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衿抬手将垂落在脸颊上的碎发拢到耳后,澄澈如同湖泊的眼眸往四周扫视了一番,摇头道:“我也一直都没有看见他,你们不是一起去处理尸体了吗,怎么倒把人给弄丢了。”
帅哈打着哈哈笑道:“丢了就丢了吧,这也能丢,看来他是被瘟疫给吓怕了,所以借故溜了吧。唉……”
帅哈原本就是不喜欢欧阳艄公的,或者可以换一个说法,那就是但凡有谁怀着接近花子衿的目的,都一定会招来帅哈对他的强烈厌恶。
花子衿也觉得苍月国就这么点大,一个大男人没有可能会丢失的,看来是真如帅哈所说,自愿离开的。当下心里头不由有些戏谑,暗道堂堂七尺男儿,却原来胆子也就这么点大。
“主人,我饿了。”帅哈揉了揉肚子,起身道:“你今天也忙了一天,应该又累又饿了吧,我这就去找点吃的回来。”
“哎,你去哪里找吃的?这里瘟疫横行,死的死,活的怕是都逃了大半了,剩下的也都是一群感染瘟疫的病人,他们手里的粮食即便是愿意给我们,也万万不可随便吃的。”
“主人你就放心好了,我帅哈可是天底下最聪明的狐狸,这么点小事情,怎么可能难倒我的,你就等着美味吧。”帅哈说完之后,嗖得一声就不见了。
花子衿不由笑了起来,看来帅哈最近这段时间功力又长进了不少啊。她低下头,更加用心地研制驱除瘟疫的药。
因为只有忙碌起来,才可以忘记某些不愿意想起的事情。
细密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不断地冒出来,一颗融入到一颗,形成一片汗渍。
为了避免汗水落入眼睛里,花子衿微微直起身,正准备拿出手帕将汗渍擦去,却在眼波流转的瞬间,看到一双红色的鞋面,鞋面上绣着黑色的蔷薇花,看起来格外诡异而又妖娆,极具美感。花子衿的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只觉得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有许多念头在这一瞬间犹如万马奔腾一般跳跃起来。
她微微咬着唇,心跳得太快,让她的眼睛也不由地跟着忽闪忽闪起来,那一对浓密纤长的睫毛便也就跟着一颤一颤的,宛如是森林深处的美丽蝴蝶。
“花子衿……” 一声久违了的呼唤,让花子衿迷糊了眼。
想过很多他们重逢的画面,却独独没有想到会是在这里。这一瞬,花子衿虽然有种不想见到他的念头,低垂着头,全身僵硬地如同一座雕塑。若不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花泅水还以为她被定身了。
“子衿……”他再度轻声念了一遍花子衿的名字。
花子衿宛如受了惊的小白兔,突然猛地弹跳起来,不管不顾仓皇无比地转身就跑。
她跑得很快,两条腿在长裙里犹如划船般快速动着。
花泅水不禁莞尔,可是唇角却有些僵硬,垂不下去,却也扬不上去。
心里头在这一瞬间同样的空荡荡。
他低下头去,查看着被花子衿遗弃下来的药,透过药物隐隐流动的光华,分明就是掺杂了灵力。花泅水顿时皱起了眉头,花子衿有几斤几两他心里最清楚,刚看她那疲惫的神色,一定用了不少灵力:“简直就是胡闹。”
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连自己的小命都不要了吗?
花泅水心里气,然而手下却做着相反的事。虽然那些遭受瘟疫的人跟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但花子衿在乎的,他会帮她。花子衿的灵力毕竟弱,那些药并不能很快就把瘟疫消除,花泅水抬手,将自己的妖力打入。
不多时,帅哈就提着两只麻雀一只灰兔子回来了,看见花泅水站在药铺旁,顿时眼珠子都瞪得老大,惊呼道:“花泅水,你什么时候来的?主人呢?”太过惊讶他的出现,帅哈并没有注意到花泅水的变化。
“她跑了。”花泅水轻描淡写地道,他抬手招呼着帅哈走近,很自然地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
“一些野味。”帅哈对于花泅水还是有一种自己人的亲切感,因此暂时压下心里头的疑问,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花泅水,认真回答他的问题,“苍月国的瘟疫闹得太厉害,主人说这里的东西不能吃,所以我就去邻国边界的山上捉了一些野味。”
“嗯!”花泅水轻应。
想到花子衿的身子,花泅水动作麻利地将灰兔子的皮毛给剥了,吩咐帅哈道:“去提一桶清水过来,再多捡一些木柴。”
“哦,好的。”帅哈转身欲走的时候,又忍不住回过头,看着花泅水俊美无涛的脸,迟疑地道:“主人呢?”
