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忆知道赵墨并非说笑,所以当夜就护送和硕公主回西夏。和硕见识到了赵墨的厉害马上打消掉了招他为驸马的念头,到了西夏王宫之后,她一见父王便埋头痛哭起来。安夏王心疼这个宝贝女儿,明知道她溜出宫又偷了令牌也没过分责怪,只让她回宫好好歇息。和硕心有余悸,她没有直接回寝宫而是躲在殿后偷听,似乎是怕董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如今前方军情时时来报,安夏王知道凌将军叛变,但不知道卿卿跌落悬崖,更不知道她是为了救公主而断送性命,问董忆前方军情时他还特意问起卿卿如何。
虽然和硕未透露半句,可董忆早猜到卿卿的死与她有那么点关联,可人家毕竟是公主而且无凭无据也不能瞎说,细细斟酌之后他便一五一十地向安夏王禀报并道:“此次流霞关之劫实在惨烈,翊卫骑伤亡损重,赵医士坠落悬崖生死不明,找了五天未见其尸首。”
话音一落,安夏王脸色突变,张口结舌双目瞪大,整个人僵在那处许久未缓过神。董忆颇为诧异,只觉得安夏王如丧考妣,悲痛得过了头。和硕公主见此更不敢把真相说出口,她躲在帘后哭哭啼啼,心里念了千百个对不起。过了半晌,安夏王才收起悲色掩住眼中闪烁道:“众将辛苦,本王铭记在心。本王现在有些乏了,先去歇息片刻,董将军暂时留在这处吧。”话落便默默起身离去。
当日没过多久,安夏王就下旨给有功之臣加官封赏,战死沙场阴魂也有了个交待,至于卿卿他竟然首开先河追封其为怀阳公主。此事一出可谓惊天动地,连都城皇宫都抖三抖。新君得知后就问群臣:“这赵医士是何来头,长得什么模样。”李公公鞠礼回道:“回禀陛下,其乃青洛这妖道的徒儿,曾经在宫中为先帝治疾,模样记不清了。”新君其它没听见,一心只对赵医士的模样想入非非,想了许久后他惋惜摇头,轻叹道:“定是位美人,若是为朕所用那该多好。”这话李公公听了脸都是一阵白一阵红,群臣只能垂首弯腰干笑几声。
转眼,卿卿被关在不知名的地方半月余,这半月来她整日抱着绣枕裹紧丝被装疯卖傻,有人进房她便缩到角落里,还故意将菜汤倒在送食婢女身上抓拉人家头发,隔三岔五的就能见婢女边哭边从她房里跑出来,不是衣上沾着油污就是头上挂着菜叶。大夫对此毫无办法,每天只开些定神静心的方子硬是给卿卿灌下。一喝这药卿卿就觉得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到了晚上更是噩梦连连,时常会梦到有人进门。
卿卿真要疯了,她分不清真假虚实,只是做着一个又一个冗长的怪梦。她生怕自己忘了日子就偷偷地在墙角做上记号,每多一道划痕心便沉了几分。过这么久不知道哥哥是否安好,她希望他能知道自己还活在世上,希望能与他早日重逢,可是如今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身在何处,逃走又谈何容易。
卿卿低头看着栓住她手脚的长链,无数次想要把锁解开,好不容易摸到门道窗外便传来此许动静,她听见后连忙把手缩回去,然后裹紧身上丝被如同摇椅前后摇晃,盈盈水眸敛了精光顿时变得痴钝无神。
进来的人是绿悠,此时她已褪去一身布衣,穿起了绫罗锦戴上了金头钗,原本不出挑的样貌倒因这身打扮变得可人。见到卿卿正用脑门撞墙,她急急地放下手中药盅将她拉到旁边,随后又掏出丝绢替她将脸上脏污擦干净。
“今天怎么了,吃东西都吃到脸上了,指甲怎么也咬破了……嗳,别咬!再咬就出血了。”绿悠仍像以往那样细心体贴,似乎还把卿卿当作好姐妹,可是她的所作所为无疑是把她的好心肝踩得粉碎,卿卿以为她们同命相连、情如姐妹,却没想到她就是那个背后捅刀子的人,她很想知道为什么绿悠要站在萧家这边,难道她还没受够他们的凌辱暴虐吗?
