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还小,拥有人心灵里最美好的纯真,不懂得什么叫人心叵测,只知道整日玩耍嬉戏,即便南宫宸拥有超越年龄的冷静,可他到底是孩子。
或许他不懂母妃究竟在说什么,但他起码能明白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天空开始飘雪,细细的,映着晨曦,格外美好,庭院中宫女各司其职,没有人敢懈怠,这时候,掌事公公急匆匆地进来禀报,说是皇后娘娘驾到,要求整个寝宫的婢女都出门迎接,一个也不许少,婢女们急忙放下手里的活,齐齐去宫门口侯着,皇后的懿旨那可不能违背,否则必招杀身大祸。
但她们都没有通知云妃,因为皇后提前有令,谁也不可以走漏风声。
宫女齐刷刷的跪在宫门口,远远的一顶华丽的牡丹雕花流苏轿缓缓驶来,两旁跟了不少婢女和公公,仗势很大,宫女们都是第一次见,以前皇后来云妃寝宫向来都是低调行事的,今日反倒像是故意的。
皇后下轿,清秀的凤眸扫视了一周,淡淡的问了一句身旁的人:“可办清楚了?”
年长的老婢女闻言一笑,脸上的皮都皱到了一块儿:“回娘娘,奴才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那就走吧。”
随着宫外一声传报,说皇后驾到,云妃身子一颤,也不再抱怨什么了,紧紧拉着南宫宸的手着急地道:“宸儿,你快藏起来,母妃没叫你,你就别出来。”
南宫宸点头,云妃就急急忙忙帮他藏起来,藏在宫中后院的草丛里,然后就急匆匆赶往了前殿,南宫宸就躲在草丛中,看着母妃离开的背影,独自担心。
。
前殿
皇后娘娘盛装入门,云妃虽未贵妃,却始终官低一层,碍于礼数,再不愿,如今也要低头作礼。
皇后眼神没有看她,而是不停地看四周,仿佛在寻找些什么。
可找了一会儿,她什么也没找到,只好来问云妃:“贵妃妹妹,宸儿呢?”
云妃不紧不慢:“妹妹不知。”
“胡闹!”皇后怒:“宫人明明见宸儿进了你这宫中,你怎么会不知?”
“妹妹不知。”
皇后知她嘴硬,于是蹲下身,挑起地上跪着的云妃的下巴:“贵妃妹妹别在隐瞒了,当初的事情本宫已查的清清楚楚,不信……”她向掌事嬷嬷使了个眼神,下人便带着个五十岁的老妇人出来,云妃一见,煞那间脸色变得铁青。
皇后厌恶地甩开她的脸,起身:“原来你骗的本宫这么惨,若是本宫不查真相,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本宫了?”
见推脱不掉,云妃也不顾什么礼数了,起身:“是又怎样?”
“呵呵,真是好笑,枉费本宫当初那么信任你,将你视为亲妹妹对待,不成想你从一开始便是算计我。”皇后神色有些忧伤。
云妃哂笑:“那你呢?你几时知道赋儿非你亲生女儿的?是不是你害死的赋儿,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你别和本宫提赋儿!赋儿那么爱你,你却从来不与她相认,不将宸儿还我,是你狠心,还是赋儿悲哀,竟然遇上了你这种娘亲,若是她活着,她一定会哭的很伤心的。”
云妃愣在原地,双眸空洞无神。
是啊,她都没有机会告诉她她是她的亲生女儿,真是报应。
“告诉我宸儿在哪儿,念在你我曾姐妹一场,本宫今日放你一条生路,将宸儿还于我,这事我便不通知陛下。”
云妃咬唇看她,双眸迸出狠光,冲上去就要打皇后,却被宫人拦住:“是不是你杀了我女儿!我要你陪葬!”
“我视赋儿为己出怎会害她!她没了我也很难过。”
云妃忽然哈哈大笑:“你害死了我女儿,还想和宸儿相认,什么你都夺取了,皇上也不来看我了,我真的什么都没了,你妄想夺走我最后的希望,妄想!妄想!”
云妃双眸圆睁,死死盯着皇后,脸上却是得意又狰狞的笑,皇后看的心中突然生气不好的预感。
“你把宸儿还我!不然……”
“不然怎样?”云妃语气咄咄逼人。
“不然我杀了你……”皇后有些不忍。
“呵,原来皇后也会杀人,原来这就是一国之母的言行举止,当真是陛下的好皇后。”
皇后沉默,不再说一个人,她甚至有点怕见到云妃那双眼睛,明明自己没有做错,她只是想要找回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还会觉得心虚?
