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队长杨明。”
黄崇明老师又指着一位墩墩实实的少年说。
“欢迎新队员。”杨明带头鼓掌,大家再次鼓掌。
杨明说:“今年暑期训练结束前,w市跳伞俱乐部将要举行全省伞塔跳伞比赛。我们是第一次参加比赛,我校在w市田径、体操、球类各项比赛中,年年第一。可这次我们是新队,时间紧,任务重,我们一定要取得好成绩,打好这一仗,争取前三名,大家有信心吗?”
“有!”队员们齐声高呼。
跳伞教练姓秦,由空军转业,来自云南少数民族彝族。训练时,不苟言笑,要求严格,训练完后,对大伙关怀备至,谈笑风生。深受大家的喜爱。秦教练领着大伙,按照他的口令和节奏,在沙坑里上下蹬腿跳跃。三伏的武汉,如同火炉,其热无比,溽暑蒸人,热浪滚滚。大家汗流如雨,每天厚厚的运动衣从里到外都湿透了,拧得出水来,可大家从不叫苦叫累,依然顶着烈日,在沙地上跑步,跳跃,练习弹跳、落地、定向……这天,H大附中体育教研室谭汝吉主任带着江文生老师来看望跳伞队员,并观摩大家跳伞训练。
黄昏时分,天空缀满彩霞。场地上37米高的大伞塔,巍然耸立,上面高高地吊着四个伞圈。
王珈珈所在的这一组,由周宁第一个冲上去挂伞顶。这厢,王玲等队员“啪、啪、啪”地沿着伞圈挂好了四周的伞边。王珈珈站在中间,一位叫高大全的队员给她扣好坐绳。王珈珈头戴伞帽,两手抓住操纵带,随时等待命令。
“一队准备完毕。”周宁大声报告。
“二队准备完毕。”罗家玲大声报告。
“三队准备完毕。”赵永美大声报告。
“四队准备完毕。”詹即英大声报告。
“起伞!”秦教练下达命令。
机械员立即启动升降机。王珈珈等运动健儿缓缓升上37米高空等待起跳的命令。
“起--跳!”
“叭、叭、叭、叭”,四下拉伞扣声,天空绽开了四朵伞花,一溜摆在了地上四个靶点。
王珈珈对着第一个靶点从容地前后左右地操纵着伞绳,缓缓而下,最后曲起双腿稳稳地落在地上。
第一轮比赛完毕。
第二轮比赛开始时忽然刮起一阵大风,秦教练一看不好,大喊“停”。
秦教练再次下达命令,跳伞健儿们再次升上天空。
“起跳!”秦教练高声下达了命令。
只听见“叭”的一声,一号伞王珈珈的伞绳被拉断了,她的伞随着大风直向伞塔冲去。她想拉后面的第二根操纵带远离伞塔,却加速了伞向前冲的速度。眼看身体即将撞向伞塔。情急中,王珈珈机灵地用脚使劲蹬开塔中间的窗口。只听到“哗”的一声,王珈珈连人带伞重重地撞到了窗口上,降落伞挂在塔顶,全场一片惊呼。
在伞塔上的周宁跑进伞塔,只见王珈珈紧闭双眼,整个身子横卡在窗口,他急忙上去抱住她,喊道:“王珈珈,你醒醒!”
王珈珈缓缓地睁开眼,若无其事地说:“我……没事啊。”
“那你……为什么不回答大家的问话?”
“我累死了,不想说话。”王珈珈嬉笑着说。
“你这个愣头青,可把大家吓死了。”
周宁让王珈珈的手搂住自己的脖子,一只手抱住她的上身,把她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双腿,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抽出她的身体,把她从窗口抱了下来。
周宁愤愤地对王珈珈说:“往后,你再要这么做,你可当心点!
你可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命!”
