不知所措。
良久,张桐方缓过神来,见随行的众人个个面如土色,心知自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下意识的张口问道:“那是什么?”声音干涩嘶哑。
旁边的伴当直接回道:“是山蛟,我看到爪子了。”声音宛如天外传来。
感到浑身无力,张桐坐到地上,不想说话,随行的伴当也都坐下来。
半晌,张桐方道:“把如意扣收上来,先看看有多长。”毕竟来的都是高手,有伴当去轻手轻脚收起如意扣,生怕惊动了底下的山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