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相没有继续等候,回到了河滩。
日暮时分,飞虫如前几日那样死亡,盐奉池一脸疲惫地回到了营帐里。
“今日又没有结果?”
盐奉池摇摇头,但转眼间又撑起了一丝兴奋:“不过我已经掌握了第二种方法,明日定能助你们西迁。”
“是吗?那我要祝贺你,也要祝贺巴族同胞。”务相挥剑斩下一缕青丝,对盐奉池说:“巴族有向心爱之人系青丝的习俗,青丝情思,寓意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能将你找到。”
务相边说边在盐奉池的颈上绾了一个结。
盐奉池高兴地也割下了一缕自己的头发替务相绾了一个结,并附在他耳旁告诉他:“我的青丝不仅是情思,更是护身符,除非是我自己毁掉它,否则就是你,都不能拿它怎样。”
入夜,务相极尽温存,却又在心中天人交战。
直至他装睡,亲眼看到盐奉池向山冈后的那座山洞飞掠而去,务相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八日,大长老看着天空中的飞虫大军,已隐隐面露绝望之色。务相脚步坚定地走到他跟前,告诉他:“是廪后所为。”大长老满脸不可置信。“是我亲眼所见,大长老不必惊慌。”
“如此说来,留在此地,可真就是天意了。”大长老的语气颇有些无奈。
务相一字一句坚决地说:“回归巫山故土,是巴族意志,任谁都不可阻挡!”
“可这飞虫大军已然阻挡了我们的道路。”
务相神情有些凛冽地看着天空。
仓实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廪君,仓实兴许有办法驱散这飞虫。”
“你?”大长老将信将疑地看着仓实。
务相却示意仓实说下去。
“廪君说这是廪后所为,那么,只要射下廪后,这些飞虫自然也就无所依附,届时便将自行溃散。”
大长老大惊失色:“即便是廪后所为,可我们也不应将廪后置于死地啊!”
“谁说要杀死廪后了?廪君,大长老,请你们看好。”
仓实说完,便将一支羽箭插进了自己的脖颈,随后又迅速拔了出来。
大长老一句想要惊呼的话语未及出口,便生生被咽了回去,随即又瞪圆了双眼,眼睁睁看着那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转眼看了一眼廪君,却见他神色如常,大长老不禁佩服廪君好定力,却不知廪君早已得知仓实的身份。
仓实解释道:“我有神的血统,廪后更是神界登记在册的盐水神女,天赋异禀,凡人之箭无法伤她分毫,只是让廪后中箭显露原身,驱散飞虫而已。廪君与大长老尽可放心,即使廪后中箭坠河,这箭也万无可能伤她性命,仓实敢以性命担保。”
务相没有任何犹豫地吩咐道:“拿箭来。”
“请廪君用这支箭。此箭方经我手,断不会给了歹人为非作歹的机会。”仓实双手谦恭地将羽箭高举过头顶。
大长老的眼中闪烁着不忍,天人交战一番后准备劝廪君三思。务相却丝毫无拖泥带水地搭箭挽弓,瞄准了目标。
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务相觉得,自己一定是日头太毒晃了自己的眼,他似乎看到,那只系着青丝的飞虫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们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对视。
务相的手,居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但下一刻,务相就恢复了常态,果决地松开了拉满弓的手。
离弦之箭带着务相坚定的意志飞向了那只飞虫。
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飞虫的眼里只有那支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羽箭。
飞虫突然觉得好累,立刻就停止了扇动翅膀,任由那支箭带着强劲的杀意疾驰而来。
也许这一箭过后,她真的可以忘尽前尘了。
当那支羽箭刺进飞虫心口的时候,务相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仿佛那箭刺进的是他自己的胸膛。
半空里显出了一个人形,这身形随即坠入河中。河水在顷刻间开始倒流。
大长老看了看河水的流向,兴奋地告诉务相:“廪君,河水正是逆流向巫山。”未及看到务相的反应,大长老抬头望了望天,高兴地说:“与仓实姑娘所说如出一辙,飞虫大军散去了。”
天空光明绽放,巴人一片欢呼,庆祝廪君的胜利。
然而务相却紧锁双眉,双目一动不动地紧盯着盐水河出神。务相希望,看到盐奉池能从河里一跃而起,就是她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也好,那样自己也就放心了。可如今……她到底是旧伤未痊愈,又遭逢如此重创。
务相仿佛要用自己的目光将河水分拂两旁,好让盐奉池起身。
盐水河依旧风平浪静,甚至连一个小小的气泡都没有泛起。
务相依旧不知盐奉池身在何方。
“廪君……”大长老叫了一声,务相没有任何反应。
“仓实说句不该说的话,廪后应是无恙,或许是因为在朱苗遭到重创才不堪一击。原本廪后可以在中箭之后即刻飞出水面,可今番情景,却是因仓实忘了廪后在朱苗受伤一事,忘了廪后的神力兴许并未完全恢复,是仓实考虑不周,又让廪后的伤情雪上加霜。待回归巫山,廪君想要如何责罚仓实都行,仓实无话可说。只是,这河水逆流只能维持一刻,错过这时间,巴族西迁可就磨难重重了。仓实心知廪后对廪君有多重要,可当务之急是举族西迁。我想,这河水逆流或许就是廪后送予廪君并巴族的重礼!廪君是重情重义之人,可廪君更是以大局为重之人,断不可在此时功亏一篑啊!”
仓实声声泣泪,务相发现,自己竟无力反驳。
大长老在一旁捏了把汗。
良久,务相缓缓开口,那声音竟似有千斤之重一般。
务相命令:“巴族众人,听我号令:即刻登船,起航!”
务相是最后一个登船的。他上的,仍旧是那艘雕花土船,来盐阳之时与盐奉池共乘的那艘。
只是,那时这艘船载着两个人的甜蜜,如今却只载着他一个人的哀愁。
这逆流的河水仿佛带上了灵性一般,船上众人发现,竟不需要人掌舵摇橹,船自行轻快地向西驶去,更神奇的是,那些漩涡暗礁,竟无一伤船。
“奉池,怪我不相信你!如果我自开始就对你毫不猜疑,兴许,我就不会一个人孤单地启航,你此时此该必定依偎在我身侧,同我共享这沿岸的美好河山!可我竟怀疑你不择手段想要阻我于盐阳,以至于……奉池,为何现在你都没有跟来?你是真的不想再见我了,还是真的……奉池,我希望只是第一种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