“你就放心吧,她没事的。”花泅水肯定地道。
有了花泅水这一句话,帅哈的心就安定下来了。他心里十分信任花泅水跟花子衿的感情,在他的眼里,除了自己以外,花泅水绝对是最值得主人信任的人。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认知,或许是因为爱屋及乌的缘故吧,毕竟花子衿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都是花泅水。
帅哈很快就提了水过来,还找了一大堆木柴生起了火,而花泅水则利索地将野兔子跟麻雀都处理好,然后用果木串起来撒上盐巴开始烤肉。
香味很快就溢了开来。
“花泅水,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手?真香啊!”帅哈一边说着,一边流着口水哈子。
花泅水笑意很是浅淡,道:“无它,唯手熟也。”
帅哈却是因为花泅水这句话而越发崇拜,太谦虚了,简直就是他心里的楷模。他一边流着口水等着肉熟,一边则想着要是欧阳艄公没有自行离开,此番跟花泅水正面对接,一定是羞愧不已立即去自尽。
肉香的诱惑力实在是太过强大,这一刻,帅哈竟然没有去操心花子衿此刻还未回来的事情。
花泅水的推断果然很正确,花子衿并未跑远,一来帅哈还在,二来,她的掉头就跑让她自己都觉得狼狈而懦弱。她花子衿从未如此丢脸过,即便是做乞丐的时候,也要比现在胆子大得多。这个认知,让花子衿觉得懊恼不已。可同时,这复杂的情绪当中,竟然还隐隐约约有一种叫做“喜悦”的情绪在探头探尾。
是的,她花子衿就是这般可笑,对于花泅水,她难过,她失望,她伤心,可是不管多么绝望,都总会有希望发芽生根,逐渐茂盛繁华。
花泅水的突然出现,让她掩盖在内心深处的事情,顿时全部被挖掘出来,曝晒在日光底下,这让她难堪,让她羞愧,让她觉得耻辱,可却也让她情难自禁的欢喜。
原来,她竟是如此渴望见到他。
她躲在一棵很有年代的榕树下,悄悄观望着跟帅哈坐在一起的花泅水。
他仍然是那么俊美,周身仍然散发出来一股天然的王者气息,那气息冷冽,却也透着丝丝温暖。
他好像是一点儿都没有变,仍然是往日的眉,往日的眼,甚至就连嘴角的那一抹微笑,都跟过去那般吻合。
与此同时,他似乎又变了一些,气质跟过去都有些不一样了,最为明显的是,他不再穿着那一身招摇热烈的大红色了,而是浓墨的深黑色,这黑色的长袍,仿佛是要将他整个人的所有秘密都紧紧包裹住,不让任何试图窥视他的人有所收获。包括她。
想到这,她觉得很难过,两手环绕着自己的膝盖,将头搁到了膝盖上,任由那缕不听话的碎发在自己脸上荡漾着。
“一段时间不见,你的忍耐力真让我感觉惊讶。”
花子衿抬头,只见花泅水手里头拿着一只串在果木上烤出来的兔子腿,那兔子腿烤得金黄微焦,香味不可抗拒地扑鼻而来,让花子衿喉头大动,但是她很有骨气地将脸别到一边去,她的声音里含着浓厚的委屈,语气却是冰冷,“你还来我找我做什么!”
“子衿……”花泅水的眉头轻轻蹙了起来,他蹲下身,大手温柔地抚上花子衿一头柔顺的青丝,发丝穿过他的手,这感觉如此熟悉,让他的心头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柔情,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柔和下来,“子衿听话,别闹了好吗。”
花子衿仰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花泅水,不依不饶地道:“你觉得我是在胡闹吗?”
“花泅水,事到如今,你仍然觉得是我在胡闹吗?”
花子衿的情绪太过激动,花泅水原本舒展开来的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他隐忍着,依然劝道:“你先把东西吃了,有什么事情我们等会再说。”
“我不要吃!”花子衿赌气地站起身就要跑。
她承认,她很没用,见着花泅水的那刻,浑身的每一个细胞便在叫嚣着自己对他的思念,可是她的骄傲怎能够允许她将内心的思念以及喜悦表露出来,她固执地给自己竖起一道又一道防护线。
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其实再简单不过了。那就是希望花泅水能够给她一个解释,她希望在他的眼里看到一如往昔的宠爱。
可是,花泅水很明显并不打算迎合纵容她这种小女孩情绪,这让花子衿觉得十分挫败的同时,心头愈发恼怒。
他果然是不如从前对自己好了。
可是,小腿才刚迈出去一步,就被一只大手拎着胳膊给拽了回去。
“花子衿,你今天是怎么了!”
明明知道自己好言好语地哄着,花子衿或许就会重新绽开笑颜。可是,这一刻他却做不到放下姿态去哄她。他性子本就爱猜疑,自负的同时却也一直背负着自卑,因此,花子衿此刻的举动,让他觉得不仅仅只是小孩子的胡闹,很有可能是因为对自己的不满。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就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目光严厉地看着花子衿,质问道:“是不是后悔跟我离开蓬莱山了,是不是觉得青界什么都比我好?你要是真后悔了,我现在就亲自送你回蓬莱山,去见你那高不可攀的上仙师父!”
“你……”花子衿被花泅水这一番话给气得眼泪滚滚而下,心头的委屈就像是十二月纷飞的大雪,她的眼睛红红的,一滴眼泪因为她脸部在颤抖的缘故而滑落到鼻尖上,摇摇欲坠。
她觉得自己此刻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冰窖里,冷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