王珈珈却说:“别怕,刚才阎王爷跟我说,我太小了,他不要我。”
这时,所有的教练、老师及男生都赶上来了。
秦教练说:“你这孩子,把大家都吓坏了,要是撞到墙上,不出大事,至少也得弄个缺胳膊少腿的,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这次意外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在不久之后的伞塔跳伞比赛中,新组建的H大附中获得了总分第二名,王珈珈获得W市女子跳伞第二名。武汉《长江日报》登载了比赛结果,还专门刊登她写的文章一一《为革命锻炼身体》。
暑期结束了。又开学了。
王珈珈除了日常上课,暑假跳伞,她还是学校田径队副队长,主跑400米、800米、1500米中长跑。周宁在田径队跨栏组,每天早晚他们都一起参加江文生老师的田径队特别训练。每年的全市中学生运动会,H大附中田径队在全市都名列前茅。
H大附中每年高考升学率在90%以上,考取北大、清华和交大等名校者居多,且大多学生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苗子。王珈珈是江文生老师发现的好苗子,别看她小时候体弱多病,江老师发现她是田径长跑的好苗子。所以才让她参加了校田径队及跳伞队,并让她当了田径队及跳伞队副队长。持续的锻炼,使她成长为一名身体素质极强的中长跑运动员。
一个星期天,周宁在跑马场买好书正要上汽车,只见“王珈珈”迎面走来,他正要喊她,却见她旁若无人,直往长南村方向走去。
“奇怪,她明明看到我,怎么不理人?”他心中纳闷回到学校。正好在校门口看见王珈珈往外走。他冲口而出:“你是不是妖怪?我刚才明明看到你往长南村方向走。怎么一下子你就到了学校?”
只见王珈珈扑哧一笑,调皮地歪着头说:“你不是妖怪,我也不是妖怪,我们两个都不是妖怪。你刚才看到的一定是在三十五中读书的比我出生早五分钟的姐姐王珞珞,我们是双胞胎。”
“哦!怪不得如此相像。以后,我看到你们两姐妹,对我笑的就是你,不理我的就是你姐姐。”周宁也大笑着说。
打那以后,周宁在每次的全校田径运动会上,总是自告奋勇为中长跑组的王珈珈按马表。每次看到她最后冲刺时鼓鼓颤颤的胸脯,就有一种狂烈的冲动,又想看,又怕看,觉得她是那样的飒爽英姿,是那么纯洁,甜美,那么可爱……这对双生姊妹,大的秀气,身体弱,文文静静的,喜欢看书;小的也喜欢看书,天真活泼,张口就笑,喜欢跳舞、唱歌,爱运动,还特别爱撒娇。许多同学都喜欢这两个单纯善良的女孩。不要说男生,连女生都喜欢多看她们几眼。
学校教几何的女老师肖树静从未结过婚,她视学生如同自己亲生的孩子,学生们都敬爱她。在老师们当中,她年纪最长。她的名字颇耐人寻味,使人想起“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名句。
肖老师当时年已四十有五。常言道“人到四十四,眼睛长了刺”,那时肖老师已配老花眼镜了。她瘦小的身材,夏天常常身着短袖旗袍,有时是白底素花,有时是褪色的香云纱,显得十分庄重淡雅;冬天,她常身着青色的短毛呢大衣,显得十分洋气潇洒。
在同一个课堂上,同学们接受数学的快慢程度不一样,肖老师就在黑板的另一边,布置几道思考题,让听懂了的同学去做,回过头再对没听懂的同学,不厌其烦地换一种方式细心讲解。晚自习时,她再给成绩差的学生耐心补习,直到他们学懂学会为止。肖老师曾就读于重庆大学,抗战时又辗转西南联大,同学们想象她当时一定是个风致娟好的女孩,不知为何就是没有婚嫁?
每次考试完,王珈珈常常冷不丁地从背后搂住肖老师的脖子,嬉笑撒娇地喊:“肖老师,猜猜我是谁?”“肖老师,您好!”“肖老师,我这次考试得了多少分啊?”
这时候,肖老师快速回转身,假装生气地一跺脚说:“你这个娃儿,吓了我一跳!”
