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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试问,谁没有后悔过?

是的,任何人都会后悔。

而此刻,陶然的心正一遍又一遍地被后悔之情所浸染。细细回想起来,对于那个即将到来的吻,他的反应就像每一个被幸运砸中的人一样,在犹豫中最后选择了逃避,即便事态的发展正如他所希冀的那样。

事实上,就在陶然见到法子的第一眼,他那颗貌似冷漠的心便被她那如同星辰般的脸庞所俘获了。只不过由此引发的情感的奔涌如同洪水决堤,以至于陶然都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害怕起来,并试图去控制。于是,这个对理性的执迷甚至有些走向极端的信徒选择用非常正式化的口吻和刻意做出的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来拉开他与法子之间的距离,也因此在最手足无措的时候选择退却。

在陶然眼前变幻交织着的,是不变的繁华夜景,然而陶然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这里。他盯着手机的目光甚至有些呆滞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拨法子的电话了,唯一不变的是对方仍然没有接起的意思。

他轻声叹了口气,把目光朝前方端正了一些——前方不远处的黑色轿车依旧处于他的监视范围中。尽管出租车司机对于这种跟踪任务感到有些疑惑甚至紧张,但是凭借着公司为陶然伪造的FBI证件,陶然还是毫不费力地说服了他。现在陶然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同时一边整理纷乱的思绪。

陶然跟着轿车到了一座街边酒吧,轿车里的男子从车里走出来,张望了一下四周便迅速走进了酒吧的门。出乎意料的是,酒吧外面晃荡着两名警察。于是,推开出租车门走出来的陶然又不得不把已经拔出来的枪重新放进了口袋,但他转念一想,或许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好机会。

两名警察其实已经发现了这名从出租车中走出来的男子手中的枪,只不过对方迅速地掏出钱包出示了伪造的特工证件,因此他们便把手中的枪又重新收了起来。

“我们在这里巡逻,有什么异常情况吗?”两名警察很显然对这名探员的大驾光临感到有些不自在。

“刚才走进去的那个男人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杀人犯,为了抓捕他我现在需要你们的协助。只要你们任务完成得出色,我可以保证你们更快获得晋升的机会。”

面对两名警察一脸狐疑的表情,陶然扔下一句话然后就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酒吧,“记住,永远不要把肤色作为衡量人的标准。表情与肢体语言透露了你们对我的不信任。”

陶然的脚步在迈进酒吧大门的一瞬间便放缓了,虽然他并不急于拔枪,但从他那严肃得有些恐怖的表情中也不难看出他已是剑拔弩张了。

接下来的情节便是在电视上也能看见的老套剧情了——陶然和两名警察搜查了整间酒吧,然后抓住了那名“杀人犯”并且把他五花大绑在了一把椅子上,只不过参与审讯的人始终无法淡然处之,因为面无表情与陶然对视着的这个男子正是托尼。

“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做的?”陶然正襟危坐在托尼的对面,他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无一例外地巧妙掩饰住了正在心底不断滋生的慌乱,以及愤怒。

“你不是很擅长窥测别人的想法吗?那你告诉我,你难道不能自己看出来你想要的结果吗?你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反而来问我,仅仅只是因为你无法读取我的想法。是的,你慌乱了,你紧张了。所以你无法施展你的能力。我很清楚,你最大的软肋就是害怕背叛。”虽然手脚都被齐齐绑在了椅子上,但托尼还是十分具有攻击性地把头朝陶然的方向靠近了些。

陶然没有说话,他默默地观察着托尼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所有的发现都告诉他事情有些不对劲,这个托尼确实比起以前有着太多的反常之处。

“告诉我你的名字,你不是托尼。”陶然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口吻。此刻他最先想到的可能性便是眼前的托尼是欺骗师用化装术假扮的,而陶然的怀疑对象毫无疑问就是伊万。

眼前凶神恶煞的男子突然不说话了,以一种仿佛盯着猎物的眼神死死盯着陶然。

“你很紧张。恐怕我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你是谁?为什么要化装成托尼?”