云妃一见皇后不反驳了,以为她默认了,当即心中一乐,就开始滔滔不绝的数落皇后,皇后只是背过,默不作声,有些奴婢看不过了,想要站出来为皇后说话,也被皇后命令退下。
直到掌事嬷嬷将南宫宸带到前院,云妃才停住了谩骂声。
皇后道:“孩子还小,不能被这些影响了,来人带他回宫。”
她又蹲下身,替他拍了拍刚才蹲在树丛中时身上沾的泥土,温柔的道:“宸儿乖,听母后的,回宫里去,有人陪你玩耍。”
南宫宸越过她看向她身后坐在地上的云妃:“那母妃呢?我要和母妃在一起。”
“你母妃啊。”皇后犹豫了一下,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她才是他的亲生母亲,可是现在正在重要关头,怕孩子闹出其他事来,她只好忍下:“你母妃和母后还是事情要商量,你先回去。”
“不去!你骗人!”南宫宸小脸生气的嘟起:“母妃说了,你是坏女人!”
说完,小手还打了几下皇后。
皇后皱眉,心也跟着疼,自己的儿子居然叫自己坏女人,这让她心里作何滋味?
“母后不会害你,你要是听话不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要我去也可以,我要带上母妃。”
“不行!”皇后想也没想直接拒绝,直到没有办法,所以她索性直接起身,命令几名随行宫女:“带太子回宫。”
南宫宸被几个宫女强行就要带走。
云妃一看也急了:“宸儿!你还我的宸儿!”
“母妃,宸儿不要离开你!”
……
好一场骨肉分离的大戏。
云妃想要阻拦,上前就要抢回孩子,可是却被一群嬷嬷给摁住了,南宫宸也是早已哭成泪人,却抵不过几个宫女的力气,被迫带出了云妃寝宫,临走时他还不忘骂一句害他们母子分离的罪魁祸首皇后:“坏女人!我一辈子恨你!”
皇后心痛如刀绞,我才是你的亲生母亲啊,你怎么能为一个害我们骨肉不能相认这么多年的人而恨我一辈子!
南宫宸彻底没了身影,地上的云妃身子颤了颤,最后抹了把眼泪,又哈哈的大笑起来:“皇后啊皇后,你以为带走宸儿就没事了?他不会认你的,永远也不会,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我看是你在痴心妄想!”一旁的老嬷嬷忍不住上前一把揪住云妃的头发,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云妃身子弱,这一记耳光下手又重,当场就把她扇出一口血,皇后侧目,不忍多看:“晋嬷嬷,她其实还罪不至死,教训一下便是了,不可闹出人命。”
“娘娘!”晋嬷嬷不干了,一脸担忧:“这女人嘴子贱,今日若是不好好教训他,只怕她不懂得厉害,来日反咬我们一口。”
晋嬷嬷是皇后亲信,什么东西都为皇后着想,皇后宅心仁厚,不喜欢这些计谋算计,她也做不来,所以老嬷嬷只好自己出手,才能保皇后宫中众人一个安宁,而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嬷嬷自己心里明白,后宫女人就如同一把刀,如果你不磨灭她的锋芒,来日她就能给你补上致命的一刀。
皇后明白接下来会有什么发生,于是当做什么也没看到,便要离开。
后宫女人之所以能进后宫得宠,最大的资本莫过于美貌,但若没了好的皮囊,那后果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失宠,然后进冷宫,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所以,晋嬷嬷打算对她容貌下手,因为只有这样皇上才会嫌弃她,就不会见她,也就让她没有机会在皇上身边吹枕边风,而她好歹还是个贵妃,不能杀了,否则会惹出一些不必要的祸端,而且,皇后也下令不许杀了她。
身后传来哼哼的声音,皇后停住,紧捏着手,心里不是滋味,谁能想到昔日身边如同亲生姐妹的人竟会背叛自己,处处算计自己呢,而如今看着她受刑,心里不是滋味,却又无可奈何,做都做了,还能怎样?
宫中处刑秘制的药水,天下没有解药,泼在人肉上会如同置身油锅一样被腐蚀炸开,而且是钻心的疼,仿佛每个伤口都和心头相连,一痛起来就难受至极,而她的嗓子,为了防止她叫出声来,提前喂了一颗毒哑的药,让她忍受着痛却叫不出来。
场面太过残忍,皇后实在不愿多留,可还没踏出门,她就看到一个不该在门口的身影:“宸儿?你怎么回来了!”
