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一下子胀疼胀疼的,怎么办?这段时间由于她总是一下全身汗湿,一下又坐在汽车后面吹风,导致背上一出汗就咳。这毛病后来一直跟了她几十年。她热也咳,冷也咳,无论怎么治也断不了根。
“我要去北京,我要去中央科教组,我相信中国总有讲理的地方!”她悲愤地叫着。
这时,春伢子已带着公社副业队被派到W市火车站专门做下货的工作。珈珈赶到他那里,连夜赶写了十几张给中央科教组的申诉信。这时,她已花光了所有卖猪的钱,无钱买票,实在无奈,只好跟着副业队,混进站台,进入车厢。
火车开到河南境内,开始查票。
她主动拿着大队的介绍信坦率地向列车长陈述自己的困难,天真地以为会得到谅解和帮助。谁知列车长毫无恻隐之心,在信阳火车站,硬把她赶下了火车。
她孤零零地一个人在那车站徘徊,又饿又累,举目无亲,一个人坐在车站,不禁潸然泪下。她哭自己当年太傻,她哭自己前途茫茫,她哭自己闯过重重难关,最后还是入学无门……“小姑娘,你怎么啦?”一位身穿铁路制服的中年男子和蔼地问她。
她满腔委曲含着泪向他讲述了自己求学之路的种种艰难。
他叹了口气:“我的子女也在乡下和你一样插队落户,你还没吃饭吧,先去吃饭,再从长计议。”他带着她去了他的办公室,给她买了饭。
“你慢慢吃吧,喝点热水,我去找领导商议一下,看是否可帮你去北京。”他安慰她。
过了一会,他回来对她说:“对不起,我磨破嘴皮,领导也不肯让你去北京,但可负责让你回W市,你回去后再想法去北京吧!”
第二天,她坐车回到乡下。有人告诉她:公社那位阻拦你上大学的女书记听说你去了北京,嘲笑地说:“哼,像她这样家庭出身的人,还想上大学,真是不自量力!我倒要看看她能跳多高,落在哪一方……”
尽管多次遇到挫折,她仍不气馁,马上回到W市。
高中同班同学知道她为考大学而受到重重阻挠后,义愤填膺,支持她上诉,立刻凑给她20元钱为她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临行,妈妈含泪拿出仅有的5元钱给她,两个妹妹将自己仅有的花生糖包好给她:“二姐,你带在路上吃吧。”
珈珈知道自从继父失踪后,妈妈一个人的工资养两个妹妹也不容易。她也知道妈妈了解她的个性,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一定要成功。她到北京国务院办公厅信访处,送上申请书和生父的信,请求批准考大学。
妈妈在王珈珈争取升学期间,惶惶不可终日,愁肠百转,夜里不能合眼,担心她会想不开自杀出事。争取入大学竞争激烈,关系复杂,如果不能冲破重重阻力,失败了,她是否能够顶得住?会不会发生意外?妈妈寝食难安,总以为凶多吉少。
王珈珈似乎看出妈妈的担心,她安慰她说:“妈妈,你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自杀,实在不行,我就背着书包坐到H大学外语系教室去上课。外语系书记徐明华老师曾在一附中教过我。”
就这样,她再次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中央科教组一位领导非常热情地接待了她:“我也有孩子在乡下。那年头,“知青”这两个字似乎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纽带。知青见知青,家长见知青都特别亲切。
一听此话,她眼睛一亮,赶紧将所有文件拿给他,并请他查查父亲的信件是否已到了科教组。
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笑眯眯地讲:“恭喜你,刚才与领导交谈过,我们已收到你父亲的来信,领导已批准你上大学。我们会去信湖北省,让他们专门为你拨一个名额。”
因为她上次在省里吃过亏,所以表示这次一定要亲手带信走。他表示理解,将所有的文件封在一个信封里,写上意见,盖上公章,在信皮外又加盖一个公章封住口子。
“快回去,我会另外用快件去信湖北省委,请他们协助你上大学。”他亲切地说。
她持此法宝,立即坐了当天晚上的火车打道回府。生活的经历告诉她,什么事都不能过早高兴,什么事都要到手才算数。回到W市,省招生办公室工作人员高兴地打开封好的文件,并告诉她,他们已收到中央科教组的特快专递,他们已遵照中央指示,为她专门拨了一个指标到W县,让她回去等待考试,这样公社领导才不得不让她上大学。但却在考试当天故意通知她晚了,等她拦便车气喘吁吁赶到考场,第一场作文考试时间已过了一半。
但这种考试对她这个当年重点高中的高材生来讲,仍是小菜一碟。她只花了别人一半的时间,一气呵成。作文、数学考了全县第一。在考试的过程中,夏文仪、小朱及县招办工作人员都在场外等待她出来。
“快去医院检查身体吧。”夏文仪提醒她。
“你的体重仅仅88斤,肝大3公分,脖子上还摸出3个甲状腺肿瘤。”医生告诉她。
“啊!那不是不合格?”她焦急地问医生。
“放心,你的事县城里人人皆知,我们都为你最终成功而高兴。”
“这是一张体检各项指标全都合格的证明,但你要答应我,回城后尽快治疗。”医生和谒地说。
“谢谢,谢谢。”她破涕为笑。
8年的生活使她这个原来125斤的运动场上的老将变得如今骨瘦如柴,只有88斤,心力憔悴,全身疾病,但她永不言败,在艰难中寻找机遇。那个年代她遇到多少人伸出援手,她那不屈不挠的精神又感动了多少无权无势的百姓!