“不,虽然你已经有些靠近答案了,但我很抱歉地告诉你你又猜错了,”托尼的脸上是恶作剧者的得意表情,“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我是默罕默德·里卡尔。”

陶然仔细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可丝毫没发现任何说谎者的迹象,尽管不能完全排除他使用镇静剂的可能。但是,难道会是我的判断出现失误了吗?陶然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出现了质疑,他从包里拿出了之前卡尔对他使用过的便携式红外测谎仪。

可就在他开启装置的一瞬间,标志谎言的红灯立刻亮了起来,而此刻仪器的检测方向却是指向着陶然自己。陶然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仪器出故障了,因为他事先没有使用过任何谎言术。陶然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无奈地把测谎仪重新收入包里。现在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双眼了。

“你不是托尼,你也不是伊万,你是默罕默德?”陶然歪着脑袋盯着托尼。

“事实如此。”在陶然提到伊万这个名字的时候,托尼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变化,但陶然还是不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

“那么让我们换一个话题吧。这个东西是你的吗?”陶然从怀里掏出了金惠美的首饰。

“恐怕无需我再重复了吧,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才对。否则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跟你开门见山地说了吧,伊万把这副身体借给我可不是让我看你是否还活着,他的目的仅仅只是让我来警告你——不要再插手导弹系统的事情,否则我们绝对有这个能力再制造一起车祸。你一定不希望中岛法子她遭受什么不测吧?”

“你是在威胁我吗?!”陶然几乎要跳起来,他再也不掩饰自己脸上几乎已经要爆发出的怒气,“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伊万?”

“很显然你已经想要结束这次谈话了。那么我也不和你绕弯子——绝无可能。”托尼的脸上全然是挑衅的神色,而毫无畏惧。

陶然沉默着。

“你不该威胁我的,伊万应该告诉你我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威胁。”陶然喃喃着,然后迅速地拔出枪打爆了托尼的脑袋。

听到枪声的两名联邦警察连忙冲了进来,他们看见的是倒在血泊中的托尼和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的陶然,两个人拿着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攻击我并且试图逃跑,所以我只能采取措施,”陶然提着包走了出去,“剩下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我会向纽约警局汇报你们的出色表现的。”

这次审讯过程全程都被陶然用摄像机录了下来,很快他便会发现托尼在这其中的不正常措辞。尽管此时充斥于陶然脑海的,仅仅只是想着如何在警察发现破绽之前离开此地,越快越好。

夜色愈发浓重起来。

中岛法子在自己曾经的办公室——公司情报处的一间小格子间里迎来了又一个夏天。与去年的此时不同,她再也不必为因调职带来的焦虑情绪所困扰。相反的,她嗅着办公室特有的油墨气味,感到无比的平静。

然而平静背后,却又仿佛若有所失。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轻声喃喃道。

后勤部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法子的离开对公司甚至对这么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都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生活重新恢复正轨的同时不再保留旧有的痕迹,没有任何文件、照片、资料,甚至连同陶然等人的名字也都不会再出现在她经手的档案里。一切的一切都把她与在基地里焦急等待新上司的法子相割裂,与在海岸上筋疲力尽的法子相割裂,与在酒店大堂门口被大雨淹没的法子相割裂。甚至她自己也为过去所不容,甚至那些回忆也都成了清醒时再难想起的梦境。

甚至,在看天空看得出神的时候会念及那个人的名字。

B国,华莱士精神护理医院。

在安全监护级别为最高的SDC病房门口,陶然迟疑伫了一会,盯着大门上的“佛尼吉·纽兰(Forenidge·Nuland)”,他挥了挥手,示意安全人员把门打开。

与之前一贯的直截了当作风相左,这次的陶然对于即将面对的人似乎有所顾虑。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向背对着他的男子走了过去,坐下。

坐在陶然面前的是一个被防暴服紧紧缚住的中年男子,两人相距不足一米。与此同时,还有两名荷枪实弹的安全人员在离他们不到三米处站立着。在这个同时被四个男人占领着的不算宽大的病房里,气氛因此而显得格外凝重。双手握膝的陶然盯着面前低垂着脸的男子,对方的眼神飘忽不定。即便此时对方完全处于劣势,陶然也仍以不失谨慎的态度保持着谈判的距离,思量着该以何种修辞说服这个无比固执的男人。

毕竟他很清楚对面的人多么恨自己。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名叫纽兰的男子突然打开了话匣。虽然他仍旧低垂着头,仿佛担心一旦自己抬起头,那满腔怒火便会像洪水一样彻底吞没继续谈话的任何可能性。

陶然睁大了眼,屏气聆听着。

“这很诡异,无论是凶器还是不在场证明我都做得天衣无缝,警方甚至到最后都没有找到尸体,”纽兰身上的防暴服开始抽动了起来,这是一个信号——意味着肌肉的紧绷以及与此同步的愤怒的增长,“我在这里一年都没想明白——你怎么知道我把我妻子的尸体藏在蜡像里?”

