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国,隆江境内。
昨日的一战,吴来带着残余部队奋力的突出了重围,不过带回来的仅有两万多人。大部分被打散或者死于战场。萧无虑今日一天都提不起精神,只是在喝着闷酒。祝公赋的计谋本就只是攻下隆江,然后求得立足之地,再筹谋三川,而他自己也对再增加援军抱有很深得顾虑。可萧无虑自信满满的基础便是他在梁国内部安插的奸细和细作传来的情报,可这一次,他们没有告诉他,季峦带着几万人埋伏在后面。
不是这些奸细和细作没有尽力,而是申仲平和季峦掩藏的太好。他们故意泄露了蹋顿和飞军的布置,以便让季峦有充足的时间完成部队的对调。
“陛下,此次是微臣考虑不周,还望陛下降罪。”祝公赋愧疚的跪了下来。
“起来吧,你劝过,我没听。只是没料到这申仲平如此老谋深算,看来这梁国今后是不好对付了啊。”萧无虑感叹道。这次的损失,没有半年,他们是无法恢复元气的。
“可是让微臣难以捉摸的是,豫国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攻击隆江。要是昨日我们战毕,他们倾巢而去,别说隆江,三川可是有可能打下来的啊。这么大的一个便宜,他们居然毫无反应。”
古林易哪会错过这个机会,只是他没有办法出兵。
此时,古林易正带着奚孟苼匆忙的赶回滋淼。
昨日,古林易正准备出兵的时候,滋淼报来加急密件。奚孟苼的三哥,奚孟籍发动了叛乱。奚岚雍为了稳固奚孟苼的地位,将他的三个哥哥全都贬到各处。这次,他的三哥奚孟籍抓住了他们远赴隆江的机会,在豫国南边的凃州起兵。在朝中有人接应,他又是蓄谋已久,不出几天,周边的城镇纷纷弃城投降。古林易在收到消息以后,判断形势相当严重,立刻整顿所有兵马,除了留下一部分人镇守隆江,全速赶回滋淼。
对于失去攻占三川的机会,古林易懊恼不已,却又不得不先戡平内乱。在全速行驶的马车中,他向奚孟苼分析了当前的形势。
“我预计,如果靖王对于这场叛乱不管不顾,不出动枯军的话,在我们回军之前,他们就会进军到滋淼附近。现在不能指望他会主动帮助你,只能我们自求多福。现在皇上不知道还能不能指挥得了内军和其他外军,我们沿途直接调集各州兵马,将奚孟籍反叛之事告知全国,宣兵勤王。”
“师傅,你不怕梁国和襄国趁虚而入吗?”奚孟苼猛然的领悟到如果将消息通令全国,无异于把消息传到了两国。
“刚经历大战,梁国自保有余进攻不足。至于襄国嘛,这次起码要缓个半年才能恢复元气。我料到萧无虑近期不会再有大动作了,吃了这次的亏,他的重心还是在西边。”古林易忧心的说道,显然注意力还是在这场叛乱中。
梁国三川的一处小城,申仲平和诸城和一干部队在回九方城的路上。孤温在他们之前到的这里,在这里休养了两三天,大夫终于敢向申仲平保证他没有生命危险了。
他坐在一处临时安排的院子里,拿着孤温的剑,剐蹭着地上的泥土。这场仗虽然打赢了,他自己心里当时也是忐忑不安。直到今天,他收到豫国退兵因为是产生叛乱的原因,他才送了一口气。回想那天自己的冲动,若不住老天帮助,自己可能就要将梁国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经此一役,他深刻的领会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五国错综复杂,没有万全准备切不能冲动行事。
“陛下,孤温醒了。”施步啉从房中出来,向申仲平说道。
他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孤温躺在船上,身上都是绷带,连续两次经历如此大的损伤,他竟然显出了一丝消瘦。
“陛下。”孤温虚弱的声音颤颤巍巍。
“不要说话了,你醒了就好。那天在高台上,你当着他们刺进胸口的时候,我恨不得这剑刺的是我自己。”
“陛下,隆江之事如何解决的。”孤温就是在梦里,也一直担心这件事。
申仲平详细的给孤温讲了事情的经过,其中曲折为难都让孤温甚是激动,他恨不得自己能马上冲上战场。
这战场,才是他的归宿。
而九方城内,自从将予兮救出后,申仲蠡就将她接回府中。自那天起,他便足不出户,任何往来拜访他都一一推辞。
