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珥面对着娇憨的小妹,只是抿嘴一笑。她在这里才待了三天,还是个外人,虽然他们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关心,但她的心里却仍有着许多的不安。
过几天,就到张峻设在京城的商号去转一转吧。这些天忙着被人嘘寒问暖,她确实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
“秦珥姐姐,你以前真的不记得家里的所有人了?”张丽雯的话拉回了她的思绪。
“十年时间可不短啊,我那时还只有七八岁吧,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当然不可能记得当时的所有事啦。”秦珥的眉头微皱,神情复杂。
“你那时候一定很害怕。”张丽雯一脸的好奇,紧紧握住她的手。
“是啊,幸亏我那时还有师父、师祖,我们四处采药,去了不少地方呢!”秦珥无意识地碰到了藏在贴身衣服中的那只玉佩,不知他人是否已回到了长安?
“对了,等二哥回来后,再叫他带我们去外头玩去。”张丽雯兴奋地说道。
“她人在哪里?”一个男人声音突然在正厅外的长廊响起。
好熟悉的声音,秦珥竖起了耳朵,警觉地看向门扉。
“是二哥的声音!”张丽雯跳起了身,飞一样地穿出了正厅门口。
“这里,我们在这里!”一见到二哥,张丽雯就拉着他的手往正厅疾行,一不小心就摔倒在地上了。
“真冒失,摔痛了吧?”男子笑着弯腰扶起了她,拉着她快步向前。
“她现在叫秦珥,你应该叫她秦珥。”张丽雯跨进门槛,快步来到秦珥的身边。
秦珥?男人发着愣的高大身影猛然打住脚步。
张峻僵住身子,睁大眼睛瞪着室内既陌生又熟悉的少女身姿,脸上欢喜的神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哥,你快进来啊!”张丽雯左手拉着秦珥,右手高兴地朝张峻用力挥着,“快来!秦珥姐姐在这儿呀!”
二哥的声音怎么会这么熟悉?秦珥屏住呼吸,心一下子抽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他的出现。
四目交接的那一刻,两人的身子不约而同地都像雷击似的一震。
“你怎么会在这里?”张峻颤着声,两眼惨淡无光地凝望着失神的她。
秦珥扶住身边的软榻,却无法遮掩无比沮丧的神情站起身来。
“她就是秦珥啊!”张丽雯着急地说道,却被秦珥的苍白脸色吓了一跳,“姐姐,你怎么啦?”
“你给我现在就出去。”张峻朝张丽雯不客气地命令道,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秦珥。
“我不出去!我要留下来陪着姐姐。”张丽雯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叫你出去你就出去,我的话你敢不听!”张峻粗暴地喝道,失控的情绪让他的脸色变得铁青。
张丽雯被吓得躲到了秦珥身后,不住地摇头表示反抗。
“小妹,看在我面子上……你先出去吧!好吗?”秦珥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等来了这么一幕,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张丽雯委屈地瞪了二哥一眼,不情愿地离开正厅,“嘭”的一声用力撞上了门。
张峻大步跑到秦珥面前,一双大手激动地扳住她的肩头,“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戏?”火冒三丈的他眼中燃烧着火,“你怎么会突然走进了我的家,怎么又一下子成了我的妹妹?”