纽兰抬起头来,以野兽般的姿态与眼神与陶然对峙着。

“两幅蜡像,一个月,没问题吗?”出乎纽兰意料的是陶然如同坚冰般的冷漠口吻以及文不对题的回答。

“哈哈哈哈,”纽兰忽然仰面大笑了起来,让站在一旁的安全人员感到有些紧张,几乎拔枪欲出,“你真是个阴谋家啊陶先生。我可不会忘了一年前你是怎么做的——先往我的家中寄了张记录我犯罪事实的照片,然后打电话来威胁我要向法院起诉我,最后当我拔出枪顶着你脑袋的时候你这婊子养的还面不改色地说,‘两幅蜡像,一个月。’你知道我现在多么后悔当时没有一枪打死你吗?”

“你不敢冒这个风险的。我们对你做过全方面的心理评估,你会尽全力规避一切潜在的风险。我打赌你最后还是会妥协的,正如我当时打赌你不会扣动扳机一样,在你听了我下的筹码之后。”

“哼!筹码就是你许诺我不会坐在法院的被告席上,但却把我送到了这个比监狱还要该死的鬼地方来?”

“这是上级的决定,我只是执行……”

“我不管什么决定!”纽兰几乎要跳了起来,但马上便被两个彪形大汉按了下去,“如果你毫无诚意的话,那么在这里的谈话只是浪费时间罢了。我有的是大把时间,而你,我看得出你急需那蜡像。我可不在乎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但你耗得起吗?”

陶然重重抿了抿嘴,然后把托着冷笑的脸逼近了纽兰,“看来你始终不清楚我们公司把你软禁在这里要走的程序。把你送进来需要三个人的许可,但要想让你永远留在这里,我一个人的签名就足够了。算算看你还剩下几年,三十?四十?我不在乎花两个小时草拟一份文件,但你耗得起吗?”

与陶然的起身离开同时发生的是纽兰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但很快他的挣扎便被安全人员的殴打给彻底制服了,两声重重的耳光声响起,纽兰恶毒的咒骂声方才停止。

“一个星期后我还会再来的。相信我,在那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来访了。”

陶然在门口转过身来,朝倒在地上的纽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便扬长而去。

陶然抵达所住的酒店已是凌晨。他此行的保密级别之高,连安保人员的陪同都不被批准。也许是因此,又或是因为临行前总裁秘书的那句“我担心你这次行动的安全会受到严重威胁……情报的来源我无权透露……请小心行事”,透过落地窗映射入陶然眼帘的如同漆黑之玉的巨大夜空,竟让这个无所畏惧的男子感受到了黑暗的寒冷与战栗。

但愿今晚能睡个好觉。因为巨大的工作压力和由此引发的焦虑,陶然近日来饱受失眠的折磨。这让即便一向对药物怀有抵触心理的陶然也不得不选择安眠药。

就着凉水吞下两粒之后,陶然躺在床上合住了眼睛。确实,夜晚此刻对于失眠症患者来说不再是漫长得难以忍受,陶然很快便进入了梦乡。然而,让人欣慰的良好睡眠也势必会衍生出另一件产物,那就是噩梦:

托马斯·林,我的远方亲戚——林氏夫妇领养的R裔男孩,对于他来说,初中毕业后只身来到A国的我最初还只是个难以接近的人——性格孤僻、高傲。但他的热情很快便打破了我一贯用冷漠态度筑起的高墙,即便隔着一定的年龄差距,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一天天亲密了起来。

“然!”我仍能清楚地记得被当地最好的高中录取之后,他在初中的毕业典礼上一边呼喊着我的名字一边向我跑来时的笑容。我抱住了飞奔过来的他,在众人面前微笑着接受那在英语里甚至有些别扭的称谓。当时我天真地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就这样永远维持下去。然而事情慢慢发生了变化。

2002年是变化的开端——那一年托马斯收到了7所大学的拒信。托马斯的学业成绩和课外活动都完美到无可挑剔,以至于无论是我还是林夫妇都确信他被理想的大学录取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若干年后我才知道托马斯之所以没有被任何一所大学录取是因为大学的面试官发现了托马斯存在精神疾病的症状。然而与他最亲近的我竟丝毫没有看出任何端倪。负罪感使一个物理系的大学生在那之后无比热衷于研究肢体语言和表情,然而我也十分清楚,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托马斯,这都太迟了。