城中的风言风语迅速传遍,从梁国王爷申仲蠡带了一个歌姬回来这类传言,迅速演变成变成了他为了这个青楼女子,一怒之下把玲珑阁的人都杀了这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申仲蠡在府内,当然听不到这些妄言,可府里的下人看予兮的眼色已经开始在悄无声息之中变化变化。
这日,他决定带予兮上城内去逛逛。他一大早就来到予兮的房门外等候,等予兮打扮周到跨出房门他便上前问道:“今日我们去九方城里玩玩吧,你来了快一个月,原先都整日在戴月楼里,现在又窝在我这府里,城里你都还没好好逛过。”
予兮低着头,不敢看向申仲蠡高兴的脸庞。这几日,她自己也渐渐察觉到府中之人对她的看法,这让她很在意。她不愿意成为申仲蠡的拖累,她甚至想过一走了之。
可对申仲蠡,她舍不得离去。
“是不是这日子闷得慌了,好了,跟我出去吧。”申仲蠡见她兴致缺缺,便牵起她就出了府。予兮自幼学艺,十八年来都除了表演就锁在深闺。虽然跟随玲珑阁去了这么多地方,可是对于市井之上那些好玩的事务几乎是一张白纸。
街上的各种玩意申仲蠡都买与她,一路上他们两都是有说有笑。可如此貌美的女子走在街上,难免不会引起轰动。穿街过巷,城中已有不少人认出了予兮。虽然不敢对她说道些是是非非,可指指点点的如蝇虫一般的细碎的声音,还有那看向她的眼神,渐渐让予兮失去了游玩的兴致。她慢慢的开始逃避这些人的目光,低着头跟着申仲蠡走。她的手开始颤抖,她的脚步细碎到几步才能跟上申仲蠡的一步。他察觉到这些不对,但是予兮不是他,予兮面对不了这些。她内心深处的自卑和失落并没有因为她的美貌和申仲蠡的存在而减少。
“不逛了,这些世俗之人,是不会理解你的。我们回府吧。”他将予兮搂在怀里,慢慢的配合着她的脚步走着。
甫一回府,这管家就从内院里跑出来说道:“王爷,丞相来了。我说了你不在,他非要往里面闯,我拦也拦不住。”
申仲蠡厌恶的挥挥手问道:“他人现在哪里?”
“大堂里。王爷,丞相这次带了朝中文武有上十人。”管家补充道。
“好,我知道了。让予兮姑娘回房,好生照顾。另外,府里如果再有人议论予兮姑娘,我定不饶恕。”申仲蠡的语气很是严厉,管家匆忙答应,就带着予兮回到她的房间去了。
进了大堂,看见那坐于两侧的众位官员,申仲平讥笑的说道:“各位大人不在朝中为梁国殚精竭虑,怎么有空跑我这闲人的府上来了。”
例行拜谒之后,李衡臣冷冷的说道:“王爷故作此番清闲,不知是否有愧梁国和陛下。陛下可是把整个九方城的部队都交给你了,每日王爷沉溺于这温柔乡中,怕是把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都给忘了吧。”
申仲蠡听闻此话,怒视向李衡臣。“我要做什么事情,想必还轮不到丞相你来管吧。”
“但你与这不洁不净之女子整日厮混,荒废行伍,这梁国皇室还从未出过此等天下笑谈。这等事情,我不能愧对了先皇。”李衡臣为人,不止谨慎保守,还深受儒家观念影响,这等败坏皇室之风的事,他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了的。
就连先帝都搬出来了,申仲蠡厌恶的看向李衡臣。
“予兮不是那不洁不净的女子,她比你们谁都要干净。你们这些人,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私下里却每日工于算计。在人前一个样,在人后一个样。若论掩目若鼠,你们信手拈来,若论君子之道,你们却只能夸夸其谈。内里败絮,还跟我谈什么不干不净。予兮她心地善良,秀智兰芳,你们这些人不要给我污蔑她。”他转身甩袖,坐在了主位上。
底下的十几位官员都被说的哑口无言,还是李衡臣起身说道:“王爷,不是老臣故意刁难于你。现在朝中和整个九方城都在议论此事,且不说予兮姑娘是否真的冰清玉洁,就单论她的出身,也不能嫁入我梁国皇室啊。”
申仲蠡冷冷的一笑,“你们这些根深蒂固的门阀出身的观念到底要延续到什么时候。英雄都不论出处,陛下都不拘一格降人才,你们这些人还如此拘泥。我知道丞相你又要说什么圣人之言了,可这些于我有意义吗?”
