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一个挑牛肉担的男人走来,他常向她笑吟吟的,对她很有意思。曾经表示过愿意娶她,但不愿意养与他毫不相干的婆婆。她想这下一切都该解决了,痛哭流涕地指着地上那滩血,告诉他老家伙喂了老虎。他肯定会搂住她在耳边安慰她,办了丧事就办喜事,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只是老虎还横着,可不能让他冒冒失失走来喂老虎。不然,白白又要再等到不知哪年哪月了。于是,她放开喉咙,尖着嗓子高喊:“当心哪!有老虎呀!”
那男人怔了一下,放下牛肉担,望望并无老虎,只路边有块大石头蹲着。忍俊不禁,“这女人想老公想癫了!”
阿才嫂也走近了看清了,确实不是老虎,而是一块大石头。其实这石头还没开路前便蹲着了,平时怎么看也不会看成是老虎。
“才嫂,你不老吧,怎么眼花花?”男人揶揄道。
“真有只老虎,我家阿红和婆婆都不见,八成让老虎吃了!”她说得哀哀切切,偷偷用眼打量那男人。她想他会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仍然傻里巴几的睁大眼睛。她心里不禁要骂:“番薯!”
“才嫂,你有无睇错呀?难道动物园打开了老虎笼不成?”经卖牛肉男人一说,人们面面相觑,看看谁最有勇气-替阿才嫂把阿红和婆婆从老虎嘴里救下来?
那男人干咳一声,大家都以为他会为阿才嫂豁出去了,都以一种敬佩的目光看他。阿才嫂也在意料之中,因为男人常常当着心爱的女人面前表现得特别英勇。于是她望着那男人的目光也脉脉含情了。
“吭吭!我得去摆牛肉档了,太阳一晒,牛肉会臭的……”那男人支支吾吾地走了。
“对!对呀!”于是大家嘟嚷着,一哄而散了。
阿才嫂大失所望,真想哭出来,不由得诅咒那男人,“鬼不望你碰上那只老虎,把你咬……”她犹豫了,“死”还是不“死”,若不“死”,咬得缺手断腿的,还能要?“死”了就一切都完了……于是干脆咽住这句话,不禁长叹现在的男人都没了男人气,这又勾起她对亡夫的思念,脑海里出现,他生前威风凛凛的样子。真苦命哇!她又为自己落泪。
阿才嫂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搂着那筐完好无损的鸡蛋,用凄厉的声音一边走,一边叫唤:“阿红——阿红——”
三
阿雄今天补休,年轻人常有的事,和女朋友难得一起出去玩玩。两人不在同一地段工作,轮休日也就不同。所以阿雄很乐意在平日加班,积存一些补休日以备不时之需。小老虎也像托儿所里的小孩子,常常要一把屎一把尿的照料,居然还要用奶瓶喂奶,阿雄尽管还没有当过爸爸,他也知道该用手心试试牛奶会不会太烫了。所以对阿雄的工作,动物园的领导是很满意的。因此,他们对阿雄突然赶回来很感惊诧,“阿雄,不是约了女朋友吗?怎么……”阿雄的终身大事,做领导的当然也很关心。
阿雄支支吾吾没有回答,骑着单车径直向虎山去。
“阿雄?”大家都诧异。
“看看!”阿雄点了数,两头大老虎,四只小老虎,没少。他这才松了口气,不由得笑笑。
和他倒班的饲养员满腹狐疑地看看他,心里很是不满。
“阿雄,我们都知道你很先进、很积极,只是不知道你先进得这么了不得!”饲养员说了,乜了阿雄一眼。他想,阿雄还不放心他干的活。连女朋友的约会也牺牲掉。领导肯定又得表扬他了。相形之下,很明显是对他的批评。
“嗳嗳,不是这意思……”阿雄口讷,不知怎么解释。
“不是这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
“嗳嗳,我真不是……”
“噢!我明白,你是怕我们偷懒,怕我们马虎……什么意思!你自己明白。”饲养员讲得咄咄逼人。他实在气不过。这个月的奖金又得少拿十多块钱。“你先进,你的本事。凭什么压低我来抬高你自己!”
