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了官服,卿卿便随侍从来到太医馆,她不清楚这医士能做些什么,不过见到整房子的草药心情就好了。太医馆中有些大夫老态龙钟,见到新来的女医士更是不放在眼里,这些从汉人中请来的大夫对女子偏见根深地固,与当地西夏人聊时也故意说西夏话,听他们口气摆明是在嘲讽,有事也当她是假。
卿卿有些不服气,但她也不会特意跑到这他们面前说:“我可是青洛的徒弟。”心里只想着那天得好好露一手,好让这帮老头子心服口服。下午时分,终于有人找她了,这里官位最高的程太医写了张方子让她抓药,可是卿卿看不懂上面的字,明明是汉人写出来的却是西夏文,她找上程太医恭敬请教这是何方子,那太医先数落她一通,然后又免为其难地念了遍药方。这像是活血去瘀的药,但有几味药下得不合适,卿卿想来想去还是指出这药方应该改进,那程太医听后脸红得像猪肝似的,然后就去告了状。
人家官位比她高,年纪比她大,卿卿也奈何不了,回府之后闷闷不乐了半天。看到那两个婢女,她突然心血来潮忙把她们拉过来说要学西夏语,婢女们也乐意教,当天起就开始教授她们当地方言。
卿卿学得认真,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赵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特别是夜深天寒看她挑灯苦习,他干脆以兄长的威严直接灭了烛灯赶她上榻,而她又偷偷地拿出火折子躲在床上看,差点没着了被褥。好在下了番苦功,卿卿终于略懂西夏文,太医们给的方子至少能看,不过在她眼里有些方子无功无过,吃不死人但疗效甚微,私底下她与太医说了,但他们总是倚老卖老,以她经验浅薄为由根本不理睬。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这里的天气也转凉了,当初在百花深处相遇的陈旦与董忆二人也来到西夏,成了赵墨手下的左膀右臂。当时陈旦扯着粗嗓子乐呵呵地过来道喜,左手提鸡右手拎鸭的好不快活,他拍着董忆与赵墨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真没想到我们弟兄三人还有出头之日,这也算是苦尽甘来。这样吧,今日我们就学桃园三结义,在此结拜为兄弟,我年纪最大就为兄长,石头是二弟,书生是老三,虽然我这大哥没啥本事,但是定当为你们两肋插刀!”
他的豪言壮语历历在目,那天赵墨也喝得半醉,与儿时的乞丐弟兄们欢闹到天亮,只看今朝,不管明日。自那以后,陈旦与董忆就成了赵府上的常客,有时干脆在这里吃住,虽然卿卿和他们从小认识,情谊也不一般,但院子里来了两个大男人总是不方便,而狗蛋又像蜜蜂似的老围着她转,左声妹子,右声卿卿,亲热得让人起了鸡皮疙瘩。
“石头,卿卿许过人没?”有天,陈旦吃完饭就开始闲聊,像是无意问起此事。赵墨与董忆都看得出他对卿卿有意,只是没有当面道破。
“许过人了,但夫家死了,主母待她不好,所以我就把她接回来了。”
陈旦听后咂嘴摇头,嘴里剔牙小竹签咬了半晌。董忆挪了屁股靠过去,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别想了,我看人家对你没意思。走了,该练兵了。”
话落,他拍拍他的肩头,陈旦“噗”地把小签吐到地上,边打边闹地和他们二人去了练兵场。虽说赵墨和他们关系甚好,但练兵时毫不含糊,该怎么着就怎么着,陈旦也时常抱怨他太认真了,不过赵墨就一句话堵了回去。“等你上了阵,你就会知道我的好了。”兵器无眼,上了阵后谁都不知道会如何。
就在这之后没多久,匈奴进犯,边防差点失守。安夏王得知后封赵墨为殿前指挥使并让其率其翊卫旗前去助阵。这一天是免不了,卿卿得知消息后想见哥哥一面,但是他早已率军北上,连招呼都来不及打,这就好像轮回,在萧家时这样,到了西夏也是如此。
哥哥在外,卿卿心里难安。素闻匈奴凶狠,只怕哥哥有难。转念一想,哥哥如此厉害,连萧家的刺客都对付得了,这些小小蛮族又岂能伤得了他。她安神定心,然后继续在太医馆里分药称量,没事给她干,她就如同消磨光阴,正当无聊之时,有位内侍跑过来说:“王爷请您过去。”
卿卿听后便放下戥秤,脱去袖上的白兜,稍稍抹了下手就随内侍去了。他们从正殿旁侧小道入了王宫后院,这里便是安夏王的寝宫,再往里面走就是女宫。女宫她去过几回,妃子中不但有汉人而且还有其它异族,她们身披五彩纱丽,孔雀毛为饰,个个花团锦簇争其斗艳,或许男人有了权势,女人也成了他可炫耀的资本。
卿卿见到安夏王先行一礼,之后垂手静待。安夏王见到她之后便笑问道:“在太医馆内可否习惯?”
