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预感
纽约位于大西洋西岸的北部,杰克和戈兰赶到的时候,还不到下午两点。虽然路上略有耽搁,但地球的自转和时差为他们赢得了时间。杰克有意降低了速度和高度,让车从自由女神像的侧上方掠过。
自1886年起,这个身高152英尺的女人就站在这里向世人宣布着自由的到来,但自由却常常是要人类用生命去捍卫。尽管她的手中将火炬高高举起,却无法将整个夜空照亮。
杰克把车停在曼哈顿大桥上,这座连接布鲁克林和曼哈顿的大桥早就失去了它往日交通枢纽的意义。唯一存在的价值是供游人散步,追忆往日逝去的时光,而且这里也是露天茶舍和咖啡馆的理想场所。
“你饿不饿,我知道这有一家很好的茶社,那里的茶点还不错,不过我也有好久没来了!”
“我还好,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去坐坐。”其实戈兰对此没有多大兴趣,只是不想让杰克觉得扫兴。
“不如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先过去看看是否还在营业。”说着,杰克大步朝桥上走去,但步伐的频率却略微有些缓慢。
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戈兰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地微笑。或许时间确实可以改变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看法,即便是经历了一个缓慢的过程,但杰克给她留下印象已经不像最初两人相识时那么糟糕。
虽然他有时依然会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但她知道他是一个好人。虽然他似乎缺少了一点做人的理想,但她感觉得到他对金钱和权力没有太多的欲望。或许,他正如他自己讲的一样,只是希望活的简单一点,因为没有太多欲望也便不会留下太多遗憾;或许他只是希望活的多一点自由,从未将职业当做通向权力巅峰的阶梯。
有时他也会耍一些小小的阴谋,玩弄一些小小的伎俩,但在一起相处的久了,你却会发现他依然值得你信任。了解一个人不仅要听他说些什么,更要看他做了些什么,而只有时间能让你品味到一个真实的人。
或许她并不懂得无欲而刚的道理,但她能够看到他内心的淡定和坚强,或许只要人类在金钱和权力的诱惑下再多一份淡然,世间就能少去许多阴谋和杀戮……
“搬家了。”时间不长,杰克便返了回来,脸上的表情却多少有些失望。
“也许是已经倒闭了。”
“不会,哎,谁知道哪!”杰克的脑袋不住东张西望,似乎是急于在附近再找一间合适的餐厅。
“不如去我家里,我让阿姨给你弄点儿吃的”
“好,那再好不过了。”事实上,即便没有受到邀请,自己也是要把戈兰送回家的。戈兰用手指了指桥对面。“他们还会跟来吗?”
“当然。”说罢,两人上了车朝西北方向驶去。
从曼哈顿到新泽西州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杰克开的很慢,借机欣赏一下沿途的风光。毗邻着大都市的小镇,却蕴含着幽静与致雅,独有一种欧洲中世纪的田园风光。
车驶离大路后转入一条林荫小径,一栋灰白色的三层建筑在郁郁葱葱的竹影中时隐时现。阳光下,不远处的湖水泛起粼粼波光倒映在建筑的外墙上,不住地跳跃、闪烁着。从外表看上去,这里与普通的乡间别墅并没有多少不同。别墅四周收拾的十分整洁,但在杰克看来却没有多少家的感觉。其实这里缺少的只是一点点人气儿。
杰克将车停在草坪外侧,而那辆蓝色雪弗隆却停在别墅半英里之外的地方。“看样子,他们不打算跟过来了。”
“多半是认为到这里也就没有必要了。”
杰克点了点头,其实在驶入树林时,便可以感觉到这里受到严密的监视和保护,而最大的可能是他们没有得到靠近这栋房子的许可。权力有时确实可以改变许多,让你得到许多别人无法得到的,而代价是你也必须放弃一些自由。
刚一下车,屋里便飞出来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几乎将戈兰扑倒在草坪上。微风中淡蓝色秀发轻轻飘起,午后的阳光映衬着脸上的笑容,份外灿烂,似乎那是只有在童年才能偶尔见到的笑容。
戈兰怀里抱着一个球,通身长着橘黄色的茸毛,看上去像是个毛绒玩具。多数女孩子都喜欢这种东西,看来戈兰也不例外。只是这个玩具是活的,不时用细长的茸毛蹭着她的脸颊。
“你的宠物?”
“嗯,是豆豆,不过平时都是阿姨照顾它。”
“豆豆!它的个头可比西瓜还大。”
戈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豆豆,原本两尺大小的绒球,一下子消失的不见踪影。杰克故意张大嘴巴,表情有些夸张,其实他早注意到她的右手是攥紧的。“在这儿。”戈兰张开手,掌心托着一个黄豆般大小的豆豆。
“有点儿意思!说着,杰克伸手想要去摸,还没等他碰到,豆豆突然一下从戈兰的掌心蹦了起来,体积瞬间膨胀了数十倍,同时浑身的茸毛竖起,通身变成了黑色。
“别……”杰克没有弄清戈兰是在警告自己,还是让豆豆手下留情,但无论哪种都有点晚,他只觉得手臂一麻,似乎是一股强大的电流传了过来,整个人已经摔出两米多远,仰面摔倒在草坪上。
发梢轻轻扫过脸颊的感觉有些痒痒的,在脸上,更在心里。杰克不打算立刻睁开眼睛,就这样躺在草地上,享受着午后的阳光确实惬意的很。直到戈兰用手指轻轻试了一下他的鼻息,直到自己实在忍不住不喘气。
“你还好吧,杰克?”