“我也希望谁能给我一个答案,我也无法接受这一切呀!”秦珥全身在颤抖,只能痴情地望着他,刀剜似的心痛让她再说不下去了。
走失后从未再见过面的二哥,经商被劫后的那个二公子,今晚第一次见面自己怎么也不愿相信的二哥……什么都清楚了!二哥原来就是张峻——一个她原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好一个妹妹!你究竟是谁?”张峻又惊又恐地追问着,声音是颤抖的。
“我是秦珥,是你的大妹……”话未说完,两行热泪早已滚落脸颊。
“不!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你是我的秦珥!”他强作镇定地将她脸颊上的头发轻轻放到了耳后。
“唉,可我俩如今是在张府呀,你往日的秦珥也恐怕已经死去。这……难道不是真的?”秦珥暗淡的目光盯了一眼手上的玉镯。
“不可能!我不会相信!”张峻恼怒地推开了她,她踉跄了一下才站住身子。
“你相不相信又有什么用?”她的声音显得十分无力,整个人在微微颤抖。
“不!我不会上你们的当,你不是我妹妹,你是我的秦珥!”张峻直逼到她的眼前。
秦珥黯然地避开他的目光,心里的痛苦无以复加,她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说话?”张峻不停地嚷道,疯狂地摇晃着她。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骗我?”张峻狠劲地扳过她的身子,将她紧紧搂在胸前。
“这一定是他们编造的,你不会骗我的,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将脸埋入她的颈间,胸部,这才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秦珥举起手,轻轻地拍着他,被他这样拥抱着,好像回到了从前——
她环顾着早已陌生的客厅,心中有一种对他的不忍,只好被动地任他拥抱着,她原就不该得到他的垂爱,此刻自己情愿仍在四处漂泊……
“你是我苦苦寻找的女子。”他捧起她的脸庞,深情地注视着她。刚得到的幸福为什么转瞬间变成了无尽的悲伤,这杯苦酒要他如何咽得下。
“我还是回房去吧,你也该早点去休息。”秦珥一咬牙,心酸地推开他往外走。
“你别走!”张峻焦急地喊道,还想抓住她的身子,秦珥却已飞快地推开门,神情黯然地走了。
“张峻,你疯啦!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张伟拦住了正从客厅冲出来的张峻,“你今晚给我讲清楚,不讲清楚别走!”
张峻前一刻回府时,张伟尾随在他身后,原是想找他聊天,没想到却在客厅外听到了屋内的咆哮声……
“有什么好讲?”张峻粗暴的怒吼声,在四周静寂的深夜分外刺耳。他最初的疑惑和惊忧,顷刻间竟变成了令他无法相信的现实,这让他怎么能接受。
“你心里有数。”张伟瞪着他,脑中浮现出方才映入眼中的一幕:张峻以一种不容反抗的粗暴姿态疯狂地拥抱着秦珥,她却以一种被动、逃避的无助姿态推开了张峻。
“粗暴、无礼地对待一个久未见面的妹妹,是你一个当哥哥的合理行为吗?”他气得脸色都变了,“谁会像你那样不知羞耻?”
“可谁又会像我一样不幸,居然在几个月前爱上了自己的妹妹呀?”张峻颓然坐倒在一块大石上,发出怆然的苦笑。
“什么?你说什么?你这话的意思是,你在不知道她是谁的情况下爱上了她?”即便是经历过残酷战争考验的张伟,此刻仍不免震惊得一言不发了。
“我在凤翔遇到盗匪时,是她救了我的命。”张峻回头望着那漆黑一片的庭院,痛苦地述说着,字字仿佛撕裂着他的心,“没想到,今晚亲口说是我妹妹的人,竟也是她……”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张峻行为反常、举止失礼,除了远在军营的张将军外,家中上下老少,几乎全都看出来了。
“峻儿怎么啦?这一个多月来,他天天喝酒,荒唐得真不像话。幸亏你爹去了军营,否则见到峻儿这个样子,还不气出病来。”夫人忧愁地询问起两个女儿,“是不是他的生意不顺利?”
“不会吧,管家说二哥今年的生意可好了,他还让我年底向二哥讨个红包呢。”张丽雯马上就答道,她这话说得确实没错,生意上的事什么时候难倒过他!
秦珥只好保持沉默,心里浮现出前几夜他喝醉酒时,站在她屋门口的一幕幕情景。他为什么会这么反常,没人比她更清楚,只是……让自己此刻怎么去向娘解说呢。
王岸章也口风极紧,至今未曾泄漏他们俩的过去,只是每一夜都默默地在院门口扶走那个不省人事的男人!
这样不堪回首的场景还要持续多久?
“二哥会不会是失恋了?娘,你难道忘了,我那表哥去年不也是成天喝酒,与二哥一样反常吗?后来舅舅给他一娶回了媳妇,不是立马就变了个人似的,现在不过得好好的?”张丽雯眉飞色舞地对娘说道。
“峻儿会失恋?”夫人掩口轻笑了起来。张峻的英俊洒脱,连京城的几位名门望族之女都曾为之心动。张峻至今未娶,只怕是因为常在外面走,见的女子多了,看花眼了吧!又哪来的失恋一说呢?
