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帝元年冬。
皑皑大雪覆盖万物,南郢京都,城门外官道上的雪平平整整,几乎没有行人或车马从上面走过,城门口守着的士兵一动不动如同木偶,四周冷清的出奇。
沿着街道往城内走,路上也没什么行人,越是靠近皇宫越是冷清,与皇宫只有一墙之隔的长公主府大门紧闭,好似无人之境。
少女抱膝坐在榻上,眼睛阖着,也不知是梦是醒。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梳了个双垂髻,剩下的头发随意的散在脑后,发间以一根玉簪固定。
随着轻轻的一声闷响,厚重的门帘被守在门外的小侍女掀起,走进来一个白发妇人。
妇人看起来已年过五旬,行事却干净利落,身子看着也健朗,此刻正端了些吃食走进来。
少女的睫毛稍动了动,却没有睁开。
老妇把食盒里的饭菜碗筷摆放整齐,走到少女床前,“殿下,吃点东西吧,身子骨要紧。”
见她依旧一动不动,老妇无力的叹了口气。
“殿下……自从先帝驾崩以来你就没好好吃点东西,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老妇扑通一声跪在榻前,颇有几分要和她拗到底的意思。
“地上凉,嬷嬷先起来吧。”少女终于看了她一眼,又别过脸去,轻启玉唇,淡淡的道。
没有听到老妇起身的声响,少女无奈的叹了口气。
“帮我盛碗粥吧。”
老妇听后,乐呵呵站起来,握着少女的手扶她坐在席子上,又给她拿了件大氅披上。
嬷嬷姓林,大家都叫她林嬷嬷,榻上的少女便是先帝的女儿,当今皇帝的妹妹,叶无尘。
身为医者,她也知道不吃点东西不行,只是她委实没什么胃口,勉强垫垫肚子。
林嬷嬷见她拿着勺子搅着碗里的粥,也不喝,“殿下在想什么?”她问。
她摇摇头,眼神黯淡。片刻,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秀帝元年,冬月十八。”
秀帝元年……无尘嘴唇煽动,低声喃喃。
逼着自己喝了两口碗里的粥便放下了碗,她伸手去拿茶杯,林嬷嬷见状,贴心的递到她手里。
小小茶杯捏在手心,纤纤玉指紧了紧,关节隐隐泛白。
这些细微的变化林嬷嬷都看在眼里——她真是愈来愈不懂她了。
正当她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无尘适时的转移了话题。“于雪呢?半天了也没看到她人。”
蓦然,门外“吱吱”作响,人声嘈杂,听这动静,来人不少。
“殿下!殿下!您快看谁来了!”门外有人喊道,接着便有人掀起了门帘。
进来的是一个梳着包子头,穿着浅绿色罗裙的小姑娘,约摸着十四五岁的样子,许是方才小跑过,脸蛋儿红扑扑的,刘海也有些凌乱,却掩饰不住她内里的可爱。
林嬷嬷无奈的看了无尘一眼,迎上前去。
于雪领着一对年迈的主仆进来,主仆二人微微给无尘福了福身,无尘也起身回礼,再各自坐好。
来人是沈老妇人白氏,以及她的贴身嬷嬷杨氏。
不知何时起,天上又下起了细细麻麻的小雪,飘飘洒洒的落下来,难免让人触景伤情。
往年这些时候,她都陪在先帝身边,享天伦之乐……
无尘收回思绪,吩咐于雪往暖炉里再填些炭,好让白氏暖暖身子。
“嬷嬷,把这些东西撤下去吧,换些清淡的糕点来。”
白氏看着她们忙活。“于雪跟了你许久,做事也渐渐稳重起来了,尘姐儿调教的很好。”
白氏作为无尘的外家,私下里是可以唤她“尘姐儿”的,只是,这世上能这么叫她的,恐怕也只有白氏一人了。
哪里是她会调教,公主府中下人忠心侍主,于雪跟在她身边多年,自然稳妥些。
“近期身子可好些了?”
“喝了药,见效甚微,劳外祖母挂心了。”
“夜里还是偶尔咳嗽,没什么胃口,身上也没力气,前些日子请了花大夫,他老人家还没到京都。”林嬷嬷面露担忧的道。
“花大夫云游四海,医术甚是高明,你父皇让你拜他为师确实是个正确的选择。你这病,怕是也只有他老人家能为你根治了。”白氏叹了口气,“这些日子要更加仔细的将养着,林嬷嬷和于雪也多费些心。”
无尘温顺的点头。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和外祖母单独说会儿话。”无尘与林嬷嬷和于雪交换了个眼神,屏退了众人。
门外的风声呼啸着,越发衬得屋内寂静。
暖炉里的炭烧的正旺,烤得屋子里暖烘烘的。
“外祖母……”无尘喃喃,带着些委屈,纵使声音低不可闻,白氏也能听见,心募地疼了一下。
“您能告诉我,这些年,母后……为何这般待我?”她犹豫再三,终是将这个自己困惑多年的问题问了出来。
自打懂事起,她就隐隐感到自己不得母后喜爱,待她也颇为苛刻,从前她还以为是母后对她寄予厚望,可她不明白,明明父皇才过世不足三月,母后便与众大臣商议,孝期的前三月一过便将她嫁给东珵楚王。
后来她才明白,或许她唤了十几年的母后,从来没有真正疼爱过她。
不知道她爱吃什么,想要什么,也没有嘘寒问暖,刻意的冷落和不理不睬,伤害了她幼小的心灵。
“阿尘,这些年苦了你了。其实……你并非帝后血脉,先后生前偶然遇到了林嬷嬷和尚在襁褓之中的你,便带着你们回了宫,你便一直养在阿愿膝下,阿愿过世后,先帝想着找一个能保护你的妃嫔养育你,这才把你过继给了如今的太后。是外祖母不好,没有护好你……”
白氏口中的阿愿,是先帝的原配皇后,她的小女沈愿。
无尘面色更加苍白,不可思议的看着白氏,似乎希望她收回方才的话。
“我这次来除了看望你,也正有告诉你此事的打算。”白氏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巴掌大小,用小锁锁住。
“这是……?”无尘不解,蹙眉问道。
白氏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叹了口气,“这是当年林嬷嬷交给你母后的,你母后怕这东西放在宫中不妥,就放在了我这里。或许对你追寻自己的身世有帮助。”
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
无尘一并接过锦盒和钥匙,强忍着眼中的泪意。
“来日你嫁去东珵,阿尘,外祖母希望你能比在这里过得开心。”
心里头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无尘只能一直点头,垂着头,目光落在手中的盒子上。
白氏看着她的发顶,想伸出手抚一抚,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能抬起手来。
她又叹了口气。“外祖母改日再来看你,你好生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