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偷渡客
第一回浪客
卡修王国北部边境的荒原尽头,是一片开阔的台地。广袤无垠的草场又重新回到了蓝天之下,在边缘被陡坡所包围的平坦高地上铺展开来,绵延不断。茂密繁盛的碧绿青草和绽放遍野的美丽小花随着和煦微风的吹拂而轻轻摇摆,荡出波浪般的纹理,延伸向更遥远的另一个国度。
朝着天地间放目远眺,是难以被视野所包容的宽广地平线。任何灵魂都将被那无限扩展的开阔空旷轻易吸引,心灵不知不觉就拜服在世界的宏伟之下。深感自身渺小的同时,也由衷地对创造神奇自然景观的神明表示出谦卑。
肥沃的台地引来各种生灵在此栖息。大角羚羊、高脚大马、山地野牛等食草动物皆流连于嫩草悠悠的草场。而以捕猎为生的食肉兽则潜伏在草丛灌木中蓄势待发。其中有凶狠的短毛狮、狡猾的尖耳山猫,粗暴的棺材猪和阴险的钳齿虫兽。
为了繁衍生息,生灵们在这个大舞台上演出生存的活剧,在残酷的竞争中努力沿续族群的不断传承。这就是台地上的生态——和世界上其它任何地方一样,即非天堂,也非地狱,只是现实的一隅缩影。
他是一个荒野里的浪客——至少看上去是那样的。他与他的瘦马在生机盎然的绿色台地上悠然而行,从各种动物形形色色的眼眸里经过。它们中,有的心怀不轨,眼底闪过贪婪的食欲;有的兴趣十足,以旺盛的好奇心注视不放;更多的则是事不关己,将视线轻轻移开。
这一人一马只不过是勿忙赶路的过客之一,和大多数浪客没什么两样。不属于台地,不属于春末初夏的草场。事实是,瘦马上的人也未必知道他自己属于哪里,或曾经属于哪里。
顶着晌午的骄阳,他随意地坐到一块大石上休息,啃起又干又硬的面饼充饥,让瘦马在附近悠闲地吃草。从南十字星要塞获得的补给差不多都被他吃光了。最后一片牛肉脯是前天被他嚼下肚的,水袋中装的酒在昨天也已喝完。
吹上脸颊的风十分干燥,已经快到夏季了。身旁不远处的灌木丛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假装没注意那阵动静不是风儿引起的,暗中却在留心杂草间轻轻游移的细音。
忽然!脚边的草丛里猛地窜出一条斑斓锦绣的蟒蛇,迅捷地向他颈间咬来。蛇影快如闪电,但他早有防备,出手比迅雷还快,而且精准。他一把掐住了蛇的脖子,五根手指如铁钳般扼紧那大蟒的气管和血脉。
蟒蛇当即盘起粗长的强壮身躯,卷在他的臂膀上,沉重的绞力传到了他的肩头。蟒蛇没有毒,捕食其它动物时却会缠住目标,先将对方绞杀,再慢慢从猎物的头部开始吞咽。缠绕在他臂上的这条噬猴蟒很大,凭它的力量足以令一名成年男子窒息,要扭断或碾碎人骨也是轻而易举。
但这专门吞食猴子的大蟒此次却选错了对象。他不是猴子,也不是普通人。他那双金色的眼眸看上去像凶猛的大型猫科动物,比雄狮更威严、比猎豹更敏锐、比老虎更强悍。
他运起霸道的臂力,肌肉顿时绷紧隆起,壮硕的胳膊又粗了一圈。扼着蛇脖子的五指愈发使劲。蟒蛇缠紧的身躯被他变粗的手臂撑开,反倒松了。
与蟒蛇的角力仍在继续。他却从容地用另一只手去取腰际的刀子。他的皮革腰带上收纳着三把不同的刀。一把刀身宽阔的猎刀,用于挥砍。一把锋锐的小刀闪烁寒芒,刀尖带着个蝎尾似的弯钩,用来剥皮。一把顶级钢材打造的尖利短刀泛着金属特有的深沉光泽,用来开膛放血。
他眼都没眨一下,立即抽出那把精钢铸成的尖刀。“噗”的一声,他将尖利如锥的锋刃准确无比地扎入蟒蛇的心窝,眼睛同样没有眨过一下。就好似他是一台精密的猎杀机器,正依照固有的步骤完成应该执行的操作。
手臂一曲,他将依然缠住他的蟒蛇凑近到了自己眼前。蛇瞳中全是垂死的绝望,更显恶毒。他的眸中充满胜利的沉稳,更显冷酷。拔出尖刀的同时,他的嘴巴立即咬住了蛇身上的伤口。
噬猴蟒还没死,仍在挣扎。可它的血已然到不了它的身体各处,而是全都灌入了他的口中。过了好一会儿,蛇血才流尽,大蟒迎来了死亡。他吸饱了血,倍感满足地舔了舔嘴唇,并不在意有些蛇血染红了他的银胡子。