杰克咧了咧嘴。“没想到这个小家伙还挺厉害!”
“对不起,杰克。我已经批评它了,不过看上去豆豆好像不太喜欢你,你最好还是不要碰它了。”
“好吧,我向上帝发誓以后再也不去碰它!”杰克笑了笑,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你的宠物挺有意思,居然可以改变颜色和外形!”
“嗯,豆豆可以用颜色表达自己的感情,粉红表示喜欢,橘黄是高兴,黑色是讨厌,你看,受了委屈就会像现在这样。”顺着戈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灰色的豆豆像泄了气的皮球,身体变得扁扁地趴在不远处的草坪上。
“唉,我岂不是更委屈,居然被它欺负!”杰克确实被电了一下,但绝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其实,在他指尖还没碰到豆豆时,便已感到一股强大的电流传了过来,于是往后退了一大步,只是有些仓促,摔的有点狼狈,屁股先着了地,不过也是避免受伤的一种技巧,况且身下是草坪,不会太痛。
“你真的没事吗?”说着,戈兰把他扶了起来。“到屋里坐吧,要不要让阿姨帮你要检查一下?”
“阿姨!阿姨是大夫吗?”
“嗯,应该可以算个全科医生。”
“不,不用了。”杰克笑了笑。“我只摔到了屁股。”但自己心里却不禁对这个阿姨有些好奇。
阳光透过客厅内的落地窗照进来,晒得人身上暖暖的。厅内的装饰并不豪华,
陈设也很简单,但收拾得很干净且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迎面走来一位年轻的女士,高挑修长的身材在明亮的阳光下衬托出完美的曲线。金色的短发,琥珀色的双眸,面带微笑,不住的打量着自己。
“莱雯阿姨,这是杰克,我的同事。”
“你好,阿姨。”
“你好,孩子。”
之前从未听戈兰提起过自己的家人。阿姨?看年龄更像姐姐,杰克心中不免暗笑,不过第二任妻子与女儿的岁数相差无几也不是什么奇事!
“阿姨,帮我做点吃的好吗,谢谢啦。”看样子,戈兰和继母相处的很融洽,对于多数人,这似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们坐,我一会儿给送过来。”
“谢谢了,伯母。”
戈兰看了看杰克,没有说话。不过,这个细微的表情,并没有逃过杰克的眼睛。见莱雯走出客厅,杰克凑到戈兰身边。“怎么,我的称呼哪里不对吗?”
戈兰微微一笑。“没,没什么,随你怎么称呼都可以。”
“她今年多大?”
“应该有二十三岁了吧,她来家里的那年我刚好两岁。”
“啊?”
虽然戈兰并不像杰克那样想象力丰富,但也知道他的脑子想歪了。“莱雯阿姨是个生物机器人,事实上,小时候是她把我带大的。”
“哈、哈哈……”一项自认为脸皮不薄的人,此时却感觉自己笑得有些尴尬。
“就是这样,因为父亲一直很忙。”
对此杰克丝毫不感到奇怪,在其位谋其政,能够身居高位的通常都是权谋高手或工作狂人,卡梅隆将军似乎属于后者,但最可怕的却两者兼顾。突然,他意识到戈兰的童年中缺少了很多应有的快乐,父亲忙于工作,母亲也不在身边,或许莱雯是个很好的阿姨,但有些东西永远无法用复制品代替。
阳光透过落地窗射进屋内,映在戈兰的脸上,此时能够看到的却不是灿烂的笑容,而是一份忧郁和悲伤。“关于亚特兰蒂斯你了解多少?”这个问题多少有些突然,杰克勉强将嘴里的半块三明治咽了下去。“很少,仅限于柏拉图笔下的描述!”实际上,在昨天之前他根本不认为亚特兰蒂斯真的存在,更不没有想到过他们会与索伦蒂亚人有任何关系。然而,当他将目光从盘中剩下的那块三明治移到她脸上时,看到的却是茫然。“不过我相信马克博士。”事实上,他只是相信马克博士的为人和作为一名学究所拥有的职业道德。“有许多东西真实存在,却由于种种原因而并不一定为人所知。”
“谢谢。”她在意的也只是他对马克博士的信任。“如果联邦和索伦蒂亚人之间再次爆发一场战争会怎样?”
问题不免有些突然,在沉默良久之后,杰克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决定胜负的因素很多,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能预料结果。但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战争对所有人都将是一场灾难。”
戈兰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事实上,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除了流血,战争能带来的还有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仇恨!但,如果噩梦中的记忆成为现实,过去的仇恨真的可以被忘记吗?