高中毕业之后,托马斯没有选择“空档年”,而是到一家连锁快餐店打工。凭借着出色的能力与自身的努力,第三年他便获得了在总部的工作岗位。然而就在他即将奔赴总部的前一天,美梦破碎,一切付出的汗水都化为徒劳,因为托马斯在那一天当场殴打了一名黑人孕妇。而我,在三年后的那天,在警局面对挺着大啤酒肚的警官时才得知他其实是个极其严重的人格分裂症患者。

在那之后,托马斯失去了所有工作、兼职,他被迫服用各种精神药物,这让他痛苦不堪,同时让他渐渐变得暴躁、易怒、极具攻击性。我对曾经那个脸上总是挂着温和微笑的托马斯的全部回忆都在他如同野兽般的啸叫声中化为泡影。望着泪流满面的林夫妇,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会把曾经的托马斯带回来,以我自己的方式。

在另一名谎言师的协助下,我侵入了托马斯的梦境。

暴雨下的酒吧,一大群人在狂欢。克里斯蒂安、史密斯、琼、N、哈雷……我甚至都能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这些人都是虚拟的人格,是导致托马斯人格分裂的元凶。托马斯称他们为“我亲爱的朋友”,在现实世界里对着空气亲昵地一一呼唤他们的名字,仿佛是失散多年的老友。我才不管这些,我早已下定决心要以最直截了当的方式治好托马斯。

我提着吉他箱,伪装成驻吧乐手走上了灯光闪烁的舞台,面对着狂欢中的人群,打开箱子,迅速利落地拿出冲锋枪,扫射。

血,惨叫,残肢碎体,弥漫在狭隘闷湿的空气中。

方才还在舞台前狂欢作乐的人们,没几秒便全部倒在了血泊中。然后我如同终结者一般重步走下舞台,把枪口瞄准了那些尖叫着逃离吧台的人。

有时候,当人杀红了眼后,杀人只不过是一种无关痛痒的惯性。而更多时候,人往往只有在子弹声响过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扣动了扳机。当火舌无情地击穿了一名白衣女孩的胸口之后,早已意识恍惚的我这才看清了她的脸庞。

婵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随之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自从昨晚从噩梦中惊醒,陶然的后半夜就是辗转反侧的煎熬。此时此刻,他正坐在一列前往B国首都的火车上,身心俱疲的陶然虽然知道这么做会导致危险情况发生,但他还是忍不住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短暂的休憩在手机的震动中结束。陶然猛地睁开眼睛,掏出显示来电的手机,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接通电话。

“收到可靠情报,陶然先生你所乘坐的K289次列车中安装有高爆炸弹。十分钟后列车会驶过一座桥,你可以选择在那个时候跳车逃生。但我们并不确定炸弹的爆炸时限,所以还请你自行斟酌。同时紧急情报科会和你保持联系……”

在挂断电话之前陶然一句话也没说,确切地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倘若是以前,面对相同的情况他至少不会惊慌失措。但现在的陶然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已疲惫至极。

陶然花了一分钟整理这突如其来的复杂思绪——想要杀死我的毫无疑问是伊万。如果要保证炸弹在分节车厢中仍能够万无一失地置我于死地,那么炸弹一定是在我所在的这节车厢或是前一节车厢。

陶然抿了抿嘴,他决定不跳车逃生,而是要先找到炸弹所处的位置。他的想法很简单——安放炸弹的人肯定还在这车上,如果能够找到对方,那么也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伊万。而且一旦跳车逃生,那么当局一定会把自己当作是爆炸案的制造者,对于焦急地想要离开B国的陶然来说,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陶然拍了拍脑袋,然后突然站起身来——这是他的计谋,想看看周围人的反应。虽然车厢里不乏来回走动的人,但是如果存在那么一个现在正在监视陶然的人,凭借着极其出色的观察能力,陶然自信自己一瞬间便可以通过乘客的面部表情以及肢体动作判断出谁可能是作案者。

但让陶然有些失望的是,在他视野所及范围内,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对象。于是他穿过过道,打开门,径直走向另一节车厢。

