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苗国境内,巴族在务相的带领下,白天依旧耕种,而在晚上,他们则在夜色的掩护下,开挖出一条出王都的秘道。
仓实在巴族自留地内待了一段时间。
一天清晨,她听到自己房间的窗外传出了一阵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就像微风拂过草尖发出的声音。仓实一惊,连外衣都顾不得穿就轻轻地跳下床往窗外望去。
仓实看到一个远去的背影,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一个男子。
仓实大惊失色:什么时候自己睡得这么沉了?连有人在自己的窗外都不知道。
仓实大惊之下,隐隐觉得很怪异。
仓实向来不是个能睡得酣沉的人,她的睡眠一向很浅,别说是个人轻轻地从她的窗外离开了,就是一只猫,不,就算是一阵微风从草尖拂过,她都能惊醒。这个习惯,仓实听她的母亲说,她刚生下来的时候就有了。她从来不像其他婴儿那样整天吃完睡睡完吃,连打雷都吵不醒,哪怕是她的娘在她睡着后,轻轻地站起来,她都能醒来。
仓实知道,肯定有人以某种方式给她下了药。
不会是茶水,仓实心想。水是她自己同族里其他人一起,在村子的公用井里打的,如果井水里被人下了药,那其他人也应该一样。从早上那名男子的反应来看,其他人不像是被下了药的样子。而茶叶……仓实从小便喜欢品茶,对于茶叶的辨识能力非常高,她能在只看一眼的情况下辨别出新茶陈茶,甚至,茶叶有没有问题。而且茶叶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能解药的。只要不是毒药,仓实想,茶叶就能化解。下药的人很显然给她下的并不是毒药,因此,茶水里不应该有药。
房间里的陈设很显然也不会有药。
仓实将目光投向窗外。
仓实的房间窗外是一片梣树林,这个季节的风向也是不定的。如果有人在植物上下药,那么药可能不光会让她迷倒,也会波及其他人。
那么,问题就应该出在饭菜上。仓实仔细地看了看饭菜,没有发现异色,她又闻了闻饭菜,没有异味。她拔下头上的银钗去试了试,银钗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仓实抬起手想去拿桌上的茶杯,却因为心不在焉将茶杯拂倒。茶水倾倒在饭菜上,仓实惊讶地发现,蔬菜呈现出一种铁锈般的红色,然后随着茶水的洇开,这种红色的范围逐渐扩大。仓实知道这种药,无色无味,银针也试不出来。只有茶水能与之发生反应使饭菜变色,但又有几个人能想到自己的沉睡与药有关?又有几个人会想到用茶水去试菜?被下药的人不过是沉睡一夜,没有异常,谁也不会想到是被人下了药。
仓实心知,能想出这个计谋的应该就是——巴氏务相。她当下便怒气冲冲地去寻到了务相。
“仓实姑娘,我不过是以彼之身还彼之道罢了。”务相淡淡地说。
仓实一惊。她确实给务相下过一次药,那次她想趁他沉睡之际设下圈套,让巴族中的其他成员撞破他与自己有夫妻之实,瓦解掉他在巴族内的威信。毕竟,仓实是个不被大家所信任的人,而且仓实的美貌大家有目共睹。如果务相因为贪恋美色而与她的亲密关系被大家撞破,那么,务相的号令便不会再有人响应。不仅如此,务相还很可能被大家逐出巴族。
那天晚上,务相的饭菜是仓实亲手送去的,为了强化效果,她特意穿了一件虽然不透不露但却极尽诱惑的长裙,合体的裁剪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并不显妖冶放荡,但却能蛊惑人心。
务相只是看了仓实一眼,便叫她把饭菜放在桌上。仓实回想起来,觉得有些尴尬。那条长裙是她的外祖母未纳所有,后来未纳传给了她的母亲哀希,哀希又给了她,并且告诉她,这件长裙由瑶姬的长发所缝制,由瑶姬的气泽所化的五彩云霞所染色,没有哪个男子能抵挡得过这件长裙带来的诱惑。仓实相信这话,因为她亲眼看见哀希穿着这件长裙,在趋之若鹜的追求者中选中了他的父亲,又穿着这件长裙,硬是从后院一群年轻貌美的妻妾中独得了父亲的宠爱,父亲从那以后,再没有进过其他女子的院落。“穿上它,还可以永葆青春和美好的身段。没有哪个男子不喜欢年轻匀称的身体。”这是哀希告诉仓实的话。
可是,还真的就有男子不受诱惑。那天晚止,仓实一直在务相房间外的一个极为隐蔽的角落里观察着房间里的动静。但是很可惜,那天务相一直没有动她送来的饭菜,他房间里的灯一直亮到天边泛白,而他本人的身影也一直未曾挪过他处。
思及此,仓实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然后又一阵红。
务相没有说话。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仓实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停滞了。
过了好一会儿,仓实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她向务相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我是王子丹耳派来的眼线——不,我的身份已经超出了眼线,我本来是他派来刺杀你的。他们都以为,丹耳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但其实不然,他很睿智地看出,你,务相,是巴族未来的领袖,当你领导巴族离开朱苗国国境之后,也许会成为朱苗国的一大威胁,所以,他想除掉你,如果行刺成功,这也将为他的夺嫡之路添上筹码,连我让你相救都是事先设计好的。”
仓实如此坦承地陈述了一切,务相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仓实接着说:“我会尽力帮助你说服丹耳殿下与你们合作,但是,如果你要与他作对,我也不会放弃刺杀你的。”
务相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答应,只要我领导巴族一天,决不会与朱苗国为敌。”这也不是因为务相害怕刺杀,而是不希望巴族卷入到朱苗王室的纷争中。
“你这么怕死?”仓实心里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失落,就好像是自己钟爱的一件珍宝,却被发现是一个赝品一样。
“仓实姑娘,有时候有的人不是怕死,而是怕死得毫无价值,甚至,会给天下苍生带来祸患。我的确也是因为不相信你,所以命人在你的菜中下药,我是担心你夜间会有什么不利于我们的举动,毕竟,夜幕的掩护让人在做某些事情时,会提供很大的便利,而在白日里,这些事情是不好开展的。”秘道已经挖好,务相也不用担心仓实在夜间会有什么发现了。
“对了,为何仓实姑娘选择了丹耳而助我们?毕竟,巴人前途不明。”
仓实笑了笑:“或许终是因为我身上流着巴族的血液。”
务相说话算话,而且超额完成任务。不仅不再给仓实的饭菜里下药,而且还撤出了监视仓实的岗哨。
仓实发现后十分讶异,但很多的是感激务相对她的信任与接纳,因此亲自道:“多谢务相信任。”
“哦,没什么,仓实姑娘不必如此多礼。姑娘如此坦白,那么,务相,也就不好再偷奸而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