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述:
杰克和戈兰一同赶往日内瓦,不想在机场迎接自己的却是昔日的恋人。虽然和伊莱在一起时两人依旧有说有笑,但在几次尝试之后,杰克却意识到自己必须对现实。因为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永远无法找回,而真正将他们隔开的却是一道注定无法逾越的鸿沟。
美好的时光似乎总是短暂,痛苦的记忆却并不容易挥去。多年来,戈兰希望梦里的一切仅是一场噩梦,但醒来后痛苦的记忆却没有消失。当一个人的出现让噩梦与现实联系到一起,除去接受并继续寻找真相,她已然别无选择。
(一)记忆
相距很远,杰克便放慢了脚步。他更愿意从远处去欣赏那一份宁静的美,望着她的背影,看着一缕青丝在微风中轻轻起舞。即便是面对面亦不需要开口,一个眼神已经表达了她对自己的感激,而杰克也只是微微笑了笑。
其实,戈兰很少会去麻烦任何人,平日的过份自律、恭谨,甚至给人最初的感觉是有些孤僻、桀骜。其实,他对戈兰并没有什么成见,有时甚至会有一点点小的默契,但就性格而言,两人却是有些格格不入。
杰克通常并不介意助人为乐,尤其在年轻的女士面前会更主动一些。仅是这次,戈兰也没有主动开口,他看得出她在犹豫,也许他不主动去问她会改变主意。只是继续等待,对她而言也是一种煎熬。但杰克并不知道自己主动承揽下的一桩小事,看似微不足道,却促使戈兰跨过了心中的最后一道门槛,也让自己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你只能从日内瓦转机去纽约了。”
“没关系。”其实,日内瓦也是她一直想回去的地方,毕竟那里有她的童年,而童年的记忆大多是美好的。
登上飞船后,杰克选择了坐在最后一排。通常在长途旅行的时候,他会比较怀念李德和伯恩,两人会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个不停,这样时间很容易打发。而见戈兰设定好自动驾驶后并未回头,杰克便戴上了眼镜,连接好座椅上的传感器,准备欣赏一部变态狂式的电影。
与以往不同,这是一种感官体验式的电影,观众可以选择其中任意角色作为第一视角,可以得到一种置身其中的感觉。传感器的作用是将影片中的数字信号译码成人脑可以直接识别的信息,内容不仅包括影片情节中的喜怒哀乐,还有角色的直接感受。例如:嗅觉、味觉、触摸、灼热、失重、加速、疼痛、疲劳、寒冷等等。
享受这种影视播放方式的最大乐趣在于体验近乎百分之百的真实,但辩证的看待一个问题时,你会发现事物通常具有两面性,当某项优势达到极致,往往就会走向反面。
当然,你可以选择言情片,甜蜜而充满惬意,与情人拥抱和接吻的感觉总是那么美妙,最好再有一个完美的结局。毕竟在这个世界里,科技可以让一切看上去很真实,但同时你也必须记住不能仅仅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有人愿意享受人生,就有人愿意体验刺激。虽然故事中的角色被折断一根手指时你不会真的受伤,但模拟传感器会将真实的痛感传递到大脑,让你感到切实的疼痛。
好在,你可以自己控制愿意接受的被虐程度,并去逐渐适应,不用真死,却可以体验濒死时的感觉,长矛刺穿腹腔,身体被灼热的气浪撕裂,血顺着嘴角流出,全身慢慢变冷。
出于好奇,多数人乐于适度体验一次;为寻求刺激,少数人会重复尝试,而杰克已经将其视为一种常规性训练,锻炼大脑在承受极端刺激下保持冷静。他相信所有人在面对生死抉择的一刻都会感到紧张,但失去冷静就可能错失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有些极端的体验,也会令他异常痛苦以致全身抽搐,但他从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有一次例外,将断掉的肠子掏出,打一个结后再装回腹腔。那次在情急之下,他居然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为此又反复看了三遍,直到大脑对传感器输入的信号完全麻木。有时,李德也会和自己做相同的训练,但他给自己的最高评价是变态,且具有一定受虐倾向。
杰克连续看了三部影片,只是每部片尾出现演员字幕时,他会摘下眼镜朝前排看看。而戈兰似乎没有改变过姿势,始终静静地凝视着舷窗外的星空。但外表的平静并不代表内心,而杰克能够体会到的只有失落,一个老光棍和美女坐在一起却相对无言,不能不说是一种失败。
