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伯烈(H.J.Timperley)
我被邀为这本书写序言,就冒昧地将此书出版的情形作一简略说明,并叙述一点著者万斯白君的情况。
我是1936年秋在上海初识万君,他找我,是因为他的太太由大连乘船来上海与他会面,却在青岛被日本当局扣留了,要我帮他发布这一消息。我写了一个字条介绍他去见当地办报的一位同业,过后我就不知道他到哪里了。
1937年末,万君又来见我,告诉我他已写了一本书,叙述他在满洲受雇于日军特务机关的经历,并让我设法替他出版。我问他为什么要来和我商量这件事,他答道:“因为你知道这些事情,更因为你也与日本人发生过纠纷(注:1937年的12月,我在和日本当局打官司,因为他们将我发给《曼彻斯特卫报》的电讯扣留了,而他们没有权力这么做),所以我相信你不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倘若日本人知道我写了这本书,他们会马上置我于死地的。现在我已脱稿,我想尽快将它出版,然后我就可以带家眷离开上海了。”
我答应他考虑一下,但这是随口敷衍的,因为我自己也正有一本书在手头,我知道我是分不出时间去阅读万先生所写的稿子的。
过了一两天,他将原稿送来给了我,我把它交给一位有批评能力的报界同业,请他给我一个坦白的答案。使我惊异的是,我接到了一个极其热忱的回复,但是我还是不满意,决意再测验一下。我对一位心腹朋友说明了情形,他是一位外国官员,因为地位的关系有便利的机会查明万氏的叙述是否真确。读完原稿后,那位官员问我能否约著者见面。他们见面后,经过几次长谈,他深信万氏说的是实情。
那位外国官员写信给我说:“对于书中所述的许多恶行,我虽然在调查中知道了事实,但读到其中揭发出来的日军在征服中国人所用的那些野蛮的方法时,还是感到非常震动。
“希特勒和墨索里尼自命是西方文明的保卫者,这书对他们乃是一种大大的谴责。我相信就是他们,倘若他们读到这本书的话也将非常吃惊吧。
“因为保守主义笼罩英国,英国人习惯于绥靖政策,本书将给那些姑息养奸、养虎为患的人们一个教训,如果英美等国还在太平洋地区实施孤立主义政策,坐视日本侵略亚洲而无所作为的话,日本军国主义的炮口也定会转向他们。日本的侵略暴行已经违背了西方国家的法律观念,也侵犯了西方列强主导的国际秩序,如果他们任由日本肆行无忌,而不对受日本侵略的国家的人民施以援手,他们在亚洲的利益也难以保障。
“这是我读过的一个民族对异族侵略的最有力的控诉状。日本侵略者的少数头目建立了一个非正义的掠夺财富的精密体系,中国东北数千万民众生活在黑暗之中,他们的血汗养肥了成千上万的寄生虫。日本侵略集团内部的倾轧也非常严重,大鱼吃小鱼的现象比比皆是。日本人在东北粉饰太平东北,可是广大民众在水深火热中苦苦求生,生活在秽乱和饥饿之中。”
为得到第三个人的意见,我请了我的朋友、《西行漫记》的作者埃德加·斯诺将原稿阅读了一遍。他交还给我时附有下列评语:“据我所知,书中提及的几桩事情都具有十分真确的内幕实证。这是一本揭开重大秘密的书,有着毫无疑问的独特价值。”
此后,我便亲自逐字逐句阅读那原稿,以我于1933年至1935年担任《曼彻斯特卫报》及《亚细亚杂志》采访记者游历满洲所获当地情况的知识为标准,我深信万君的为人,大体上承认他写的是真确的。
关于这本书本身已经说得够了,读者无疑想知道些著者的背景吧。
万斯白于1888年生于意大利阿基拉。22岁服满军役后便加入墨西哥革命军,在玛德拉将军部下当军官。在墨西哥服役期内曾两度受伤,并升至上尉军衔。据万君自述,他于1912年离开墨西哥从事新闻记者的工作,遍游美国、南美、澳洲、印度支那等地,足迹曾远至中国的西藏、蒙古和俄国的东西伯利亚等边地。
1916年世界大战期间,协约国联军情报处看重他对于中国军队的了解,将其招募,在俄国贝加尔地区、滨海省和阿穆尔省、尼古拉耶夫斯克等地工作。在这几年内,万君结识了许多中国要人,其中有时任东三省督办的张作霖,并于1920年做了张作霖的幕僚。从那时起,他就成了满洲政治舞台上的一个重要角色。
但是不久,万君就与意大利当局发生冲突,因为有意大利军火私运入满洲,张作霖若要维持其辖境内治安的话,万君因职务的关系就应当制止意大利军火贩卖。最后,在中东铁路督办朱庆澜的引荐,并在东三省特别区警察管理处处长魏永兴、中东铁路路警处处长姚志曾的保证下,他改换国籍成为中国人。1932年,日本人做了满洲的“主人”后,用威胁他家室人身安全的方法,迫使万君为日军在哈尔滨的特务机关效力。这也就是他这本书对世界产生影响的重要理由,他所言种种是值得我们关注的,而他有勇气发表他这些惊人的经历,也是让我们钦佩的。
因家人的命运掌握在日本人手里,所以他必须听命于日本人,但他对日本人企图压服满洲所用的方法非常反感,这种反感在字里行间都流露出来了。万君用他那别人模仿不来的风格叙述故事,他怀着愤怒记叙他痛恨的事情。但是注意,他在书中对于一两个日本官员,如武藤大将与尾井大佐,因他们品性笃真,他也会盛加推崇。
在我个人看来日本民族大都是吃苦耐劳的,很像中国、印度或欧洲的农民。少数握大权的军阀所干的种种罪行,日本人民不能负其咎责。日本人民对于这种种恶行,看上去似乎居于帮凶或唆使的地位,其实他们是被真相所蒙蔽。我真诚地期望人们在读完这本书后,对日本民族的民族性有一个更深的了解,也期望书中提及的种种暴行不要再重演。
H.J.田伯烈
1938年6月22日于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