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彦菲和灵燕相并而立地栖息在这个幽静、干净的墓地中。两个小孩子正跪拜在墓碑前，两只稚嫩的小手分别给自己的母亲献上一束洁白的鲜花。
穿着一身肃穆西装的孙德力蹲在灵燕的墓碑前，心底刚刚长好的伤疤仿佛正被撕裂开来，那种痛楚的感觉如潮水般汹涌：“灵燕，我爱你，我可以用行动证明，我真的爱你！”
树梢带过一阵清风，洁白的花朵在石碑前轻轻舞动，似乎正在传递幽灵与活人间的对话。
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迷人的花瓣儿一如灵燕晶亮的眼睛，充满真心的爱慕、温柔的顺意、悲恸的愤慨、和心碎的绝望。
“爱灵，和妈妈说再见。”孙德力抚摸着胸口，似乎要抚平掩埋的伤痛。俊秀、微黑、文雅的小男孩儿十分认真地磕了一个响头，稚气的声调说道：“妈妈，爱灵会好好学习，长大做一个好人。”
做一个好人，让爱灵做一个好人，是孙德力能弥补灵燕的唯一一件事。
为此，他花重金将儿子托付给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教育工作者。也因为如此，他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一年才见两次面。近墨者黑，他是害怕儿子会和自己一样，陷入歧途，不能自拔。
“走吧，爱灵。”孙德力轻轻说道，一只手仍然抚着胸口，另一只手拽起五毛岁的儿子。低下头，他观察着儿子修长的脖颈、明媚的笑脸。心脏又无端的抽动了一下。爱灵身上几乎都是灵燕的影子，一年鲜少见面，对他而言，不也是疗伤的最好办法吗？
身后，六岁的孙玉盈挺着高高而寂寞的鼻梁，孤独而嫉妒的双眼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小的她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亲生的爸爸为什么对她淡若路人。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个一年只见一面的弟弟为什么会得到爸爸特有的关爱？
虽然，年幼的她还不懂得什么是心酸，但是，前面那双大手与小手之间的亲密接触已经深深的刻在了她的童年里。她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望着远处那个象征着妈妈的石碑，忍不住悲伤地呼唤：“妈妈，妈妈。”
九年后，孙德力和孙德山，在一个冗长而繁华的地下商城内边走边聊。
“德力，倘若爸爸在天之灵看见我们今天的成就，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穿一身西装的孙德山很不习惯地耸耸肩膀，带着满眼的笑意，巡视着满商场逛来逛去的人流，颇感自豪地说。
身材瘦高、潇洒的孙德力由衷佩服地看了大哥一眼。随声附和道：“光是这个地下商场，就足以看出大哥你不凡的气势了。”
孙德山毫不谦虚地哈哈大笑。
“能像我们这样及时收手的还真寥寥可数啊！”
孙德力点点头。他的确为有这样一个哥哥而感到自豪。大哥有勇有谋，该狠则狠从不拖泥带水。要说收手，立马就能收住，三心二意这个词儿从来与大哥无缘。
孙德力抬起头，再次环顾这个刚刚筹建完毕，正式运营的堪称中上等贸易的地下商城，从今以后，那熙熙攘攘的人流都将是他们的上帝。
忽然，前面几十米处拥挤的人流中，闪现出一个花枝招展的美少女。
她身着艳红的低胸小背心，下身是件刚及大腿根部的黑色四角弹力裤。雪白而稚嫩的大腿，在着装的人流中显得那么扎眼。敲在卡其色地转上笃笃有声的是一双银亮烁目的高跟鞋。
再看她的脸，浓妆重彩，一双涂满紫红色的眼影，顾盼流莺，眉目招摇。
而她披散的长发，竟赫然搭在身边一个搂着他肩膀，与她窃窃私语的男孩儿身上。
越走越近的孙德力由最初的目不转睛发展到此时的无比震惊！
“月月！”在相对而过的瞬间，他愤然地拉住女儿的胳膊，拽得她一个回旋，扑进孙德力怀中。
孙玉盈挑战地抬起眼睛，盯视着眼前这个叫做爸爸的人。
其实，她老远就看见孙德力和她大伯了。故意让那个男孩儿靠近自己，不就是做给这个爸爸看的吗！
“我叫孙玉盈，不叫月月。”一张樱红小嘴镇定自如地应对着。
那长长的、涂得不太完美的假睫毛，微微地颤悠着，夹在两排睫毛之间的黑眼珠挑衅地和孙德力对视着。
孙德力呼呼地喘着气，一路生拉硬拽，不顾玉盈尖锐、夸张的嘶喊。
跟在后面的孙德山，望着爷俩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彦菲的孩子竟然如此难以管教，好像脱缰的小烈马，顽劣非常。
“唉！”孙德山轻微地叹了一声：“有一得必有一失吧。”
十五岁的孙玉盈洗掉了脸上的尘埃，露出了一张桀骜不驯的清爽模样。
她漠然地走到门前，试着拉了拉门把手，没有拽开。露出习以为常的表情，她撇了撇嘴。
多少年来，她的爸爸，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亲爸爸的那个人，就会这招。稍不顺从他的心意，他就把自己锁在屋里。
他从来不和她多说一句话，从来没问过她的功课，更别提她的生活了。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个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的弟弟。
孙玉盈素面朝天的脸，忽然露出了一点亲切的笑容。
宽大的双人床上，那大大小小的十几个娃娃仿佛是她最亲密的知己。
她伸手拽过几只：“只好麻烦你们陪伴我了，嗨！”
随着她手指的摆动，几个娃娃发出或哭或笑或唱歌的声音，寂寥的房间里霎时热闹起来。
在门外隐忍着怒火的孙德力长叹一声，像个丧失斗志的老猫，疲倦地缩进柔软舒适的沙发里。
倘若彦菲还在，他可以想尽办法，整治她，折磨她。然而对这个孩子，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虽然她不是爱情的结晶，但她毕竟，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