“这下上大学应该稳了,大家都说你只等入学通知书了。”
左等右等都到了9月1日正常开学的时间了,她的入学通知书仍未下来。县教育局通知她,半路又杀出一个程咬金,W县所属的地区教育局又出了问题,说是“这个人要上大学,要省招办再多拨三个名额来”,而这时各大学已经开学,名额早已全分光了。天哪!这两年,县里、省里和中央到处求人,就是把地区这一级给忘了。百密而一疏,谁知这最后节骨眼上刚好这儿出了问题。
她心急火燎地拦汽车赶到S地区所在地S市,地区教育局招生办工作人员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你不是有本事跑吗?你再去省里要几个名额来就让你上大学。”
这下可惨了,她一人无助地在S市街上走着。“古诗讲‘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这是上学难,更是难于上青天啊!看来,我只有背着书包自己坐在教室里去旁听了。”
她一人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小王,小王,”突然一个人在背后叫她。
“谁会在S市街上叫我?”她回头一看,啊!是原W县团委书记胡道学。1965年他曾带头编排讲述她们姊妹不考大学下乡的事迹的话剧,并亲自发给她知青劳模的奖状。几年不见,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你怎么会到S市来?”他兴奋地问她。
她一脸愁云地告诉他这两年申请上大学的种种经过,“大队、公社、县里、省里和中央都过了,谁知现在又卡在地区了,而地区我一个人也不认识。”说完泪如雨下。
也许真如后来一位有名的看相先生所说:“她是吉人天相,总有贵人相助。”
他拍拍她说:“地区你不用担心,我现在调到地区任组织部长。
教育局长就住在我隔壁,我们常在一起打牌、吹牛,你先去我家吃饭,休息一下,下午我帮你去说说,放心,绝无问题。”
听完这番比甘露还解渴的话,她破涕为笑,心里稍稍轻松些。回到胡部长家,他爱人热情照顾她吃完中饭,他立即去找局长,回来一脸高兴。
“嗨!成啦!局长讲正好收到省招办又设法专门为了你上大学增拨来的三个名额。有武汉大学计算机系、H大学数学系和外语系,问你要上哪?”
“武汉大学是我的出生地,又是父亲的母校,加上又是计算机系,我当然想去。但是为了我上大学,H大学各级领导及老校长郎校长花了如此多的力气,我岂可见异思迁!我在乡下教书,就上H大学外语系吧。”她毫不犹豫地大声说。
“好!讲义气,我就知道你是一个侠义守信的不同一般的女孩。”胡道学高兴地说。
就这样,历经周折,终于一星期后她收到H大学数学系的录取通知书。后来才知当时外语系是热门,她的外语系名额被干部子弟拿走,谁知这上数学系却帮了她一个大忙。使她后来赴美留学,不用再从大学课程从头学起,而直接攻读电机系计算机专业硕士,省了她好几年时间。真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王珈珈的父亲在美国是博士,是和基辛格博士一样的高官,她是中央周总理亲自点名上的大学。”乡下人盛传此事,也打心眼里为这个城里妹子高兴。
临别,她回到凝聚着她8年青春血泪的这块黑土地,与她患难与共的父老乡亲们告别,如同割舍自己的历史和血肉。几年前,她亲手种下的小树,现在已经一房多高,浓阴蔽日。在树枝荫庇下的那间她自己盖的茅草房内,这几年不知发生了多少喜悦和忧伤的故事。她的一双儿女就诞生成长在这间小屋,他们使她的生命得到延续。更重要的是,正是这块土地,使她成熟,使她体悟到与大地和人民融为一体的厚重感。
8年前,她只是一个充满幻想血气方刚的城市毛丫头。如今,她在这里变得成熟坚韧,她将城里的文化、生活带到这穷乡僻壤;也在这片土地上,从那些善良朴实的人身上,成长为知道人间善恶冷暖,能识别真情假意的母亲。她知道人活着应该懂得报恩与责任,也应该敢于坚持。对于理想,已不再是振臂一呼的口号,而是实实在在要付出血汗辛酸的追求。从此,她活得实际、实在,对任何宣传、任何事,都要经过自己的分析、思考。她再也不会做那不切实际、虚无缥渺的梦。插队的8年,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理想而付出代价的经历。她若没有这8年的砺练,就不会有后来赴美的成就。
让她更割舍不下的还有这块土地上朴实而善良的人。他们曾无私地在她最艰难的时候给予她支持与鼓励。像毛利人的少年必须经受三名成年男子的挑战,秘鲁的少年必须跳过一座悬崖,墨西哥的少年必须负巨石泅渡海峡,以证明他们的成年一样,8年的农村生活也许命中注定就是王珈珈的成年礼。