三年前自己刚刚荣升代理船长,便被老罗头派去机场接新兵。第一眼看到戈兰时,并没觉得她与其他人有太多的不同。美女吗,至多多看两眼也就是了,看多了拔不出来也没有什么好处。不过,她的眼睛还是吸引了自己,湛蓝、深邃,银灰色的眼眸宛若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你这隐形眼镜哪买的?”显然自己是因为无聊,而在主动寻找话题。戈兰愣了一下,却没开口。而关于头发颜色的讨论,则是一个更为无聊的话题。“可以染,但船上的规定不可以戴假发。”戈兰的脸色已经有些不悦,只是作为长官没有几个会在意“菜鸟”的感受。
随后发生的事似乎更糟一些,也应了那句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的老话。圣诞节大家在艾菲的酒吧聚会,众人的再三邀请令戈兰感觉无法推却。但欢快的气氛并未让她感到轻松,与平日一样,她依旧不太合群,和大家打了声招呼后便独自选择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里。
几个臭小子在一起打赌,结果先后三、四个人过去邀请都被戈兰婉言谢绝。对于一个月光族,一千块钱不是一个很小的数目,因此李德便在一旁开始怂恿自己。想必那天自己也是多喝了两杯,居然会中了他的激将法。“美女,可以一起跳支舞吗?”显然,自己的举止并不像一个成熟的男人或有礼的绅士,而戈兰也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但出于礼貌,她还是站起身轻轻摇了摇头。“对不起。”
“帮一个忙,我和朋友打一个赌。”当一个人已经认定你很无聊时,诚实也未必能换来理解。“对不起,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如果自己不坚持,而是礼貌的走开,结果还不至太糟,但酒精往往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力。“只要你把手放在我的腰上,这要比同外星人沟通容易许……”说着,自己似乎是拉到了她的手。
一杯冰水让自己感觉清醒了很多,只是有一半喝到了衣服上。戈兰没有回头,转身走出了酒吧的大门,而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在艾菲的酒吧。身后响起一片掌声和欢呼,确实令自己感觉异常尴尬。
固然,自己是有一些失礼的地方,但将水泼在长官的头上却应该有一个更好的理由。不过伯恩说的对,这里没有人把他当长官,他也不必把自己当领导。再后来,他希望为自己当日的失礼向她解释却根本没有机会,而自始至终他也没有弄清她为何会做出过度的反应。
两人乘坐的飞船,驶入环形轨道空间站。这里不分昼夜,人流一如往昔的熙熙攘攘。核动力飞船不被允许在近地轨道以下的高度飞行,因此所有前往地面的旅客都必须在这里换乘。氢燃料飞船驶离空间站后,很快便进入了大气层。杰克坐在椅子上,侧头向舱外看去,洁白的云,蔚蓝的海,起伏的山峦,熟悉的景色随着高度的不断下降而渐渐清晰。
自然的美景,欣赏无数次也不会让人感到厌倦。当年少时的冲动冷却下来,当最初的理想不得不放弃,他也曾想过找一个乡间的小屋,依山傍水的安度余生。但那些残留在脑海中的记忆,却始终令自己无法平静。
从空中俯看,整个城市被阿尔卑斯山的皑皑白雪环抱,烟波浩淼的日内瓦湖清澈如镜。湖中的喷泉射出一束银白色水柱,直冲云霄,在空中留下一道虹后散做一片片细雨倾泻而下。
一阵微风拂过,湖水荡起阵阵涟漪,衬着远山的白雪,三两只天鹅和野鸭在水中悠闲的拨动着双掌。偶尔一两艘快艇船划过湖面,惊起一群水鸟振翅翱翔于半空,绕得半圈又停回到湖水中。
廊桥畔的咖啡馆中人群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不乏相依伴老的夫妇,亦不缺少情意绵绵的青年情侣。曾几何时……,哎!杰克不免感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有些事并非随着时间便可以轻易淡忘。
飞船在空中盘旋一周后缓缓地降落在跑道上。两人先后走下舷梯,迎面一个身着黑色短裙的美女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还好吧,杰克。”
杰克楞了半晌。“好,还好。”人自然是认识的,只是他没有想到她真的会来。“看上去你比之前更、更漂亮了!”杰克试图用笑容掩饰一下不太自然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我原先很丑喽?”
