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海十二城，或高或低，每一座都漂浮于半空。居住在城中的未必都是仙人，但大约看久了云蒸霞蔚，便是凡人，谈吐间都多了几分仙气。
青虚院前任首席弟子败于逆水剑之后不久，这片方圆百里的远古灵脉终于迎来了久违的雪。这是场小雪，混杂着细小的冰粒，雪虽小，风却大，冰粒砸在行人脸上，那可不是什么舒服的触感。若无必要，凡人可不愿在这种天气出门，他们宁愿坐在火锅旁，饮酒、品菜、闲聊。
即便不去敲门叨扰，也不难猜到他们在聊些什么。浮游城无内忧外患，风调雨顺，平日里就两个字——无聊。近日来除了翠柳城青虚院开门纳新之事外，凡人们或许还真的找不出其它事情好聊。
“吾儿若被选上，老夫此生无憾矣。”老人举杯一饮而尽。
家家户户，抱有同样的希冀。然而，被寄予厚望的子女们，大多数都一笑置之，低头继续练习祖上传下的手艺。无论仙法有多么神通广大，总有些琐碎之事需要凡人去做，只需干好这些活儿，就有资格继续留在浮游城娶妻生子安安稳稳过日子。比起虚无缥缈的修仙，凡人的幸福，要实在得多。
只是，有大多数，就有极少数。
雪白的街道上，不知何时被踏出了两行深深的脚印，不一会儿，便被风雪掩埋。
月牙城，一座阁楼上，如雾的雪帘后，摆放着一张黄藤椅，椅上坐着一名穿银白色缎衣的女子，如瀑的青丝乌黑发亮，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女子的身侧，站着一名身材颀长，身穿湖蓝色布衣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神态安静温和，目光虽看着窗外，眼帘却微微低垂，显得谦虚而又亲近。
“你在想些什么？”
缎衣女子微微一笑，主动说道。
布衣男子恭敬说道：“师妹，如果江师姐有意栽培那名杂役成为丹士，为何不直接把他收入月牙城，而是将他写进青虚院的推荐名单中？青虚院那几个执教的炼药水准，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缎衣女子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看向身侧的年轻男子：“你觉得叶焕得到转龙壶，是江心影做的手脚？”
“师妹的意思……不是她？”
布衣男子略微思忖，有些迷惘地问道：“但除了我月牙城，还有谁有那么大的手笔，一下子拿出十几颗中、高等兽元？”
“起初，我也跟你想的一样。”
缎衣女子眨了眨眼睛，轻笑着说道：“但你应该知道，转龙壶，是出自师尊之手的上乘法宝。不仅是你、我，江心影同样也不乐意转龙壶落入一个小小的杂役弟子手中。”
“或许……”
布衣男子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将话生生止住。
“假如师姐真想要转龙壶，我说的是假如。”
缎衣女子深深看了布衣年轻人一眼，有些自嘲地说道：“半年前她就可以向师尊讨要，只要她肯开口，师尊岂会不给？江心影何须等到如今才多此一举？所以你的猜想，多半是不成立的。”
“我懂了。”
布衣男子微微点头，说道：“叶焕能第一个进七星洞，选中师尊的法宝，与我月牙城也算有几分仙缘。只是，杂役弟子身怀至宝难免会让外门弟子眼红。师姐让叶焕进青虚院，是为了让他免受欺凌，活得长一些。”
“你这样解释，并无不妥。事实上，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想，而这一点，恰好就在师姐的考虑当中。”缎衣女子悠悠说道。
“这……”
布衣男子欲言又止，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江心影，曾经月牙城中最强的内门弟子，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始终都如云一样飘渺，让人无法捉摸。
“正如你所言，一下子拿出那么多上品兽元，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很可疑的怪事。既然不是江心影，那么，会是谁？”