然而,无论他怎么观察,都不能在那些或是面无表情或是瞌睡连天的旅客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时间紧迫,陶然只能迅速作出冒险的判断——炸弹是事先设置好的,那么八成是不会在车厢里的。

“抱歉。”四处张望的陶然与一名从厕所出来的男子迎面撞了个满怀,对方拍了拍衣服,便转身离开了。陶然没在他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寻常之处。但马上,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刹那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炸弹很有可能就藏在厕所里。

列车中的厕所是一间几平米的小室,一扇窗户,一个座便器以及一个洗手台,别无其他。座便器的贮水槽由一块大理石板开合,陶然本能地前去检查——果然被套在防水塑料袋里的炸弹就藏在贮水槽内。

盯着不断变换的计时器上的数字,陶然脸上的冷汗不禁滴落下来。然而此时被激增的肾上腺素所影响的陶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中的阴谋,虽然他本该注意到——为什么炸弹会如此轻易地被发现?陶然不知道的是,对于他来说真正的杀机并不在炸弹,而在贮水槽中——其中看似清澈透明的水其实是剧毒物质配制成的溶液,一旦陶然伸手进去取出炸弹,毒素就会通过毛孔渗透皮肤从而进入人体血液循环,在炸弹爆炸之前便能让陶然的心脏停止跳动。

陶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

他开始着手拆除炸弹。在此之前他瞄了一眼计时器,还剩下3分30秒。陶然捏紧了沾满冷汗的手。

陶然把手伸向了贮水槽。砰!几乎是同一时间,厕所门被撞开了。陶然瞪大眼睛回过头去,眼前的光景仿佛幻觉一般令他不敢相信——一个冷冰冰的枪口正对着自己,同时紧绷着脸的纽兰如同饿虎一般几乎要扑了上来。

“嘿!不要这么做,冷静一点,”陶然条件反射般地举起了双手,同时缓缓从地上站起来,“门外就有巡逻的乘警,为了你自己着想,不要扣动扳机。”

“你没有和我谈判的权利。把铁钳放下!”

“……”陶然俯下身子作势要放下铁钳,同时把目光在计时器上聚焦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间。

2分42秒。

“很讽刺吧?24小时前你还在玩弄我、威胁我,但现在你看看你自己,你的性命就掌握在我的手里。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一点一点地折磨你,以报偿我这一年里忍受的一切!”纽兰扬起手臂,在陶然脸上打了一记重得让他眼冒金星的耳光。陶然的身体失去重心向后倾倒,他连往后退几步,靠在了窗户边上。余光在窗外停留了一会,蓝色,是湖水。

看似不堪一击,实则是在设计之中。

就在身体与墙体接触的一瞬间,陶然放在身后的手摸到了救生锤。然后借着身体倒下去的转动力拔出了锤子,猛地击碎了窗玻璃。

内外空气的流速差导致了瞬间巨大的气压差,被击碎的窗玻璃就好像台风中的碎纸屑一般飞舞开来。气流与玻璃屑让纽兰睁不开眼,而突如其来的变数更是让他无法做出迅速反应,两声响彻车厢的枪声都没有给陶然带来一丝一毫的伤痕。而等到纽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陶然半个身子早已探出了窗外。

扑通一声,陶然跳出车厢,纵身跃入铁轨之下的湖水中。五,四,三,二,一,零!

在巨大的爆炸声和火光中,陶然从湖水中探出头来。冲击波在平静的湖面上掀起巨大的波浪。

陶然扭头又钻入了水中。

他盯着我,用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眼神盯着我。

“你为什么这么做?”

“托马斯……”

“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

冷冰冰的眼神。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难道要我说“我只不过是出现在了你的梦里,做了一些你不想看见的事,然后让我们翻过这一页吧,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天哪,连我自己都不觉得这么说会起什么作用。

“我只是尝试着帮助你。”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这是在谋杀!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是的,我被他用枪口指着。

“你没必要这么做。为你自己着想吧,你现在已经被特工们包围了。杀了我只不过给你的罪行又添了一条……”

“我才不管这些,我已经背上两条人命了。陶,你觉得我会在乎法官在宣读我的罪行的时候多念及一个名字吗?”