王珈珈嬉皮笑脸地举手敬礼:“是,妈妈,下次孩儿不敢了。”肖老师拍打着珈珈,笑了,笑得那么开心。
1962年,正值“三年自然灾害”,全国没有足够的粮油和肉蛋供应,王珈珈姐妹俩三餐饭都在学生食堂吃。主食就是杂粮“三合粉”。“三合粉”是前苏联供给外蒙喂牲口用的粮食饲料,主要成分是燕麦、大麦、小麦的麸皮,还夹杂稻谷的糠皮。这种下脚料,人吃到嘴里卡喉咙,难以下咽。食堂就将“三合粉”和菜叶煮成粥,俗称“糊糊”。
吃糊糊可以“开禁”,算是学生的“开斋日”,能敞开肚皮饱餐一顿。同学们一个个撑得像进了囚笼里的鸟,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动弹不得,一动就会肚子痛。
上课时,如果点名谁没来,就会有人帮忙答道:“他肚子痛,在寝室里不能动。”老师只是“呵”地应一声,也不责备,习以为常。当时,还有一种食物叫“双蒸饭”。“双蒸饭”不算是无米之炊,只能说是少米之炊。即用少量的米,双倍的水,蒸出双倍的饭,蒸好以后,还要再加一倍的水,再蒸一次,“双蒸饭”无滋无味,饭里空隙大,水分多,是实实在在的“水货”,只能一时填饱肚子,过一会儿就饿了。
1963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下了晚自习,王珈珈正走出教室准备回宿舍,周宁迎面走来小声对她说:“王珈珈同学,你可以留下我们谈谈吗?”
“好啊。”王珈珈爽朗地回答。周宁是学生会宣传委员,王珈珈是学生会文体委员,工作上互相配合的地方很多,周宁找她谈话理所当然。
他们走到周宁的教室,同学们都已经回宿舍了,两人隔着一张书桌坐下,谈了许多工作上的事情。
“元旦快到了,你今年编节目还是要编由我们宣传队几个男生上场的节目。”周宁说。
“知道,知道,你们那几个男生就爱跳舞,同学们老夸你们几个能歌善舞,可谁知我们几个女生背后花了多少时间才教会那几个笨牛。”王珈珈顽皮地打趣着。
突然,周宁脸红红地低头说:“每次我看到你走到对面教室,我都不由自主地看着你,心里想:‘王珈珈真漂亮,笑容真甜。’我觉得你长得很像英雄刘胡兰,这不,我给你画了一张刘胡兰的像,送给你。”
说完,拉过王珈珈的手,轻轻地抚摸着。
王珈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她从未想到过任何男女之情。由于她早读书1年,是班上年龄最小的学生,所以视所有的男生如同兄长。接过画像,她不由自主地全身发抖。
“你冷吧?”周宁脱下棉衣关爱地披在她身上。
“我……我要回寝室了。”她结结巴巴地回答。
“对不起,我吓着你了。”周宁急忙站起来不知所措。
回到寝室,王珈珈还感到全身紧张,心跳不已。
那时候,学校是严禁谈恋爱的,当时的珈珈也仅仅是对班上她认为长得帅的几位男生偷偷多看几眼,对《林海雪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静静的顿河》这些小说中有关爱情描写的段落,带着少女的好奇心,悄悄地多看几遍而已。有时她幻想将来要嫁一个金黄头发的苏联人,就像电影《静静的顿河》中的男主角葛利高里,那种热烈而又多情的罗曼蒂克男人。这就是她知道的关于两性之间的一点知识,单纯又天真。
王珈珈的爸爸获美国名校芝加哥大学量子化学博士学位后,在美国休斯飞机公司的研究部门任高级主管。那时候,妈妈教育她们姐妹俩说,要好好读书,一定要学好俄文,将来可以到苏联留学,与爸爸一样,成为有名的科学家,说不定在将来的某一天,还可以在国际会议上见到爸爸哩。