虽然戈兰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却无法隐去眼神中的一丝忧郁。每当她独自凝望着浩瀚的星空时,给他留下也是相同的感觉,只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如此的靠近。或许,只有心中不再困惑,深邃的眼眸中才会释放出光芒。
杰克的心里恍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有些事只是人为制造的巧合,却并不一定是针对自己。马克博士要自己照顾戈兰的理由真的只有那么简单吗?如果自己的飞船被洛伦斯摧毁会怎样?之前自己并不知道戈兰与卡梅隆将军的关系,但如果一个父亲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又会怎样?
或许,他最初设下这个陷阱并不是为了自己。毕竟,卡梅隆在联邦政、军两界都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他们比自己更早、也更多的了解戈兰,也就完全有理由用仇恨去点燃一个父亲心中的怒火。令其失去理智,正是一些人希望的。
清风撩动着湖水,卷起阵阵波澜。黑沉沉的乌云从西南方向压了上来,遮蔽了午后的阳光。戈兰矗立在窗前,凝望着远处遍开的山花,如果不是风的扰动,或许时间在这一可以刻停滞。
豆豆乖乖地趴在沙发上,但是每次目光转到自己这边,总是一副黑脸小恶魔的面孔。杰克拿起一块三明治,讨好似地在它面前晃了晃,然而换回的却是一副不屑的表情,不得已,杰克只得将最后一块三明治塞到自己嘴里,喝了一口水勉强送了下去,而后站起身。“谢谢,味道还不错。”事实上,他是咬着后槽牙、昧着良心,并出于礼貌和善意的欺骗了她。
“对不起,阿姨提前没有准备。”
“没关系,填饱肚子就好。”杰克笑了笑。“看样子要下雨了,只怕雨势还不小。我先回到城里找个落脚的地方,如果雨停了还可以出去逛逛。”屋内的气氛让他预感到戈兰期待的不是一次令人愉快的家庭聚会,而自己也不适合在此久留。“好,路上注意安全。”实则,戈兰也确实没有挽留的意思。
“放心,不会有事,我们明天早上8:00大桥见。”虽然不能确定威胁是否针对自己,但他相信戈兰留在这里是安全的。
送走杰克后,戈兰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是自军校毕业后,自己第二次回到这里,而上次她并没有见到父亲。和自己上次回来时一样,房间内的陈设没有一丝改变,但独自坐在床头,内心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或许自己应该留杰克多座一会儿,即便相对无语,也胜过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噩梦般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浮现,火焰从大地的裂缝腾起,剧烈的爆炸声彻天际。耸入云端的通天塔承受着炮火的摧残,随着塔身不断崩塌,顶层的议会大厅摇摇欲坠。它曾经在现实和亚特兰蒂斯人的心中屹立了一万六千年,象征着自由、和平与她们的理想,同时也见证了一个古老文明的辉煌。
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对议会厅的大门,默默凝视着窗外纷飞的战火,或许此时,即便是一个经历过无数风雨的老者,也很难用外表的平静去掩饰内心的痛苦。
“议长先生,现在必须马上撤离。”一个年轻人站在议会大厅的门口。
“你来了,桑切斯。”
“卡梅隆将军的舰队遭到敌人顽强的阻击,已经无法按时赶到这里了。”
“我已经下令,命他撤出战斗朝北银河系的方向退却。”萨曼德摘下胸前的新月徽章,转身递到桑切斯的手里。“拿着,帮我把它交给卡罗琳娜。”桑切斯依然站在原地。“如果您不走,卡罗琳娜是不会走的。”
“作为共和国的议长,我有责任与亚特兰蒂斯共存。”老者脸上的神色十分坚定。“孩子,替我照顾好她。你快走吧,已经没有时间了。”说罢,他转过身不再看桑切斯一眼。
“相信我,亚特兰蒂斯不会灭亡。”桑切斯对着老者的背影点了点头,转过身朝门外走去。他知道萨曼德一旦做出决定,任何人能都无法改变。纷飞的战火中,亚特兰蒂斯行星上最后一艘飞船冲天而起,穿过滚滚浓烟、烈焰,浸没在凄寂的夜空之中。
泪水忍不住顺着脸颊划落,或许噩梦醒不过是曾经的记忆,戈兰手中紧紧握着胸前的新月挂坠。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过自己,是母亲将它串成一个项链,亲手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二十多年来,自己从未将它摘下。
也许亚特兰蒂斯的辉煌与荣耀注定要成为历史,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像普通人一样接受平淡的生活。其实一个逼迫自己躲入角落的人,最大愿望只是让心和大地同样洒满阳光。
白天,她努力去做每一件事,哪怕是一些琐碎的小事,她希望尽量让自己感到疲惫,但到了晚上却依然会在噩梦中惊醒。时间不仅没有让梦中的记忆淡忘,反而在不断的重复中渐渐清晰。或许,自己真的没有母亲希望的那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