是的,托马斯此刻已经杀了两个人——倒在血泊中的林夫妇的尸体几乎已经僵硬了,而此刻他正用手枪指着我。谈判专家还在路上,屋外的特工们也不敢贸然行事。形势真是糟糕透顶了。

“过来!到我这里来,不然我就开枪了!”托马斯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他似乎发现了警方在对面的屋顶上安排的狙击手。他一把拽过我,然后左臂勒着我的脖子,右手拿枪顶着我的脑袋,推搡着我向屋外走去。

就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强烈的阳光照进了阴冷的房屋。我的身体莫名其妙地自行动了起来,我用头顶猛地撞向了托马斯的脸,接着趁机抢夺他手上的枪。结果是我没能把强壮的托马斯制服,与房屋保持着一定距离的特工们飞奔而来,而就在他们扑上来按住托马斯之前,托马斯扣动了扳机。

砰!子弹毫不犹豫地洞穿了我的身体。

和烟雾一起萦绕在陶然脑边的,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梦境。

“詹姆斯,你不能这么做。我不能留在B国,当局已经对我下达通缉了。”

陶然已经在公园的长椅上度过了一个难熬的夜晚。

“我不管上层出于何种考虑,我必须尽快回到A国。有人想让我死在这里。知道吗,你是我现在唯一能够相信的人了。”

一个穿T恤的男子匆匆走过,陶然立刻把视线投到了地上,压低了声音。

“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没有人会知道的。无论如何,今天晚上我必须看到一架私人飞机停在指定地点。明白吗?这是你欠我的。”

“该死,他居然挂了我的电话!”拳头重重地落在了木椅上,震动。

僵硬的手指用力地摩擦着头发,陶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就失去控制,方才的局面确实是因为陶然这方面的不理智而失控的。整晚整晚的失眠与随之而来的噩梦的的确确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与理智。

陶然已经无路可走了,情况从未像现在这般糟糕过——公司方面毫无要来接他的意愿,爱德华的电话也继续无人接听,而最重要的是,控制陶然欺骗术的那枚电梯按钮在他跳车以后就再也没有找到过。

带着行将散灭的烟雾与思绪,陶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荡。

在安静的巴洛克式建筑面前,陶然看见的唯一生动的便是悬挂在墙壁上的欧米伽挂钟以及挂钟旁透过彩色玻璃窗户看见的电视机。陶然默不作声地忽视了电视上播送的突发新闻——一场交通事故。陶然不知道的是,一群谎言师早已编织好了一个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谎言,而发现这谎言的破绽的可能性——瞥一眼电视机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已经在陶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明哲保身的人生信条面前消失殆尽。

他只是摇晃着脑袋,然后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行走。

“你好,现在我暂时无法接听电话,请在听到‘滴’声后留言,录音会自动存储到语音信箱中。”

“詹姆斯,对于刚才说话的态度我很抱歉,希望你能够理解我近日来的压力。但是我同时更希望你明白你是我现在唯一能够切实抓住的希望。”

放下手机的那一刻,日光透过挂钟玻璃反射进陶然的眼睛,然后便是恍惚,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

像是虔诚的信徒,盯着那迷离的光晕。

一瞬间,陶然仿佛看见了破晓时分K国海岸上的阳光,与此同时也仿佛再一次徘徊于坠落深海的迷失,气泡拂过陶然的脸颊,透过那些气泡,陶然看见了充满怒涛与寒风的残酷世界。而那从黑夜的桎梏里脱逃出来的自由的光束,却是如此夺目地挣扎着陶然的眼睑。

甚至当货车失控冲过来的时候,陶然也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占据着这个妄想救赎的苦行者脑海的,全然只是十多年前那场溺水的梦魇。

“陶然!坚持住!”他甚至幻听到了女孩的声音。而那反射入陶然眼里的光芒中,仿佛有一只手想要拖拽着他逃离置身其中的危险。只不过这次,怀揣着那长久以来一直折磨着他的负罪感与愧疚感的陶然,在挣扎的水花中推开了那双手。面对着那辆已无法躲避的大货车,陶然灵魂出窍般地张开了双臂。

世界随即变成了黑白,黑的是夜,白的是光,彼此排斥,彼此互不相容。

然后谎言成真。

“突发新闻,街头发生货车撞人事故,现已造成一人死亡,另有数人受伤,死者的身份尚未得到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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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走路不长眼啊。”“你怎么骂人呢,明明是你先撞到我的。”“诶,你看起来好眼熟啊。诶,你不是内个。。。。。啊啊啊啊啊啊”。。。。。。。。额。。。文章有些。。。咳咳,反正不会跑题,各位读者只要记住一点,那就是,作者大大是智障,23333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