车来了,不知是谁已从依依不舍的送别人群中将她的行李装上车。她眼中的泪水使她无法看清乡亲们。8年来她已经和他们溶在一起,他们也早已视她为自己的女儿、姊妹,他们永远有一颗洁白无瑕的心,在他们眼中,永远黑白分明。无论是在极“左”年代,还是在今日中美友好的时刻,她永远是他们心目中的王老师,那个为了他们的孩子呕心浙血,勤恳任劳的城里来的慧妹子。如今她将远走高飞,开始她人生又一个起点,而他们如同他们世世代代的祖先那样还要继续留在这片土地上耕种。很多社员都哭了,她也禁不住潸然泪下。她在心里默默许愿:“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看望你们。”
正如一位原内蒙插队知青所说:“上山下乡的暴风和泥泞,并没有泯灭知青这一代人的理想和追求。青年人在生活的痛击面前表现出不肯回头的勇气。种种磨难神奇地迸发出一种局外人难以理解的璀璨的火花。”农村的生活使知青渐臻成熟,他们冷静地对自己、对社会进行思考,进而面对真实的人生,丢掉过去那种虚无缥渺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而从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中,从社会这个大课堂中变得实实在在。从城市走向乡间,是他们这一代人觉醒的开始。正是由于一千多万知青的上山下乡,让他们接触到裸露的社会现实,接触到中国农民大众最真实、最原始的感觉。
这里,我们要感谢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他去掉了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大山一一成分论,摘掉所有唯成分的帽子,包括农村的所有地主富农的帽子。
1981年10月,全国上山下乡运动结束。
1994年,珈珈真的从美国回去了,回到那梦魂萦绕的插队小村,去看望她的乡亲们,那终生难忘的黑土地……妹妹珈珈在自己不屈不挠的努力和许多同情她的领导的帮助下,最终以照顾华侨子女的名义,上了大学。而她的姐姐就没有她的好运气,在求学的道路上一再因父亲而受阻,最终在异乡他国圆了大学梦。
正是:
下乡容易离乡难,求学之路万重山。
自助人助不畏苦,姐妹勇闯人生关。
珞珞和珈珈这对孪生姐妹在风华正茂的时候一起奔赴农村,农村的艰苦生活和家庭一连串的厄运磨砺了这对姐妹的性格,她们渐渐成熟了,也同时迎来了各自的爱情。如果说珈珈的爱情和婚姻是时代结出的一枚苦果的话,那么珞珞的爱情和婚姻就是一枚用泪水灌溉的甜枣,只是这份甜蜜只有珞珞和刘昌明两个人懂得它的珍贵。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是东北特有的自然景色。在这片广袤的黑土地上,天与地都展现出雄浑壮阔的美。被誉为“东方莫斯科”的哈尔滨市,是一颗充满异国情调的塞北明珠。此时正是丁香花盛开的四月,满城春光,黑土飘香。哈尔滨市地处边疆,城市建筑风格以高大宽敞的俄式和典雅流畅的欧式为主,宽阔笔直的大直街像一根金线串起了散落在道路两边别具特色的庭院高楼。静静流淌的松花江犹如母亲温暖的臂膀,环绕着这座城市。松花江北岸,就是诗人们千遍万遍挥毫歌颂的太阳岛;南岸,一座座洋房别墅掩映在绿树花丛中。大直街的西端是大学区,黑龙江省的高校几乎都云集在这里。赫赫有名的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哈军工)就矗立在大直街的东端。
刘昌明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生活了近十年,这里是他的第二家乡,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既是他求学的地方,也是他事业的起点,更是见证了他和珞珞美好爱情的美丽殿堂。1975年4月一个晚上,海军系宽敞的教研室被布置成了会场,灯火辉煌,高朋满堂,这里正在召开一个盼望已久的“欢送会”。
“同志们,战友们,今天我们在这里欢聚一堂,欢迎王珞珞同志来访,同时欢送刘昌明和王珞珞两位同志回武汉成家立业。”带着福建口音的学院海军系陈书记热情地宣布这次聚会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