南宫宸直直盯着云妃吓得愣了片刻,忽的一下推开皇后,跑过去扑在云妃身上,撕心裂肺地喊:“母妃!”
小孩子人小,力气却很大,皇后被推倒了,宫女慌忙去扶。
南宫宸推开了正在泼药的嬷嬷和压制云妃的宫女,他用弱小的身躯抱着云妃,把她护着,看着她满脸红色的疤,他想摸却又怕弄疼了母妃,
他的声音在这寂静宽阔的宫中显得格外无力,最后云妃昏了,南宫宸也哭晕了。
醒来时肯定不在云妃寝宫了,而是在皇后的寝宫,皇后正守在他床前,那张净雅的脸显得端庄大方。
南宫宸弱弱的叫了声母妃,却没人应答,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看到的竟然是皇后:当即吓得不敢做声,起来蹑手蹑脚穿好衣衫,正准备要走,忽然踩着自己的衣裾,一下子摔趴在了地上,皇后也被惊醒了。
皇后因为不眠不休守着他太久而累了,所以依着床歇一会儿,没想到睡得太深,南宫宸已经醒了,此时看着她趴在地上,她慌忙去扶他:“宸儿怎么了?”
“不要你管我!”他挥开她的手,表示嫌弃:“我母妃呢?”
“她死了。”皇后目光暗淡。
“你杀的?你真狠心!你滚!我不要再见到你。”南宫宸很激动,说罢就要出宫:“不可能的,我母妃不可能抛下我一个人不管的!”
皇后一把抱住他,心疼不已:“母后没骗你,宸儿,你母妃没了,和你妹妹一样。”
小男孩挣扎,混乱之中使出所有能想到的办法,他不想在她怀里,那让他觉得厌恶,乱抓中,南宫宸一不小心抓了一把皇后的脸,皇后脸上顿时就有了几个鲜红的爪印,南宫宸呆住。
“为什么这样了你都不肯放开我!”
小男孩咆哮,看着皇后那漂亮的脸蛋被他抓伤,他有些心虚。
皇后不顾伤口将他禁锢住,语重心长的道:“宸儿,因为你是我的孩儿,我是你的母后,这天底下哪个母亲不疼儿女?你再怎样对我,始终是我的儿子。”
“呸,谁是你儿子!”小男孩刚刚升起的愧疚感被她这些话浇没了:“我不要当你这坏女人的儿子!我要去找母妃!她一定还好好的,是你骗我!”
孩子虽小,挣扎的力度却非常大,皇后紧紧捏着他的手不敢放开,可是孩子哭,她也心疼,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这么多年来她没能尽到一个母亲该有的职责。
她接过一旁侍女递上来匣子,打开给南宫宸看,里面是一对质地温和的玉耳坠,南宫宸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母妃从不离身的耳坠,一年四季所配,只有它。
南宫宸一把抢过匣子,抹了抹眼泪,抽噎道:“母妃的耳坠怎么会在你这儿?”
母妃宝贝的东西,能落到皇后手里面,是不是就代表……
“这不是云妃的,这是你的,象征着皇族高贵血统的奈何玉,当年云妃为了遮掩真相,便将你的奈何玉打造成耳坠随身携带,这才守住秘密至今。”她叹息了一会儿接着道:“当年云妃算计,与我一日临盆,便趁机命人调换了我们的孩子,仅仅只为了那嫡长子之位,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继承大统,然后她能安享一世荣华,为此她不惜害死皇上先前的龙胎,宸儿,我才是你的亲生母亲,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你的母妃,不是我!为什么你要恨我,听母后的话,哪也别去,安安心心做你的孩子,过好你的日子,这才是母后期盼的。”
或许是她的这番话说的真是太过动情,连外人听了也不免会打动一番,南宫宸也没想到她会说这些,更是无法接受害他母妃的人竟然告诉他是他的亲生母亲:“你骗我!母妃那么温柔,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来!”
皇后迟疑了一下,他握住他的手,他却一把甩来,皇后摇头叹气:“或许吧,其实你母妃疼起人真的很温柔,只是她太在乎名利,为了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可以不惜任何代价,除了这些,她真的是个好女子,拥有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
回想当初云妃对她的温柔照顾,尽管都是假的,可足足七年,若不是平心静气的照顾和习惯性的温柔,谁受得了?
只是宫中都是残酷的,她一个江南女子,无显赫身世,想要立足实在太难,若不耍点手段,最后恐怕只有坐冷宫的命。
到底谁才是错,谁才是受害者,谁能说清?