小时候两姊妹喜欢读书,经常跟着妈妈到武大教务长孙老先生家中玩。孙先生的女儿留学苏联,为她们树立了榜样,姐妹俩也想和她一样,到苏联去深造,将来当一名科学家。除了阅读数理化方面的书籍,她俩还喜欢看小说,尤其是《牛虻》、《卓娅与舒拉的故事》、《古尼雅的道路》等。母亲希望她们能读好书,上名校,出国留学,几乎不让她们做任何家务事。姐妹俩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她俩按照书中的英雄塑造自己,学习雷锋,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她俩对社会的了解,全是从书本、报纸上得来的。
当时的物资生活是匮乏的,而学生们的精神生活却十分丰富。王珈珈班级教室里有两块黑板,一块用来上课和布置作业,另一块出墙报、抄写歌词歌谱,《伏尔加河》、《三套车》、《列宁山》、《苏武牧羊》、《满江红》、《红旗颂》、《十盼红军》、《一条大道在眼前》、《红梅赞》、《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等都是她们最爱唱的歌曲。每当王珈珈和同学们唱到“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的时候,都不好意思直接唱出“爱情”两个字,就用俄文小声唱成“依一一留波扉”。由王珈珈、方明明、赵永美等同学自编自演的舞蹈还在学校获过奖。最出风头的是高中三年级元旦时她们自编自演了一出小话剧《接班人》。
《接班人》讲的是兄妹俩,哥哥刘美,妹妹刘英,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被当成布尔乔亚,作为革命的对象。刘英、刘美寓意是留英、留美,向往西方资本主义。剧中还提到“美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以这句话作为一个小亮点,引人发笑,具讽刺意味,起到接什么班的昭示作用。母亲由方明明扮演,父亲是孙南均扮演,哥哥是张明建扮演,妹妹由王珈珈扮演,他们演得很真实,很专业,很像那么回事,因此受到师生们的一致好评。
1956年夏,胡中柱考入了中国人民大学的马列主义研究班,并被选为班长。陈梅芬为丈夫的进步感到异常欣喜,更加坚信自己第二次婚姻是正确的。陈梅芬相信这次胡中柱去北京深造,将给她的命运带来新的转机,一幅美好而幸福的前景令她陶醉。但天有不测风云,这之后发生的命运转折是陈梅芬始料不及的。
胡中柱在1957年的运动中被开除团籍,成了“异类分子”。
中国大陆自1958年“大跃进”以来,中国人特别的忙,包括像珞珞、珈珈这样的小学生,他们要“除四害”--消灭苍蝇、蚊子、麻雀和老鼠,还要捡废铁炼钢,加入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行列。“三年自然灾害”,更是给胡中柱一家雪上添霜,日子过得紧紧巴巴,苦不堪言。
胡中柱的处境,使陈梅芬再次感到一个人的命运是多么令人捉摸不定。此时,陈梅芬不禁常常独自思念远在美国的王林侃。她想,如果当年自己能够和丈夫一起去美国攻读,也许一切苦恼和忧烦都与自己无缘,尤其是与王林侃在乐山的初遇相恋,在重庆的情书不断,在长江“江顺轮”上的甜蜜私语,在A市婚典上的新婚之夜,以及在W市大学校园令人回味不尽的那些日日夜夜,是多么甜美,多么令人向往……转眼十年了,十年没有谋面的王林侃,在她脑海中依然还是30多岁时的模样神情,依然还是那英姿勃发,气宇轩昂,风度翩翩。心中所爱的人啊,林侃,你可曾还想念你的小梅呢?小梅在你的心目中,是否永远是你的新娘呢?
回忆的镜头一一闪过,让陈梅芬在沉闷和冷清中得到了某种温馨,此时此刻,如果把王林侃与胡中柱作比较,陈梅芬感情的分量,无疑是向前者倾斜的。
1959年的一天,一向寡言少语的胡中柱突然对陈梅芬说:“梅芬,我想和你谈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