“还是娘看得准,我怎么没想到?”张丽雯自嘲地对秦珥道:“姐姐,你不知道去年在我表哥的婚宴上,二哥的人气简直比新郎还足,大有喧宾夺主的势头啦。婚宴后的一个月里,上我家来提亲的媒婆多得数不清了,可二哥连一个也不愿搭理。”
“没错,他身上是有许多吸引女子的东西。”秦珥深有感触道,心里觉得分外凄苦。
“不过,峻儿以后确实需要一个妻子来看着他,成婚后过个一年半载再有了儿子,心也就安定了。”夫人沉思道,“整个京城这么多才貌双全的官府千金,难道就没他喜欢的?秦珥,这事你以后要多给他提个醒。”
秦珥口上应了,胸口却被狠狠地戳了一下。心中涌起的一股悲怆让她难过得低下了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却迫使她抬起了头——是他。
秦珥慌乱地移开了目光,避免他跨入门时陷入四目相对的难堪境地。
“大家全在这儿,你们在聊什么?”张峻跨入房间,看到她的肩头颤动了一下,她想躲也躲不开,既然回了家,她如今又能到哪里去?
“二哥,我们正在谈论你娶亲的事儿呢!”张丽雯兴高采烈地对他道。
“谁这么关心我?”张峻发出了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挑衅的视线扫向了想与他保持距离的秦珥。
室内的气氛凝重了起来,张峻喜怒无常的表现让所有人都不敢贸然开口。一脸怒气无处发泄的他,原有的洒脱和豁达早不知哪儿去了,此刻却显得暴躁而偏激。
“是谁要我娶亲?”这些日子来,伤心欲绝的他对什么都万念俱灰,心灰意懒。令他不明白的是,她怎么却能够无动于衷,总是想与我保持距离?
他愤恨的眼神向大家扫视着,失控的情绪让他丧失了理智和对事非的辨别力。
“你太让大家失望了,怎么能够如此肆无忌惮、出言不逊呢?这让娘怎么看得下去!”秦珥板直了身子,在娘与丽雯的不安与注视中,目光严峻地盯着他道:“给你娶亲是我的主意,二哥,我现在是你的亲妹妹,我希望你早日寻找到一位志同道合的好嫂子,这难道让你难堪了吗?”她语调沉静地说道。
“好一个亲妹妹,你才来张府几天,何苦就想要操办我的婚事。”张峻步步紧逼到她面前,嘲讽的语调让夫人及丽雯大惑不解。
秦珥此刻虽与他同处一室,却不敢抬头注视一下他那神情惨痛的双眼。
“你操心完了我的事后,下一步是不是该让娘给你选一个如意郎君了!”他冷笑一声,声音里透出了无限的伤痛和怨恨。
“峻儿,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夫人实在听不下去,向他指责道,“让你成亲是我的主意,你别怪秦珥。”
张丽雯刚才也气得直发愣,不明白二哥为什么变成了这副德性。她来到秦珥身边数说着张峻的不是,说到激动处两眼直瞪着张峻。
秦珥拍拍丽雯的肩安抚地,此刻反而能脸色平静地面对着他。她其实比谁都理解张峻现在的反常表现,对于他内心的伤痛,她又何尝没有体会,只是体会了又有什么用呢。
“你近来举止那么反常,娘担心你,所以才与我们一起想出了这个办法。”秦珥镇静地说道,顺手将凌乱的发丝放回耳后。
“我成亲之后,对你有什么好处?”张峻脸上仿佛覆着一层冰霜,此刻他内心深处也愤恨自己的无法挣脱!
“你怎么对姐姐总那么凶,她回来大家高兴得很,就你成天板着个脸,好像她回来与你有仇似的,你有病啊!”张丽雯勇敢地跳出来指责他道。
“峻儿,连你小妹都看不惯你,你是该好好地想一想,自己错在什么地方。”夫人既疑惑又生气地看着儿子,无奈地教训他道,“秦珥回家没多久,你却总是这么阴阳怪气地对她,你是想气走她吗?秦珥是你的妹妹,她回来了你应当高兴才对呀!”
“她的回家对我来说就是噩梦一场……噩梦一场啊!”张峻悲怆地说道,世上有不少冤家还能相守在一起,为什么你突然成了我的妹妹,为什么我们连冤家都不如?