南宫宸更没想到她会夸奖母妃,不管她是否真心,可在如今的南宫宸看来,她这些话无非是为了拉拢他,所以他更加厌恶她:“假仁假义!”
他转身跑出皇后寝殿。
皇后愣在原地,伸出一只手欲言又止,或许对他的打击真的太大,得些时日让他适应才是,可我才是你母妃,我最怕的是你不认我,我会对你好,我会倾尽所有对你好,只愿你能叫再叫我一声母后,算我求你。
南宫宸跑出皇后寝宫,第一是为了躲皇后,他不愿再看到那张让他厌恶的脸,第二是为了能回云妃寝宫,他不信母妃已经抛弃他,皇后一定是为了拉拢他在说谎,他不信,他得亲自去看看。
云妃寝宫,一切依旧,唯有院子的那株梅花开的更艳,显眼的红色越发明显,开的也更盛。
宫门路上的积雪经过一天的融化清理,已经没有了,真的一切如常,没有一点不妥。
都说了吧,皇后那个坏女人在骗他,真是坏透了。
南宫宸熟悉的转过几道弯,来到母后寝宫门口,推门而入,墨兰屏风后,他希望还能看到母妃坐在屋内等他回来,所以试着叫了她一声,没有回应,却是见她从屏风后,笑脸盈盈,张开双臂对他说:“宸儿,过来母妃看看。”
他连忙笑着点头,脚步不自觉的就往她的方向移动:“我就知道母妃还好好的,皇后她骗我。”
他抱住她,却扑了个空,他急了,母妃呢?刚刚还在这儿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母妃!母妃!母妃你在哪儿!你出来啊!出来见见宸儿!母妃!”
南宫宸着急的找遍了寝宫,可越找越没底,越找越着急,他撕心裂肺的喊着她,却得不到任何母妃的回复,空荡荡的寝宫,连回音都没有。
忽然有女声喝道:“是谁!”
或许是声音太大惊动了周围路过的宫女,她们进来查看是何人敢擅闯寝宫,却见到是太子殿下,于是慌忙叩首:“奴婢不知是太子殿下,打扰了殿下求恕罪。”
宫女们自然是知道太子殿下曾经的母妃是云妃,而云妃的事大家都已知晓,这两日在宫中是传的沸沸扬扬,虽然皇后娘娘一再打压不准四处多话,可暗地里大家都或多或少的知道些。
南宫宸的声音冰冷无比:“告诉我,母妃人在何处?”
宫女有些心虚,说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奴婢……不知……”
南宫宸的声音冷到极点,个子不高,却比跪着的宫女高出一个头,此时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竟让宫女生出一丝怯意:“告诉我!我要听实话。”
“奴婢都说,奴婢都说,云妃娘娘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刚好些,又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说话做事都神神叨叨。”这句话额的意思其实就是说云妃疯了,可云妃是他的母妃,若在他面前说他母妃疯了,简直是找死,虽然他年纪尚小是个挂名太子,可要杀个不长眼的宫女还是很容易的。宫女斜眼偷偷观察他的表情,见没有要发怒的征兆,才敢接着说下去:“后来殿下昏迷,云妃因为太过思念和担心殿下,却又苦于再也见不到殿下,所以郁郁寡欢,昨日的时候,便在宫中饮鸩自尽了……”
原来……都是真的……
最不愿意相信的事实,如今却真真切切的摆在了面前,南宫宸心情低落,收起了方才的锋芒,吩咐宫女离开不要再来打扰他,宫女如释重负,立马就走人了。南宫宸退到后院,那里有一个秋千,以前母妃常喜欢让他和他妹妹一起玩,然后她在后面推力,也经常会和他一起坐在这秋千上讲讲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没想到就一夜之间,他们便阴阳相隔了,曾经的过往都刻在心头,如今想起来是不尽的心酸。
之后的几天都是这样,皇后对他百般好,衣食住行,大事小事都亲力亲为,可惜南宫宸都不领情,始终不愿再多看她一眼,更别提再叫一声母后。
一如往常,南宫宸一想念母妃就会到母妃寝宫坐着,而且一坐都能坐上一两个时辰,因为他出去时间比较长,所以皇后派人打听过他的去向,在听到这个回答后也不觉得意外,甚至还派宫女定期去将云妃寝宫打理一番,使得云妃寝宫不至于荒废,南宫宸每次去都能找到原来的感觉,那样他的心情就会好很多。
可人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终归不是好事,这个问题皇后明白,所以她找到了一个人。
也是直到她的出现,南宫宸才渐渐变得开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