杰克连忙摇摇头说:“怎么会,我的意思是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哪!”
“当初什么?”
“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和你分手。”杰克笑了笑,笑容较之前自然了许多。
“这件事需要你答应吗?”说罢,伊莱转过身朝戈兰微微笑了笑。“杰克,不介意的话先给我介绍一下你的同事吧。”
“戈兰,这是伊莱,马克博士的学生。”
“现在是助手,我已经毕业有三年多了。”
“你好,伊莱。”
“你好。”伊莱用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上下打量着戈兰。“杰克,你什么时候又摊上一个这么漂亮的同事?”说着,一道弯弯的眉梢向上挑了挑,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是,是!”杰克连忙把话接了过来,他生怕伊莱当着戈兰的面胡说八道,翻出一些旧账令自己难堪。清楚的记得,当年自己第一次见到伊莱时,她也是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使劲的上下打量自己。“怎么,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没有。”伊莱微微笑了笑,拉着戈兰的手。“走吧,先去研究所,马克博士在那等着你们,其余的我也替你们安排好了。”
虽然自己有所准备,但见了伊莱时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几年前,两人曾经在巴黎共事过一段时间,一个充满浪漫色彩的地方,自然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但最终却没有人能够说清分手的原因。
日内瓦也可算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名城,保持着现代与古典相结合的美。沿途的风景让戈兰很是沉醉,更准确的说是怀念,仿佛是回到了童年在这里生活的那段时光。自己出生的地方,难道不应该算是故乡吗?后来,由于父亲工作的需要,他们搬去了纽约,但自小她没有离开过脚下这片浓厚的土地,遥远的故乡在哪里?难道家相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遥远?
最终是无法逃避的,并不因罗斯无意间再次向自己提起,而是因为头顶那片璀璨的星空,每次当独自凝望着,都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轻轻的呼唤,而年复一年,那来自异域星空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清澈的湖水,庄严的古堡,湖畔三三两两的游人,悠闲的享受着初夏时节午后的阳光。一座仿古的哥特式建筑坐落在日内瓦湖的西侧,表面上这里是一家普通的研究机构,多年来一直从事基因改良、肢体再生等可以造福人类的生物技术研究。但很多事都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简单,一些研究与政府或军方有着密切的联系,不被公开,或不能被公开。这些研究或触及道德伦理的底线,或是属于军方的机密。
生物制药、克隆器官、肢体再生,这些不过是幌子。为了确保人类在极端条件下的生存,他们研制出了可以植入男性体内的胚胎、可以进行单性繁殖的母体。为了得到外星系的资源,他们可以依靠基因工程制造出超级人类。这是一个科技飞速发展,并近于疯狂的时代。
所谓的超级人类,除了外表,实质上与人类没有任何共性。他们拥有更强健的体魄,可以依靠光合作用获取生命所需的能量,在真空状态下生存,甚至一些有毒气体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
他们可以赤身潜入一万八千英尺的水下,承受几百甚至上千倍大气的压力。他们可以徒手将钢板撕碎,承受人类无法承受的极度高温和严寒,他们是生物工程技术的杰作,强大,甚至超过任何机器。
如果说上帝创造生灵,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充满生机,那么人类创造超级生物的真实目的只有一个——主宰世界的权力。科技能够造福并拯救了人类,但同时也可以毁灭,原本它就是悬在人类头顶的一把达摩利斯之刃,从未改变。
当然,杰克并不了解马克博士进行的所有研究,但他知道其中一些肯定与军方有关,自己曾经被调到博士领导的技术小组,先是在巴黎,后来又到了日内瓦,而那时伊莱恰好是马克博士的学生。
“欢迎来到日内瓦,孩子。”马克博士面带笑容,张开双臂迎接着他。“你好,博士。”杰克急忙抢上一步。以两人的实际年龄差距,马克博士将自己称为孩子并不为过。而且博士的为人,也颇有一些长者之风。
“大致情况,罗瑞将军已经和我说了。你们把样品交给伊莱就可以,她会送到实验室做进一步分析。”
“好的。”
“你们坐,结果至少要到明天才能出来,一会儿伊莱回来会安排你们住下。”
“多谢了,博士。”
伊莱接过戈兰手里的银色小提箱。“博士,那我去实验室了。”说着,转身走出了办公室。马克博士沏了两杯咖啡,分别递给杰克和戈兰。“杰克,你的同事?”其实马克的眼睛已经数次从戈兰的脸上扫过,却不想杰克一直没有主动介绍。
“哎呀!对不起。这是戈兰·西斯少尉。”
“你好,博士。”戈兰欠了欠身。“您叫我戈兰就好。”
马克博士微微一愣,然后再次仔细打量了打量戈兰。而自从进门,戈兰也感觉马克博士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西斯,西斯……”马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你认得卡梅隆吗,卡梅隆·西斯?”