“哎呀!不是的!不是的!我是听街上有人说碰见大老虎了,我怕……”阿雄连忙咽住话也来不及了。
饲养员更气了,睁圆了眼,“去你的!街上有大老虎,就是我放走的?噢!你好邀功了,我不负责任,你认真负责,又好当先进了。”他愤愤而发,唾沫星子直溅阿雄的脸上,阿雄讷讷地后退。
阿雄怏怏不乐地离去,现在这个时候去肯定迟到了,都过了一个钟头。阿雄拼命蹬车,飞飞快,女朋友一定痴痴地等急了。
大凡有情人相约多在幽静的地方,这种事羞人答答的。阿雄尽管胆子大,敢和老虎打交道,这种事他也怪害羞的。所以他心里还像揣了只小鹿直撞胸口。他骑的车更快了,不一会便到了大马路口。一条岔路惊惶地奔逃着一群人,“老虎哇!老虎哇!”有人恐慌地叫嚷。看来真有回事。阿雄纳罕,动物园的老虎奖得严严实实,难道是马戏团的?可本城没有,外来表演的也没有。杂技团倒有,但也只有“猴子点爆竹”、“小狗算算术”之类的小把戏。没有驯老虎,驯狮子那么大气魄。哪来的老虎呀?阿雄倒要看个明白,倘若真是老虎,那是要伤人的呀!阿雄不由得担心,竟把去约会这么重要的事忘掉了,于是他骑着车迎着溃散的人群冲去。
“快跑呀!那边趴着一只大老虎。”有人好心劝他,还当他是个愣头愣脑的后生。阿雄想自己是饲养老虎的,哪有怕老虎之理。或许自己那套哄老虎的招数还能派上用场呢。把老虎哄住了,免得它到处乱闯伤着人。
“这家伙会不会发癫了?”奔逃的人不由得停了脚步惊诧地望着这位英勇无畏的后生。“或许他是武二爷的高徒,这年头兴后生胜过老家伙。”有人揶揄说。
阿雄觉得脸上有了光彩,更加雄纠纠气昂昂的。他想要是女朋友在肯定会热烈地搂着他亲他。一下子,阿雄觉得自己浑势都是力量,热血沸腾直冲脑门,简直是赴汤蹈火,义无反顾。
不要说人们都感到惊奇,老虎看见了他觉得纳闷,它虎视眈眈地瞅着他。人人都吓跑了,他怎么倒上来了?老虎有点不放心,它耸耸身子,支起耳朵,瞪大了眼睛,随时以防不测。这人手里虽没有长长的黑洞洞的家伙,但推着带两个轱辘的东西,支撑着锃亮的叉叉。老虎觉得还是小心为好。于是警觉地耸起身子,耳朵竖得更直,眼睛瞪得更大,放出幽幽的绿光。直愣愣地盯着阿雄。
“哐”阿雄把单车停了靠在一边。这在老虎看了感到威胁,以为他要使家伙了。于是朝阿雄警告性地长吼一声。那声音真叫人心惊胆颤。那些壮着胆子跟着阿雄上来的人吓得鸡飞狗走,哄的一声四散奔逃。阿雄听惯老虎的吼声,并不觉得太可怕,他泰然自若地走去。
老黑不知打哪里钻了出来。他看这个后生满有把握朝老虎走去,也有了信心走出来,“喂,兄弟,快帮帮忙捉住这只老虎!”
“这老虎是你养的?”阿雄心里踏实了。人工饲养的老虎不至于一点也不讲文明,于是信心更足了。他想这是一只有教养的老虎,或者是准备送马戏团的吧!有传闻说城里的杂技团要增加驯兽节目,或许这个黑大汉是新聘来的驯兽师。
“喂!师傅,怎么不关好笼子呀!”阿雄啧有烦言。他认为这位驯兽师工作也太不负责了,竟把这么大的一只老虎放出大街来到处逛。所以他说得理直气壮。
“哪里……我只是去拉拉肚子而已!”老黑期期艾艾为自己申辩。
“拉肚子?拉肚子就该开了老虎笼子?”阿雄还要帮老黑提高提高工作的责任心。
老虎看是两个人朝它走来,色厉内荏地张开血盆大口怒吼一声。这一声把老黑的腿吓软了,居然趴倒在地上,两股颤栗,脸色也煞白。阿雄心里也开始着慌了。动物园里那两头大老虎从来没这么凶。他估计错了,达只老虎是刚从乡下进城来参加马戏团工作的,未见过世面,耍耍蛮脾气。再上前的话会惹怒了这只老虎,怕会被它撕碎了吃掉,怎么办?逃是来不及了,硬着头皮上去拼一拼了,“师傅,师傅,快!快!拿……拿家伙呀!”
