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荷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处境,示好之后并不停留,快步从一旁奔着后台的方向去了。阿曼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若是吃了暗亏还不知长进,这样的人五爷会留着?别说是大老板费力找来的,就是玉皇大帝派来的,五爷只怕也懒得费那个心思呢。”她说到这里,转回头看着牡丹姣好的面容。牡丹微微一愣,即便抹了厚厚的一层脂粉,但依然难掩她本身的疲惫之色。阿曼叹了口气,自嘲地说道,“咱们不过是棋局上的一枚棋子,自以为聪明,其实从最开始,命运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是生是死,那是上头的意思。如今还留着,不过是还有用处,等没什么价值的时候,润真就是咱们最好的榜样。”
牡丹脸色微微一变,虽说阿曼的话有些狠叨叨的,却不无道理。她在这里漂泊数年,于其中的关窍道理自然明白。她垂着头想了许久,无声地苦笑了起来。
阿曼继续道,“上头任咱们斗,那是能从中得些好处,你我为了争强好胜,哪个不是玩了命的工作?在水一方当年的盛世若说没有我们的功劳,谁信呀?只不过……”她看牡丹的眼神一紧,“若是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知死活的斗来都去,那就真是作死了。”
牡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往日你的话可没这么多,今儿这是怎么了?”她捏低了声音,小声道,“这是鱼莹要被送去后院,你在前面没有了依托,想找我结盟吗?”
阿曼讥笑了一声,“你若是这么想,那就算我什么都没说。”她悄悄别过脸,表情不无骄傲地说道,“你既摸清了五爷的脾气,连他送鱼莹去后院的事情都猜到了,不如你再猜猜,五爷为什么要把她送过去?”
牡丹想了想,不急不缓地答道,“这有什么难的?自然是和九爷有关系了。”她虽说聪明,但一来骄横目中无人,在水一方里能和她说得上话的,除了春心还真没几个,因此消息也就不如旁人灵通。二来她的心思也没全放在在水一方的工作上,眼下如何能从庄春凡那里多套些钱出来,才是她的当务之急。因此,她目光也就不见得有多长远,不过是鼠目寸光罢了。她倒不曾察觉,反以为自己是个聪明到了极致的人物,口气也难免有些得意,“近两年五爷也上了年纪,他这半辈子都在为了生计颠簸浮沉,自己的事情倒没怎么上心,错过了大好的时候不说,就是如今哪家的姑娘愿意往他身边靠,大概他自己都没这个心思了。更何况,也是力不从心了吧?”牡丹眨眨眼,有些好笑地继续道,“五爷膝下空虚,身边就这么一个宝贝弟弟,自来都是爱若性命,九爷说要什么,五爷从没反对过。之前我就和春心说,五爷把九爷当成了心坎上的肉,就算他伸手要摘天上的星星,五爷也得赶紧让人打梯子去。”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淡淡地瞥着阿曼道,“这不也是你和鱼莹为什么要使手段贴上九爷的原因吗?有了九爷的庇护,五爷那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阿曼冲她一笑,没有多说。
牡丹继续道,“只不过,五爷把九爷当成了眼珠,宁可自己吃亏也要成全他,如此的感情,只怕鱼莹的出身,五爷也未必看得上吧?当初九爷身边那位聂小姐可是和他闹得满城风雨,即便聂家现在搬去了北平,两家也没了往来。但聂小姐的身份摆在那里,和鱼莹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可真是云泥之别,那真是打从娘胎里出来,就落了鱼莹不知道多少。有了珠玉在前,五爷只怕志比天高,想给九爷找个比聂小姐更强的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阿曼继续笑了笑,“你说得也有道理。”
“这哪里是有道理?这可字字句句都是大实话呀。”牡丹不满意她的用词,微微蹙了下眉头,“五爷既不想辞了鱼莹让九爷不高兴,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把她送去后院了。那地方说起来难听,但到底也不是人人都要靠卖身份过日子的,九爷即便不高兴,也挑不出什么理来。等鱼莹到了后院之后,即便清清白白的,但流言也足以杀死一个人,她再想跟着九爷,只怕也不可能了。”
阿曼听她说完,忍不住笑着问道,“你既然猜的如此透彻,那我问你,你说鱼莹也知道内中得失,那她为什么又会答应呢?”