杰克侧过脑袋,疑惑的看了看马克。卡梅隆?自己虽然没有见过,但在军队混饭吃的,很少有人会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原因非常简单,打工的不知道老板是谁,也就算是白混了。不过他确实不明白,博士为何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
“是的,您认识我父亲?”戈兰点了点头,略微有些诧异。除了罗瑞将军,基地内没有人知道,而在自己的档案中更没有相关的记录,因此杰克也不可能知晓。只是今天马克博士直言相问,她便没有继续隐瞒。
“太像了,真的……”马克博士似乎并没有听到戈兰说些什么,而是又一次自言自语的,至于像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戈兰,你就出生在这儿。”
戈兰点了点头,自己确实是出生在日内瓦,但马克博士为何会知道?在自己的记忆中,对眼前这位长者确实没有一点印象。
“你是卡罗琳娜的女儿!”马克博士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二十年……”站起身,马克扶着桌子的手不禁微微颤抖,最终还是坐回到靠椅上。
为何他会认识自己的母亲?但自己从未听父亲提起过马克博士的名字。戈兰对母亲的印象有些模糊,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自己。记得,她曾经问过父亲,自己是不是没有妈妈?多么愚蠢的问题。父亲却静静地仰望着星空,间隔了许久。“有,小戈兰有妈妈。”
“妈妈在哪?为什么不和戈兰在一起?”在她的记忆中,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再次沉默了良久良久。“戈兰的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为什么,妈妈为什么要走,是戈兰不乖吗?”
“戈兰很乖,从小一直都很乖!”
“那么为什么其他小朋友的妈妈都在身边,戈兰也想要妈妈!”似乎记忆中,那时自己的两只小手紧紧搂住父亲的脖子,泪水在眼中不住的打转。“会回来的!”父亲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后背。或许当时并不知道无法成为现实,因此不愿放弃。“什么时候?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要妈妈!”
沉默,又是长时间的沉默。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远处高山上的积雪还未完全消退,然而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中,却只留下一片阴影。只有几点淡淡的星光挂在夜空,点缀着深蓝色的苍穹。
父亲始终仰着头,很久很久,直至弯下腰抱起自己的那一刻,她才注意到他眼中有稍许的湿润,自那之后,她再没有问过同样的问题。
一些往事,因深刻而被记忆,一些记忆,因某种力量的存在而被唤醒,来自远方的呼唤从不曾停止,唤醒沉睡的记忆。是什么,为什么这些记忆却总是将自己推入痛苦的深渊!
此时的房间内,并非只有她一人独自沉浸在流逝的时光中。二十年,往昔的记忆依如昨日般清晰,不会被时间的流水冲淡。内心的波澜难以抚平,只是岁月在脸上留下的年轮,却可以使人尽量保持着外表的淡定。
杰克原本打算和博士叙叙旧,但见眼前的情形却不得不保持沉默。不仅如此,他甚至感觉有些尴尬,自己在这里仿佛成了一个多余的人。最终还是走廊中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伊莱已经站在门口。
“博士,生物样本已经放入取样器,结果要到明天下午才能出来!”
“好的。”马克博士朝伊莱点了点头,而后转向杰克。“你们和伊莱去吧,我这里还有一点事要处理,就不留你们了。”
虽然没有开口,但他能看得出马克或许希望戈兰单独留下一会儿,而戈兰却有些茫然。“那我就不打扰了。”看到杰克站起身,戈兰还是跟着站了起来。母亲离开的时候她实在太小了,她很想多知道一些关于母亲的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甚至不知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素昧平生的人。
走到门口时,戈兰不自觉得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恰好有时也是一种必然,她能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一份比常人更多的关切。“再见,博士。”
“再见。”
或许有的不仅是关切,只是没有人注意那一瞬间内心的复杂变化,甚至他自己都无法说清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而回忆就像是一杯陈年的酒,余味悠长,甘醇中带着一点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