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两天，女护士开始经常往厕所里跑。出来的时候，晓婷总是感觉她很奇怪。但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些方面让她有了这种感觉。她置身在一片空旷的荒野，四顾都是空荡荡的浓雾，她总是感觉有很多人将她围在中央。她揉了揉眼睛，将有些破旧的床被窝在脖子下面，周围凉飕飕的空气趁机呼呼的灌了进去，然后噼里啪啦的在里面消失掉。她听到有人在她旁边轻声抽噎，不断的将她在睡意和清醒之间拉扯。她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一双手正安静的搭在她的肩膀上。
‘你干什么？’晓婷慌张的从床上爬起来。‘你摸我肩膀干什么？’
‘刘雪，你怎么了？’
晓婷看到她的脸上有两道清晰的泪痕。她的双手搭在她的膝盖上瑟瑟发抖。她戴了顶帽子，将帽檐压得很低，银黄色的有如一片飘荡在黑暗河流里的孤岛。
‘你怎么了？哭什么？’晓婷将双手搭在刘雪的肩膀上，一种撕心裂肺的震颤经由掌心，迅速的蔓延过晓婷全身。她不能理解，是什么事情让刘雪突然间感到如此巨大的恐惧。
刘雪没说话，甚至一直低着头，她的一只手撑在床上，企图用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喉咙里间歇性的发出的哽咽声随着她肩膀的抖动，不停的出现，然后又迅速消失。她抬起头来，两道泪痕好像更深了。甚至晓婷感觉里面有血液正在咆哮的，狰狞的朝前滚去。她的嘴唇紧张的翕动着，然后，那些枯萎的近乎死亡的声音才一点一滴的从她的口齿间匍匐而出。
她说，‘我该怎么办？啊？晓婷，我该怎么办？’
她说，‘晓婷我还不想死！’
她说，‘晓婷帮帮我好不好？’
然后晓婷才看清楚，在刘雪将头上的银黄色帽子摘下来的顷刻，她的头发已经掉光了，那些光洁的头皮表面残忍的在那个地方泛出银白色的光芒，她甚至看到一个巨大的几乎可以将空间撑碎的三角形正在一点一点的破碎，留下了巨大的让人恐慌的空白。
晓婷不知道说些什么。有种植物在爬升过程中遮住了她的心肺，割伤了她的食道，间断了她说话的欲望，她知道那种植物其实有个很抽象的名字，叫做恐惧。
第二天，舍瞳在女护士之后才来到她们宿舍，刘雪早早的就戴好了那顶银黄色的休闲帽。她不想让舍瞳看到她头发掉光的样子。昨晚，也就是那个黑暗有如铅块，将她们埋葬其中的地方，她们突然感觉自己好比葬身在一个肃穆的坟墓当中。也就是在那个坟墓里，晓婷很意外的知道了刘雪和舍瞳的关系。
原来舍瞳刘雪是在来校医院的路上碰见的。在此之前，他们并不相识。刘雪说她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深深的爱上了他。她告诉晓婷，她喜欢他穿白色衬衫。而他好像也对自己一直很关心。
‘你知道他是哪里的吗？我是说，他是学生？’
‘我不知道。’‘这很重要吗？’
晓婷记得那晚的时候，她只是用双手在她肩膀上简单的象征性的拍了几下。她不能窥探刘雪心底，所以那也许会成为一种温暖的鼓励，也或许，会是一个无法测见的无底深渊。
舍瞳的眼睛看上去始终在微笑。晓婷不知道今天他为什么会起床这么晚。又或者，她不清楚，他是不是一直在睡觉。晓婷将一个盒饭隔着很长的距离递给他。
‘女护士都过来了，你怎么才起床。’在舍瞳走到她们身边，在他的右手刚刚接触到早已凉透的饭盒的时候，刘雪看起来好像有些责怨，她说话的时候，双手下意识的扶了扶头顶的银黄色帽子。
‘你戴帽子很漂亮。’舍瞳边吃盒饭边抬头对着刘雪傻笑。刘雪在他说完那句话后一直低着头，但晓婷知道她在微笑。
她的心不舒服的抽动了几下。然后，她听到，舍瞳将盒饭放在了书桌上，粗糙的一次性筷子空洞的砸出砰砰的响声。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怪异。他盯着刘雪的眼睛，‘今天我们就能知道女护士的秘密了。你们现在就跟我走！’
她们跟在舍瞳身后，穿过了一个又一个走廊，舍瞳在这途中甚至没有回头说一句话。他的白衬衫从她们眼前来回抖动，他的身影还是那么消瘦，在她们停下来之前，晓婷以为会一直走下去。
因为她们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了。
她们停下来的地方，晓婷感觉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看到身旁的刘雪，也是满脸的不解。‘你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嘘！’舍瞳将食指放在唇间，示意她们安静下来。然后，他用手指示意她们注意前面的房间。
‘什么意思？’刘雪压低嗓音紧挨着他蹲下来。
‘女护士在里面！’
‘你怎么知道？’
‘今天早上，我起床后，发现女护士提着两个黑色塑料袋进了这个房间，然后才鬼鬼祟祟的送饭给你们。’
‘你是说，今天早上，你不是没起床，而是一直跟在女护士后面？’
‘所以你才在她后面进来的？’晓婷凑过去，盯着舍瞳那双机警的眼睛。‘可是你怎么知道她现在还在里面？’
‘猜的。’舍瞳对她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
直到中午的时候，她们也没有看到女护士走出来，里面更是安静的可怕。她们怀疑是不是舍瞳看错了。或者是晓婷早已在她们来这里之前就走了出去。每个人都开始烦躁不安。甚至是舍瞳自己。
刘雪狠狠的在他肩头锤了一下。‘我们在这里傻等着有什么用？’
舍瞳没有说话，他安静的如同一尊雕塑。他在转过头，看向刘雪的时候，眉眼里簌簌的满是抖落的大雪。他耸了耸肩，表示无可奈何。
‘再说了，在此之前，我们就看到女护士提着那种黑色塑料袋了。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怀疑？反而是现在，你却因为她提了两个黑色的该死的塑料袋，让我们在这个地方傻等了几个小时。’刘雪又狠重的在他的肩膀上猛锤了几下。‘你倒是说话呀？’
晓婷安静的如同一个站在没有一个人的大广场上的孩子。她眼睁睁的看着舍瞳的表情慢慢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她看到舍瞳在再次看向刘雪的时候，有了种尖锐的几乎是残忍的东西。
‘如果再过一个小时，她还没有出来，我们就进去。’舍瞳将手中的铁丝来回对折。‘因为今天我终于知道哪些黑丝袋子里装得是什么东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