“拿……拿……拿什……什么家……家……家伙?”
“电鞭,你的电鞭,把电鞭拿来。”
老黑莫明其妙,他没听过什么电鞭。“什么电鞭?”
“你驯老虎用的。”
“我驯老虎?”
“那么,快!快开麻醉枪吧!”
“我哪有这些劳什子哇!”
原来是一个稀里糊涂的驯兽师,阿雄心里暗暗叫苦。
四
“人呢?”公安局马队长走进办公室便问。
“在隔壁老老实实呆着。”书记和马队长握握手说。
“请你们简要地介绍一下情况。”马队长说。
“阿全,你给马队长说说。”
阿全欠欠腰,谄笑一下,“情况是这样的……今天一早,我上班时,看到他急匆匆、气喘喘地向厂奔,浑身是血的,衣服也撕破了。肯定又是流氓打群架了,阿广练武也是为了打人。我怕以后还会发生这种事,便向书记反映了,觉得有必要采取措施,不然,我们大家上班不得安宁的……”
“你看到他打架啦?多少人?”
“这……打架我没见,打了架散了,我才看到他逃回来的。”阿全一点也不慌,讲得煞有介事。
“书记,要不要把阿广的平时表现也和马队长说说,好给他们参考参考?”
书记没吱声,只是垂着眼皮。阿全明白书记的意思,于是又滔滔不绝地说:“唉!说到阿广,全厂谁不知道他是个扫帚星,干活吊儿郎当,迟到早退还算小意思,旷工喝酒、耍流氓、偷公家的铜料……群众都这么反映的!”
“好啦!好啦!我们先带去问问。”马队长不耐烦阿全絮絮不休的叨唠。
“嗳,嗳,同志,对这些害群之马,可要……”阿全望望书记,朝着乌队长弓着腰咧着嘴,很有一种思想觉悟高的表现,但马队长看他一下,总觉得不顺眼……
阿红气喘吁吁地跑到公安局,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民……民……民警……叔……叔,有……有……有一……只……只老……老虎……”
“果真是有老虎?”马队长一下愣住了。他望望在那里闭着眼一言不发的阿广,也没有吱声,他甚至怕阿广睁开眼,怕他反问,“怎么样?是吧!是有老虎吧!”马队长脸上一热,别过脸去,避开阿广的眼光。他再看看阿红,不由得用疑问的眼光打量一下,再偷限瞄了一下阿广,生怕他俩是串通好的,这种事情不是没有过。但一看阿红稚气未脱还是个小姑娘,“小姑娘,老师教过你们不许说谎话,是吧?”他是一刻也不忘记教育下一代的。
“叔叔,是真的。我当时还在路上呢,要不是叔叔伯伯们轰走那只老虎……”阿红不出得哭起来。马队长明白小姑娘没说谎。
阿厂这才睁开眼,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丝蔑笑,也没有吭声。
“关什么!你还得老老实实交代过去错误缺点。”马队长悻悻地严肃地说。
阿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回去吧!”马队长大声地说。
阿广这才动弹了一下,绷带扎得结实,伤口还痛着,他慢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往回走。
阿广后悔不已,功夫没学到家,不该和老虎硬拼。他总以为自己的武艺了不得了,武松喝醉了酒,迷迷糊糊的尚且打死吊睛白额虎,他想跟老虎来两下子试试看,比比武松的怎么样。岂料那老虎比吊睛白额虎更刁。乱蹦乱扎根本没个章法,更无拳经可循。几下腾扑,自己也乱了脚步渐渐支不住,被撕扯得遍体鳞伤。要不是一辆卡车吼叫着驶过,把老虎吓跑,怕这时早被老虎吃掉了,好不容易捡回条命,那狗屁的书记,该杀的阿全,混蛋的马队长,白白让他们折腾了半天……
马队长不愧是人民的卫士,一只老虎又何足道哉!他率领战士们骑上摩托车隆隆开上大街,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义不容辞,刻不容缓。
可是老虎没有蹲在那里等着马队长来捉它。马队长到的时候,老虎毛也没有找到一根。人们心有余悸向马队长描述刚才惊心动魄的情景。显而易见,这只老虎的确扰乱了社会治安。强烈的责任心使他的脸严峻起来,他激昂地向战士们说:“同志们,我们一定要抓住老虎,为民除害!”