“王爷切莫要为了一位女子坏了这皇室的传统啊。予兮姑娘来路不明,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啊。”
“那当今皇后怎么说,她不也是出身一般,她还是豫国的人,你怎么不去弹劾她坏了皇室规矩?”申仲蠡这一反驳,可是让李衡臣都坐不住了。
“皇后是豫国将门之后,来历清楚。陛下在豫国当人质期间,相互扶持,皇后舍弃家族荣誉一同来到梁国,这等忠心从君之举与那予兮姑娘凭美貌迷惑王爷心智天差地别。还望王爷三思!”说完,在场十几位官员一同跪下同声道:“望王爷三思。”
“你们跪,你们继续跪。我看你们跪到什么时候。”
申仲蠡愤怒的拍打桌案,侧脸过来不去看他们跪地的样子。他摆摆手招呼下人倒满了茶杯,一饮而尽,放下茶杯,竟翘起二郎腿,对他们不管不顾了。
窗外,予兮本来担心申仲蠡想来看一下他,却不料把李衡臣的这些话全部听入耳中。听完申仲蠡的话,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涔涔的从鼻梁流了下来。她跑向房中,换了一身衣服,用丝巾套住了面庞,从后门跑了出去。
轻轻的啜泣声,跟着她穿越着大街小巷。她不知道要去哪,哪里都不是她的家。跑着跑着,她跑累了,也哭累了。日落黄昏,她蜷缩在一处不知名的街角处,抱着自己的双腿,在微凉的黄昏中,红着眼。
莫说那雨打落花,莫说那雁归家,莫说那长情冷话,莫说那别离怕。
莫别离,岸头萤火熟悉。莫别离,那日酒醉妄语。莫别离,琴声入骨生筋。莫别离,手帕香送你心。
不是伊人梦,莫说伊人离。君应了宽慰,我应自别离。
对峙了将近一个时辰,管家从门外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
“王爷,不好了。老奴刚才去给予兮姑娘送饭,发现她不见了,还带走了自己的衣物和随身物品。”
申仲平听完大声的吼道:“要你们照顾好照顾好,你就是这样给我照顾的吗?”他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李衡臣等人,径直走出了府。李衡臣无奈的起身,对其他人说道:“各位大人回府吧。作甫,你随我去禁军大营。”他叫住自己的儿子,前往禁军大营。
李衡臣没有估计错,申仲蠡骑了马径直奔往禁军大营。
申仲蠡多日未出现,这帮弟兄们看到他都非常高兴。他没有理会这些人的欢呼,直接登上练兵台,对着所有人喊道:“今日,我有急事拜托各位。一位姑娘失踪了,名叫予兮,相貌面容甚好。各位给我把这九方城翻遍了,也要把她给找出来。谁要是找到她,将她平安无事的带回,我赏他黄金百两,官晋三级。”
以申仲蠡的威望,这批兄弟马上都按照他的想法开始全城搜索。动作之快,等李衡臣赶到想阻止之时,都已经是一座空营了。
申仲蠡带着自己最熟悉的几位禁军将军,一同在城中搜索着。这满城的军队和快马,让很多平民都产生了恐慌,以为有战事。可一个多时辰的搜索无果后,全城都知道了,这是梁国的申仲蠡王爷为了一个女人动用了禁军。
可笑吗?在李衡臣看来非常可笑。可在申仲蠡眼里,这如何可笑?