“只怕她不答应,也不成吧?”牡丹心直口快地说道。
阿曼道,“她若不答应,自有办法去找九爷说情,有九爷出面,五爷的办法只怕还没实施就给遏制在了摇篮里。”
牡丹脸色一变,“这……”
阿曼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这里面的水深着呢,咱们还是别探底的好,免得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了。”
牡丹还陷在阿曼的问题里,对她的话也没怎么上心,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都是鱼莹自己为什么会愿意去后院呢?为什么?难道她不知道名声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如果不是自贱做了舞女,她今日有何必委身与一个有了家室的男人扯来扯去?
还是说……鱼莹根本就不在乎?
阿曼见她出神,也不多说,轻轻绕开了她,迈着轻松的步子去了舞厅。
◆◇◆
后台这边杏璇正等着雪荷的归来,见她慢悠悠地出现在门口,心急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奔着她就跑了过去,“怎么样?五爷又和你说了什么?”一副关心不已的神色。
这若是放在从前,雪荷只怕还会感动一下下,这会儿经历了之前的事儿,她只觉得恶心虚伪。杏璇这么关心,只怕还是想知道五爷到底做的是什么打算吧?
她心下冷冷一笑,面上却没什么变色,分外平静地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嘱咐了我几句。”
杏璇认真看了看她,低声道,“雪荷,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飞不了我,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不要瞒着我们。你说出来,我和锦绣也好帮你出出主意。”话音到了后来,已明显多了几分诱骗的意味。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雪荷,她环顾了下四周,没发现锦绣的身影。不等她问,聪明的杏璇已经先一步说道,“今儿锦绣的客人来的早,她已经过去陪着喝酒了。”
是吗……看来金表的事情对她还真是没什么影响呀。大家还是一样的追着她,捧着她,仿佛她永远都是圣洁无暇,永远不会出错的。
雪荷暗暗咬了咬牙,自顾着坐到位置上看着镜子里雪白的面容。若是平时,她准要立刻拿起眉笔为自己画上几笔,但这会儿倒是大可不必了。她一会儿就要跟鱼莹一同去后院了,到了那里,她就一落千丈,成了任人支使的丫头。即便美得像是锦绣一般,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给自己招惹麻烦罢了。所以这样不出众,反而更好。
杏璇看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又试探着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始终有个疙瘩,但你也别记恨锦绣。她是咱们三人中样貌最出众的,看五爷对她的栽培和重视,将来阿曼的那个位置还不是她的?今儿你为她受了委屈,等她将来发达了,肯定不会忘了你的。这会儿又何必和她斗气呢?大家都是姐妹,有什么事儿不能说的?”
雪荷原本不打算搭理她,这会儿再也克制不住,她微微测过连,寒冷彻骨的双眸盯着杏璇娇俏的脸庞,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样的话,还是等着有朝一日,你说给自己听吧。”杏璇的脸色一变,刚要回嘴,就听杏璇冷笑着继续道,“她今日能为自己的利益牺牲我,你以为她能留你到什么时候?我只盼你到了那一天,也能如此风轻云淡的告诫自己。至于我,就不劳你费心,即便是苟延残喘,也一定好好活着,亲眼看着你们的姐妹情谊,到底深厚到了什么地步。”
杏璇印象里的雪荷,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说话,像是个腼腆害羞的小妹妹,时时刻刻都需要人保护着。她很少开口,人却很机灵,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说出最恰当的话来。今儿还是第一次听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
忽然间,她觉得眼前的人影很是陌生。
陌生到自己仿佛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
脚步一颤,杏璇情不自禁地退开了一步。
雪荷再没心思理会她,自顾着收拾起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