秦珥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为了掩盖自己发红的眼眶,努力地挤出笑容说:“娘,我先回房歇息,我在这儿或许会惹二哥不愉快的。”
“你这样说,我现在还不让你走!”张峻嚷嚷道,起身档在她的面前,“你在这儿,我为什么不愉快,你能告诉我吗?”
“你怎么就不明白!为什么让我们……是一家人呢?”她轻叹了口气,黯然的双眸无奈地凝视着他。
一刹那,张峻仿佛突然洞察了秦珥内心的痛苦与无奈,真情告白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心里只有你……我不愿放弃你啊!”
“我求你别说了……”秦珥近乎哀求道。
“我心不甘,我这辈子不会再另有所爱了!”张峻终于吐出了这些天来压抑在自己心里的话,莫名的火气一下子散去了,心里舒坦了不少。
张峻的话语一出,三个人全都愣住了。他小妹和他娘听后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秦珥听后则面红耳赤、心跳加快,不知道今后如何面对大家,怎么向她们解释。
“峻儿啊,你怎么会爱上了秦珥呀?”夫人拉着秦珥的手,惊愕道,“过去不知道秦珥是你妹妹,爱上她这样一个品貌俱佳的姑娘,谁不为你高兴;可现在明明知道了她是你妹妹,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就大错特错了,那简直是不可理喻啊!”
“二哥眼光真好,一眼就看中了姐姐。”性情直率的张丽雯,拉着张峻的衣袖大笑道,“娘,秦珥是我嫂子那该多好?”
张丽雯兴奋地拉着秦珥的衣袖道,“姐姐,你到现在也不告诉我们有关你和二哥的事,是不是还对二哥有着感情,被我们知道后怕我们笑你?”
“其实,我和二哥在凤翔时认识时间并不长,没想到给二哥带来了这么多的伤痛。”秦珥自己何尝没有伤痛,“看到二哥心情暴躁,不停地喝酒,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二哥心里好受些。我这几天也没睡好,心里备受煎熬,但只要他能得到幸福,多苦都值得。”秦珥无奈地叹了口气,“娘,我先回房去休息了。”起身绕过张峻坐着的地方,走向门外。
她朝着自己所住的西院厢房走去,走过一处园子,在月光下看着自己形影相随的影子,她不由怀念起那些和师父四处行医的岁月,哪来现在这么多的愁绪呢?
“唉……”她不由发出幽怨的叹息,流露了此刻她一筹莫展的惆怅心情。
“难得你刚才终于肯对我真情告白,原来你心里也是有我的,看来是我误解了你。”突然响起的熟悉声音让她大吃一惊。细看之下,刚才还在客厅与她对视寻衅,神情激昂的张峻,不知怎么会悄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秦珥抬头瞥见了他布满了血丝的双眼,她马上转身就走,他此刻想对自己说什么,她不想听。
“你何必走得这么快?”张峻挡住了她的去路,一手强行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拉向了怀里。
“你我既然是同胞兄妹,怎么可能再结秦晋之好呢?二哥,你不要再为难我了。”秦珥竭力想拉开两人的距离,他却怎么说也不放她走。
秦珥无奈地将目光移向别处,双眉紧锁,脸上急得变了色,惆怅的情绪几乎将她逼到了心里能够承受的极限。
“我不管什么兄妹不兄妹,你还是我的秦珥!”张峻的脸上浮现着执拗和自信的神情,他的手掠过她柔软的发梢。
“跟你怎么说都没用,你头脑里还有点理智吗?”她绷紧了脸,实在不想让大家再看到他俩的笑话,“这里不是在凤翔我师父的药坊里,你不能让爹娘为我们……”秦珥颤抖着拿下颈间的玉佩,“这玉佩我也早就该还给你了!”
张峻扳直了身子,恼怒地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手,“我对你说过,这玉佩就是我的心,既已交到你手上,它是收不回来的。”
“这话你应该以后对你的妻子说啊!”秦珥道。
“我的心在你身上,我又怎么再分心于其他女子呢?”他固执地说。
“夫人刚才脸色真难看……”远处传来的声音,让她心头猛然一惊,“你快走吧,在家人和佣仆面前总得给自己留一点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