“王爷,我们已经将城里搜了一个时辰了,会不会予兮姑娘已经出城了?”一位将军在他一旁问道。这猛然让申仲平惊醒,他迅速下令全城士兵拨出一半,沿城外三十里范围内搜索。他自己策马带着这几人直奔城外而去。
夜已深,在偌大的城中寻找予兮更是难上加难。
予兮呢?他拖着疲倦的身躯,是在关闭城门前出了城。城外都是稀稀疏疏的森林,入了夜,更是让予兮感到害怕。她迷茫的走着,娇弱的身躯硬撑着向前挪动。眼眶还是红的,泪痕清晰可见。她走着走着,也不知道方向了。前方突然出现了灯光,她望过去,是一条河,河边有好多人在搬运货物,看来这是个渡口了。
她打开包裹,里面还有不少银两,足够她坐船离开了。到一个什么地方呢?予兮没有想过,船开到哪她就去哪吧。
她慢慢的走到岸边,却发现这都是些粗壮的汉子在搬东西。
“我想问一下,这里有船家出行吗?”一位拿着算盘的小胡须清瘦男人回头看着予兮,被这精致的面庞给惊到了。
“少爷,这里有位姑娘想要坐船离开。”小胡须男转身对着后面一人问道。此时,他正在和其他几人赌博。
他一回头,就露出了奸邪的淫笑。
“怎么了,我们的予兮姑娘。你的王爷怎么不要你了?哈哈哈,我说吧,皇家的人喜新厌旧,还不如到我这来。”原来,宗逸在这里监督漕运,碰巧就被他碰上了予兮。
予兮顿时觉得不妙,转身就要走,却被上前的宗逸拦住了。他抓住予兮的脸庞,硬生生的扭了过来。“没想到啊,你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予兮奋力的挣扎着,可一天身心俱疲的游走,让她已经没了任何力气去反抗。看着予兮的美貌,宗逸对其他人说道:“你们继续忙吧,我今天要好好享受一下。”
“少爷,我觉得你还是放她走吧。要是那个什么王爷又来了,我们可担当不起。”胡须男劝道。
“你在放什么屁,这女人跑出来肯定是那王爷把她玩腻了,你快去做自己的事,别扰了大爷的兴致。”
他抱着予兮,向岸边的一艘大船走去。此刻的宗逸早就丢掉了魂魄,只剩一颗色胆。予兮被他锁住双手,动弹不得。
忽如一阵疾风掠过,宗逸惊讶的回头望去,原来,申仲蠡骑着马赶到了。予兮模糊的眼睛看向申仲蠡,轻轻的喊着他的名字。
看着宗逸抱着予兮,申仲蠡此时的怒火已经无法抑制。他抽出身上的佩剑,飞奔向予兮。宗逸是吃过亏的,他慌张的把予兮丢在一旁,拔腿就向船里跑去。
“你们几个把予兮照顾好,我解决完他们就来。”他拿着剑,愤怒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瞪大的眼神,让宗逸周遭的船工都不敢近身。他几个箭步就追上了宗逸,全然不顾这船舱的狭小,宗逸一个劲的向前跑。把船舱里的灯打破,将旁边的桶踢向狭窄的走道。申仲蠡全然不顾这些,打破酒桶,借着月亮的微光,在船舱的角落找到了已经吓得发抖的宗逸。
“你,你不能杀我。我们宗老爷子,对对对,就是宗盛,他是我叔父,对皇帝陛下有恩。你饶过我,我发誓再也不对予兮姑娘不敬了。”他颤抖着,说话间看向申仲蠡手中的剑,吓的都失禁了。
“已经饶过你一次,这次,你必须死。”银光乍现,宗逸的人头滚落在地。
申仲蠡拿着剑锋沾满鲜血的宝剑,慢慢的走出了船舱。宗逸的手下,早就吓得跑不见了。他轻轻的接过予兮,收起剑跨上马说道:“你们召集兄弟们回军营吧,过几日得空了去看你们。”
他没有回城,而是在一处岸边的草坪停了下来。他把晕过去的予兮抱在怀里,附在耳边说着:“以后,我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渐渐到了清晨,予兮渐渐的恢复了意识。她睁开眼,看着抱着她的申仲蠡,眼神里只有那无尽得温柔,竟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以后不要在不辞而别了,如果你要走,我陪你走。”申仲蠡把她抱得更紧了,轻轻的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不,我再也不走了。我要跟着你,一辈子。”
两人相拥着,一直到东边的暖阳升起,唤醒了这沉睡的小村庄。
不远处,几个船家的号子唱了起来:
打渔的人家哟,起大早
天边的太阳哟,起大早
游动的鱼儿哟,莫要跑
家里的老婆孩子要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