卿卿想了会儿鞠身福礼。“回王爷,习惯。”
“呵呵,听说你和程太医有些不和,不知可有此事。”
“没什么,只不过医术上稍有分歧。程太医医术精妙,德高望重,只是有些药方臣觉得不太适用,仅此而已。”
“嗯。”安夏王略有所思地点头,卿卿从他眼睛里看出些许犹豫,心里很是奇怪。过会儿安夏王又道:“本王要带你去见个人。”
见他神色肃然,卿卿心里打鼓,她鞠身行礼,接着就随其身后。安夏王带她去的是侧王宫,王子所住之处。这安夏王看来年纪不大,卿卿想其王子也就是八九岁左右,而入了侧王宫才知王子已有十三岁,坐在木制的轮椅上不声不响,人来了也没什么动静。
一入侧王宫看到树下的忧郁少年,卿卿就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从他身上似乎能看到安夏王年轻时的影子,这两人长得太像,一眼就知道是父子,浓密的眉睫,高耸的鼻梁,还有一双与汉人不太一样的琥珀色眼眸。
“殿下,您来啦。”内侍见到安夏王连忙上前问安,安夏王眉头微蹙,摆手让他退下。卿卿就盯着小王子,盯着他两条异常纤细的腿。王子知道有人来,可他没有抬头,安夏王挤出一笑,走上前蹲身问道:“今天还好吧?我带来一位医师,她是不老仙的徒弟。”
内侍见此连忙搬来木凳请安夏王坐,而王子听到这话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转头看向卿卿,眼眸清澈却又无比忧郁。卿卿心头一紧,这绝望的眼神竟然似曾相识,可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王子看了她一会儿又转过头去,接着继续沉默。安夏王似乎对他没法子便起身走回卿卿跟前。
“他腿脚不能动了,我希望你能替他医治,哪怕不能走只要能动也行。”这语气像在恳求,此时卿卿见到的是个为自己儿子操碎心的爹爹,不知为何,她很羡慕又有些嫉妒,因为她从小就不知道爹爹的疼爱是什么样的,在爹爹眼里她猪狗不如。
卿卿又朝树下看了眼,然后点头答应了。“臣尽力而为。”
话音刚落,她听到一声轻蔑的嗤笑,侧首看去那位少年已转身入殿。卿卿被这笑伤了自尊,她可不想毁了师父的名号,无论如何都决定试下。经过一番询问,她才知这位无礼小王子在五年前摔下马背伤了筋骨,从此只能坐在椅上。他是安夏王的独子,为了他安夏王不知请遍多少名医,可最终没能治愈,听闻安夏王曾经亲自请过青洛,但是青洛连见都不肯见他,这似乎不太像师父的脾性,其中纠葛卿卿自然也不清楚。
当天,卿卿就拿上自己的金针为这位王子治腿,他就像木头人坐在椅上,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理,好似当她不存在。卿卿无奈,只能让内侍帮忙将他抬到榻上,谁料内侍刚上前请示要动他身子,小王子就冷冷地说:“全都下去。”
看来这腿他是不想治了,卿卿静心想着对付他的法子,小王子终于开口:“我父王找了这么多名医都治不了,你能治好吗?”
这嗓音纯净空灵不带一丝杂质,听到这样的男声,卿卿都不忍心责斥,想了一会儿,她就轻声回道:“师父和我说过,世上有两样东西他不救,一是死了的人、二是死了的心;人死了自然救不了,而心死了也无法救,想不想医、想不想活这都要看你自己。”
小王子垂眸沉默,或许是在椅上坐了太久,他已经不抱希望,心似千年深潭毫无波澜。卿卿趁他沉思之时,上前蹲身捏住他的脚踝,他的双腿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就像他的心如死了一般。
“我说你的脚能治,你信吗?”卿卿抬头直视他的双眸,刺过冰冷捕捉到了隐在最深处的哀伤,终于她知道为何似曾相识,因为这样的眸、这样的眼神和她太像,看着这双眼睛似乎就像在看她自己。小王子微微睁大双眼,好像在她脸上寻找什么,过一会儿,竟然说了句让她十分意外的话。
“我在哪儿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