缎衣女子微微眯起双眼，低声说道：“那个叫叶焕的少年，会不会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往？如果转龙壶不在他手里，我与师姐都会视他如空气，就算他的身世再曲折、背景再离奇，我们也不会看他第二眼。可现在，师尊的法宝就在他手中，我们想不在意都难。”
“原来如此！”
布衣年轻人一声轻叹：“师姐这一手棋，实在是暗藏玄机啊。青虚院那边，想必已有人打过招呼。假如叶焕真有什么秘密，这下也藏不住了。”
缎衣女子微微笑了起来，看上去明媚动人，她突然认真地看着布衣男子，轻声说：“那只碧水金睛兽已经快成年了，师尊打算在玄都会之前将它赐给你。”
此前布衣年轻人始终保持着谦恭平和的仪态，然而缎衣女子的这一句低语，却是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缎衣女子起身拍了拍这名师兄的肩膀，淡淡说道：“既然是行者了，就不该还同修士那般修行，去境外走走、看看吧，师尊觉得玄都会那股子味道不适合你，我觉得也是。不过，师尊有师尊的考量，师姐有师姐的想法，我自然也该有我的决断。在你远行之前，记得帮我个忙，去瞧瞧那个叫叶焕的小子，若他配不上转龙壶，你直接替我拿回来！”
“是！”布衣年轻人躬身答应。
……
酝酿已久的雪，似乎在短期内看不到停歇的意味。灵雾谷深处的草地上，一个光着上身、脸蛋被浓烟熏得像锅底的少年仰天哈哈大笑道：“成了！终于成了！”
湿漉漉的草地上，四处散落着炼丹用的各种源材料，以及炼药失败所形成的气味刺鼻的残渣。
“聚灵合气丸！终于被我炼出来了……不得不说我叶焕果然是天才……呀，下雪了！什么时候开始下的？看来老天爷都被我叶焕的惊艳天赋感动了……”
叶焕恋恋不舍地放下转龙壶，不经意间看到雪水中自己的倒影——脸被熏得如黑炭一般，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聚灵合气丸是一种较为低等的丹药，随便一个一星丹士都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能炼制成功，在无欲天各大商馆皆有售，最贵也不会超过八百晶石。
而一套用来炼制聚灵合气丸的源材料，大约需要五百晶石才能买齐。
正是这样一种简单的药，叶焕前后失败了三十一次……折算成晶石，也就是浪费了一万五千五百晶石——相当于一名普通杂役弟子五十一年的积蓄！有钱，就是任性。
“所谓的天才，指的就是我这种人吧……”
叶焕就着雪水洗了把脸，继续肆无忌惮的在灵雾谷中采集野生药草。自从胸膛上出现了不可名状的印记之后，在灵雾谷的任何地方，叶焕都可以甩开膀子横着走。当然，以他现在的实力，就算是灵雾谷之外的低等妖兽，也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
只要身上有印记，先天本元就不会出问题，至于修真心法、剑技、武技……那些更加不是问题。
如何迅速强化自身的灵蕴，才是叶焕的头等大事。依靠普通的低等丹药虽有效果，但这效果还远远未达到叶焕的预期。叶焕的目标当然不是炼制这些随处都有得卖的丹药，而是那些真正有价无市，对增强灵蕴、提升修为大有裨益的灵丹妙药。丹士并不擅长战斗，同等修为之下其战斗力甚至比号称“最怕一对一”的方士更弱，也正因如此，无论在什么地方，丹士的人数都是很稀少的……而相应的，一名真正修为不俗的丹士，对于任何一个宗派来说都是炙手可热的招揽目标，原因很简单：平庸丹士做出的东西市面上也有，而优秀丹士做出的东西市面上就没有！一名炼药经验深厚的贤者，甚至可以自创各类妙用无穷的灵药，以一己之丹道破解方、术、巫三家之异术！
采集够了足量的药草之后，叶焕寻了个静僻的所在盘膝而坐，一口吞下聚灵合气丸，开始静心调息吐纳，过了约半个时辰才悠悠睁开双眼，看向浮游城的方向，微笑道：“青虚院？也配教我炼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