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所大学做老师的朋友每次聚会,都向我们抱怨说,越来越感觉自己这老师,当得像那菜板上的鱼,看上去活蹦乱跳,但却时不时地就担心那学生幻化成的刀,“啪”地剁下来,伤及皮肉是小,击穿了脆弱的心脏,也未必没有可能。
曾经一次朋友上课,因为一个会议将课推到早晨10点。等到朋友开完了会,心急火燎地赶去给他心爱的孩子们上课的时候,却发现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只坐了几个学生。而这仅有的几个看见他来,照例在那里谈论明星娱乐八卦,丝毫没有因为他走上讲台,停下喧哗。而当他在扬起的粉尘里擦着黑板的时候,亦没有一个学生积极地上去给他帮忙。这些朋友其实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怎么介意,他对这些学生像孩子一样宠爱,所以也便能够理解他们种种任性懒惰的言行。
等到已经将课上了5分钟的时候,又有一个学生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地进了教室,看见朋友站在讲台上眉飞色舞,他毫无掩饰地朝身边的同学嚷嚷:“怎么来这么早啊,不是10点才上课的嘛!”朋友看着对面墙上已经指到10点零5的钟表,没作声,也没动怒,他只是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告诫自己:不跟这目中无我的小子一般见识。
但这小子并没有因为朋友的宽容而消停下来,一屁股坐在第一排,还没听几句,便扭过身去,跟人肆无忌惮地牢骚:“这都讲的啥玩意儿啊,这么没意思,你们不记笔记,是不是在听天书啊?!”朋友的怒火终于压抑不住,“啪”地拍了桌子,冷冷道:“你,给我出去,以后不用来上我的课了,我记住你了!”
本以为这小子顶多白朋友一眼,便乖乖出去,不想,他却高傲地站起来,毫无惧色地对朋友说:“好,以后不来上课就是,我,也记住你了!”
朋友当即要气晕在讲台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学生“砰”地打开门,扬长而去。他用尽全力,终于克制住自己没有追赶出去与那学生理论一番。他知道,这样理论的结果,只能是因为事态闹大,自己在学校领导面前落个不懂为人师表的暗淡印象,亦有可能学生搬来家长或者某位权势亲戚的救兵,炒了自己的鱿鱼。再想想自己这不必考试的科目,如此较真儿,怕是也会被同事们笑话了吧。
但朋友那堂精心备好的课,却是再也没有欲望精彩纷呈地讲下去,只草草敷衍一下,便装着一肚子气提前结束,出门找好友安慰那受伤的心灵。
那时朋友刚刚工作,对于教育还满怀着一腔浪漫的热情,遇到教过的学生会主动地给他们打招呼;有学生生病,必定会探望一番;平日里从来不在学生面前摆老师一本正经的架子,总是和风细雨般的平易近人;为了减轻他们的负担,自动将自己科目的考试取消掉,还好心地将做好的课件拷给他们,只让他们交一篇文章即可。
不曾想,这样无私的奉献,换来的,不是学生的感恩,而是他们愈加地不将他放在眼中。平日里开开玩笑也就罢了,到而今,竟是公然地向他挑战,让他这为师的尊严如那质量低劣的墙灰,只稍稍一碰,便扑簌簌地落了满地。
如今朋友是那砧板上受伤的鱼,被学生言行的刀子一次次地刮擦着,即便是重新回到那水中,也不再有激情可以欢畅自如地穿行。
岁月是如歌的行板,但在朋友这里却成了如火的砧板,他躺在其上,感觉到岁月的刀冷漠地划过,而他无助地回望一眼那泓清澈的溪水,终于不再反抗或者挣扎。
只是这剥落的师道,如那脱落的鱼鳞,虽不是致命之伤,却还是在俯身去看的时候,有外人不能体悟的失落与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