“为人民服务!”武警战士一点也不含糊,激昂地齐答。
于是摩托车的隆隆声又响彻了大街……
找了一个多小时,仍然没有找着老虎。一个多小时,怕人肉也炖烂了,如果老虎也爱熟食的话。这不能不使马队长心急如焚。看来这种大搜捕的行动并不适合于抓老虎。他拿起报话机向公安局领导汇报,并要求派出直升飞机低空巡查协助搜寻虎踪。这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解放三十年来也未曾发生过的奇事,老虎跑进城里来了。这家伙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总不会让群众掩护起来了吧?公安局领导坚信这一条。于是通过电波向马队长发出指示:“要依靠群众,继续寻找虎踪,必要时出动直升飞机。”可是要出动直升飞机得找航空局,必须要通过市委下达任务,这样一来,事情就非同小可了,区区一只老虎,何必惊动市委。
足足找了一个上午,马队长兵分三路,合了又分,分了又合,还是没有找到老虎的影子。马队长是依靠群众了,问了许多大伯大婶,可他们一个说东,一个说西,弄得马队长的摩托车队满城飞。一只老虎不是一只老鼠,它能钻到哪里去?总不会让人家拉上馆子喝两盅吧!断断不会有这种胆大包天,傻里瓜几的人。难道钻进群众的家里去了?要真钻了进来,那该是一桩大惨案了,一家老老小小肯定被老虎啃个干净……一想到人民的生命受到如此严重的威胁,马队长觉得很内疚。不得已,马队长又只好拿起报话机以一种愧疚的口气报告虎踪仍未发现。得到的指示仍是一定要找到老虎。但天上仍然没有直升飞机的声音,连鸟的影子也没有,万里无云。马队长开始想到“三人成虎”这句话的真正含义,阿广一个,阿红一个,还有…”
“妈的!”马队长不由得骂了一声,刚想喊出一个“撤”来,但马上咽住了。要真有老虎呢?岂不是对人民犯下了罪。马队长开大油门,摩托车更快了,他朝战士们一挥手,“同志们,一定要找到老虎,前进!”
“阿Sir怎么啦!阿Sir怎么啦!”大路两旁的群众为之侧目,他们没见过这种架势,都伫立着用打量的眼光看。
“阿Sir?”马队长心里很窝火。香港把警察叫阿Sir、差佬。“他妈的!这帮洋奴才。”马队长心里骂道。他就看不惯什么都学香港的现象,瞧瞧这些人的熊样,男不男、女不女穿着奇形怪状的时髦衣服……要是让老虎咬了这些人,活该!还神气么?但一想马上意识到达是偏见。想到了肩上的重任,于是马队长更把紧摩托车头,武警们威武雄壮地通过了大街。
总算在一条小路上发现惊慌失措的人群在逃窜。他们终于盼来了救星。
阿雄本是个优秀饲养员,他是摸透了老虎脾性。但对这只老虎,他一筹莫展。在动物园里他只消“啊啊”叫唤,老虎就会像狗一样走过来趴在阿雄的脚下,服服贴贴的。可这只老虎张牙舞爪就不许阿雄靠拢过来。那老黑在阿雄身后躲躲闪闪。既不敢前又不肯离去,他要看住这只千金之价的老虎。这个时刻可是最严峻、最关键的。弄不好一千块血本无归还不算,怕性命也搭上。但要抓住了,那可是几千块钱呀!即使打死了,虎皮、虎骨卖了也可以赚点钱。老黑尽管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可是这个账他是算得清清楚楚。他倒是巴望老虎把这后生仔吃了,老虎吃了这么壮的人肯定只顾打饱嗝,坠着肚子凶也凶不起来,捉起来就容易多了。
谢天谢地!武警来了,一个个彪形大汉,不把老虎逮住才怪呢!老黑认为是时候了,马上跳了出来,第一个扑到马队长面前,声泪俱下拉着马队长的手,“同志,快!快!救救我!救救我!”
马队长纳闷,“救救他?”他打量着老黑,浑身没一处伤,“你……”
“噢!这老虎是我的,路上让它跑了,真险哪!”老黑这时候毫不犹豫承认老虎是他的。老虎肯定擒得住,等武警们把老虎捆得结结实实,一定会双手奉还的,老黑也知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