他收好尖刀,把死蛇像锦缎般束在自己腰上,蛇头耷拉在他腰带的金属搭扣旁。身处野外,若是找错了猎杀的目标,就很可能会送命,这对任何一种生物都一样。
没有了酒,他至少有血喝。他吹了声口哨,唤来那匹精瘦地马儿。他跨上马背,继续前进,瘦马迈开不快又不慢的步子。他为自己点了支烟,黑色细雪茄的醇香随即飘散开来。
他有瘦马、烟草和日趋猖狂的蚊蝇相陪伴,向卡修王国的邻邦亚述王朝进发。穿过被称为“卡达秋克”的台地古道,来到最远端的边境线上。日落之际的昏黄光景下,一座小村庄出现在古道尽头。
这小村庄从地理位置上讲,应当属于卡修王国管辖。但实际上却比卡修王国最远端的边境哨所还要偏僻。再往前行,更是进入光怪陆离、凶险可怖的地下世界的入口。因此,属于无人管的地区。
村庄里,有座简陋的风车,看似明早就再也转不起来了,却依旧发出“咯吱、咯吱”的弥弥之音,一转又会是好几年。夕阳余晖照耀大地,巨大风车的残缺影子被拉长,笼罩着同样破旧不堪的村庄建筑。使一切都显得明昧不清,夹在斜阳与阴影之间。
要从古道“卡达秋克”依靠偷渡方式进入亚述王朝,只能先由这里出发。因此,想要偷偷越过边境的人都会聚在这个没有名字的村庄内。换言之,这村庄正是走私贩、偷渡客、通缉犯、雇佣兵和其他各种捞偏们生易的人们鱼龙混杂的场所。村庄里匝积摆放着许多私货和见不得光的商品,卡修王国边境走私渠道的源头就在此处。
他骑着他的瘦马缓缓走在村庄不能称为是路的土路上。路旁是几幢看似荒废,但却有人居住的破房子。很难想象,这偏远的无名村庄原先是什么人居住的,他们又为何要在此处建村,后来又为何放弃了。
残阳已尽——夜初上。一栋较大的房屋看上去像是偷猎者的据点,屋旁堆放着许多大小各异的铁笼子。多数笼子里面居然都关着动物,全是狰狞凶狂的怪物或魔兽。有几只还是不知从什么地方捕捉来的极危险物种,连他都只是听过而不曾实际见过。这些魔怪尽皆拥有致人死命的本领,所以卡修王国的法律有着明文规定,不允许贩卖出售。但据说,某些爱好特殊的重口味有钱人就喜欢把致命怪兽当做宠物来饲养。因此,特定的稀有魔怪在黑市上售价很高,比人命更加精贵。四、五个凶悍的偷猎者一边守着怪物铁笼,一边围着一锅香喷喷的炖肉喝酒吃肉,讲些不堪入耳的笑话。
离偷猎者据点不远的另一幢破屋前,有个老人弓着背,正在炭炉上温着一壶酒。酒的香气从很远就可以闻到,比那锅肉更香、更诱人。炉子的莹莹火光映照在老人的脸庞,像一层轻纱。老人的面容上布满皱纹,岁月的沧桑令他饱受煎熬,但他的双目中却内敛着寒星般的精光。一席洗过无数遍后早已褪色的长袍披在老人身上,在他周围投下一片比其它地方更深的幽影。
骑在瘦马上的人认为,单是这老人就比那一边所有偷猎者加起来还要可怕数倍。如果对方是个普通的孱弱老者,又怎会在这么一个恶徒盘踞的黑窝里独自悠然惬意地温着酒,还旁若无人?
这老人很可能是个资深老辣的黑魔法师,也可能是个身怀秘术的诡异通灵师。这个无名的村庄或许也是受老人的暗中掌控。即便不是,即便对方只是个在偏远边境艰苦生活的平凡老人家。礼貌恭敬地点个头,对于一名浪客而言,又能损失什么呢?瘦马上的骑者朝老人颔首示意。老人回以友善亲切的微笑,就像是在欢迎一位远行归来的朋友。
一路上,这个骑瘦马的人没有招来任何异样的眼神,因为见到他的人都觉得他应该就是这里的人。他那种混淆不清、拼缀互搭、褴褛破旧的风格与村庄出奇一致,好像其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说明此人不属于任何地方,又可以属于任何地方。当然,并没有人知晓,他的双眸在中午时还是金色的,此时却变成了银色——正如今晚天幕上那弯镰刀状的月亮所发出的光。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享乐。就算是偷渡客与人渣们聚集的这条村庄,也有娱乐场所。而最能吸引许多人去的,正是村庄唯一的那家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