“唉……其实我不希望你成这样,也不想你被关在这儿。只是你有喜欢的人,我也有喜欢的人,若他们无怨无仇那该多好。”绿悠一边替她擦着手上污物一边垂眸低语,似无心又像有意,或许她以为卿卿真的疯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卿卿两眼空洞漠然,心里却在暗暗琢磨听到的每句话每个字。她所喜欢的人会是谁?就是为了那人才狠心出卖她的吗?她思忖猜测,已然知晓了几分。
绿悠呆了近一炷香的功夫,收拾好屋子方才离去。守卫对她很恭敬,说话也客气,卿卿屏气凝神细细聆听,细碎的脚步声像是往东而去。绿悠穿过庭院入了望月轩,随后轻轻叩响书斋雕花门。门后有人轻唤,她心弦轻颤,不由抿起红唇羞涩浅笑,入门前特意抬手扶下发髻又低头理整绣裙,上下细细拾掇了番后才推门而入。萧清闻声抬眸看来,莞尔一笑后便低头继续勾描纸上芍药。细长玉指持着青竹笔杆如水而过,娴静之间气胜雅兰。绿悠见之脸颊发烫,连忙垂眸收敛眼神,转身合上雕门。
“二爷今天好兴致,好久没见您作画了。”绿悠说得异常温柔,细声如泉水叮咚。萧清不以为然地轻笑几声,接着搁笔净手从茶案上端起玉盏抿了小口。
“好久没画不免生疏,怎么看都不满意。”
“怎么会呢?二爷的画栩栩如生,那些文人雅士为了您的手笔可争破头了。”绿悠边说边走到案旁对着纸上繁花细细端详,过了片刻由衷赞叹道:“这花儿画得多好看。”
“呵呵,喜欢吗?喜欢就送你。”萧清眯眼笑道,一双桃花眼魅惑诱人。绿悠又涨红了脸,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目光低头浅笑。萧清走到其身侧,自然而自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接着随意地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
“这几日辛苦你了。”他低声轻吟,声音听来正经,而人却像麦芽糖黏在她身上。绿悠心儿狂颤,丝丝甜密荡漾开来,她迫不及待地埋首在他怀里,贪恋他身上的淡淡雅香。
“不辛苦。绿悠不知道怎么报答您的救命之恩,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生是二爷的人死是二爷的鬼。”说着,她不由收紧双手狠狠将他拴紧。萧清轻笑着拍拍她的臂侧,挑下俊眉戏谑道:“你再用力我就被你给掐死了。”
“呀!”绿悠连忙松手,情不自禁地偷摸下发烫双颊。
“今天她如何?”萧清又问起卿卿,每天他都不会忘记有那么一个人在。欢喜转眼就冲淡不少,听到他问绿悠就莫名难过,逗留在鼻尖的雅香流转口中就成了说不出的苦。
“还和前段日子一样,没什么起色。”
“你觉得她是真傻还是假傻?”
绿悠认真琢磨了会儿,小声道:“我觉得不像装的,毕竟这么高掉下来没死已是万幸。”
萧清微微点头,俊眉微蹙略有所思,转过身时他又露出张笑颜,柔声道:“辛苦你了,你先去歇息吧,有事我会找你。”
绿悠挡不了他的笑,心里想要留下嘴上却说了“好”,她静静退出书斋,关门刹那心头莫明其妙地变得空荡荡的。原来是他笑得假,而她却太当真。
“老爷在世的时候宠你,如今你哥哥也喜欢你,你已经占了这么多人的心了,为何还要霸着他不放呢?”绿悠又回到那处对着墙角里的疯婆子凄声问道,无奈还是愤恨?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而卿卿并没有回答,她依旧痴痴地盯着地,像不倒翁似地前后摇晃。
药端来还没有喂下,绿悠呆坐许久终于忍不住从袖中拿出包小黄纸拆开,颤巍巍地将里面白粉沫混入药汁里,随后端到卿卿面前。卿卿看得真切,心都寒透了,不久前她俩还是金兰姐妹,今天她却想下药害她。卿卿扭头不愿喝,绿悠灌不进她的嘴便叫来门处侍卫让他们按住她的手脚。
卿卿尖叫挣扎,叫声凄厉如同鬼嚎,她无意间挣断了脖上红绳,一枚铜钱骨碌碌地滚在地上正好被一人捡起收好。药碗见底,绿悠心上的大石便着了地,她一松手,卿卿就软绵绵地倒在木榻上半死不活地喘气。突然,门外响起一阵铁甲铿锵,绿悠打起冷颤,连忙将手中药碗收好。“嘭”的一声,门被人用力踹开,门风凌厉狠劲十足,绿悠还没回神就被闯进来的重兵拎起胳膊赶了出去。被赶出门前她抬头一看,没料来人竟是萧大公子,他横眉怒目,冷漠得不近人情,除了那个疯女人谁都入不了他的眼。他怎么会收到风声的?!绿悠心里狂颤,萧清可是有意相瞒,萧涵得知此事定是怒极,她顾不上手臂辣痛踉踉跄跄地跑到望月轩去通风报信,而此时药效已起,卿卿虚软无力地躺在那处,犹如羔羊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