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族长用手中的石木杖在那堆巨兽燃烧的灰烬中不断翻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晶光一闪,不一样的颜色突然出现,他瞥见后立即停止了动作,走入其中,俯身取出一块幼婴拳头大小的黑晶石。站在一旁的隗颀立刻打开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木盒子迎了上去。
就在老族长松手将黑色晶石放在木盒里的一瞬间,奇异的一幕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那黑晶石瞬息间化作一阵浓郁至极的黑雾,四散开来弥漫整个广场。众人只是感到一阵寒意临身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瞬息间,那浓郁的黑雾就已经凝实成一只十肘高的凶猛雾兽,于木盒之上向着老族长猛扑而来。
若是仔细看去,那雾兽的样子竟然和燔祭的巨虎一模一样,一样的红黑斑纹,一样的目露凶光。只不过这雾兽的魔觉之气显然不能和那活着的巨虎比,甚至没有那已死的尸体浓郁,这一点族内的常人看不出,但在场的战士都是能明显感觉到的。
面对这一幕,老族长目光平静,什么都动作没有多做,只是将手掌向前轻推一个虎口之长,那凶兽一个无声的咆哮,再次变回了黑石,安静地躺在木盒中。
在众人眼中,事情发生的太快,快到让人毫无反应。而族长却好似已经预料到这一切似的,动作连贯利落,只轻轻一推就把那兽魂再次封印。
隗颀随之合上盖子,再用古朴陶盆里的鎏金膏油在盒子上画了数道符文,便也不再动作,如一尊挺直的石像站在老族长身后。
至于那晶石怎么黑色的,又为何成了猛兽模样,他没过多解释,在场唱圣歌与伏地敬拜的众人里更是没几个知道。
獬羴知道平时燔祭的动物,烧了之后灰烬中的都是一块小指甲片大小的透明晶石,根本没有哪次的魂石像这次一样是黑色且还如婴儿拳头一样大小。
被好奇心驱使的他,努力回想这次燔祭的过程,但在獬羴眼中,这次的燔祭也和平时一样没什么太大区别。
族长先是用祭刀取了那兽的颈血,足肉与背皮,并和香油一同祭烧。在乐人们的颂神歌声中,直等到那香气逐渐弥漫整个广场,族长再以鎏金膏油在巨兽身上、头上画上符文。
接着,由族长代表全族做了复杂又冗长的祷告后,在膏油的馨香气息浓郁至极时,众人点燃巨兽身下所堆的柴火。
熊熊火光之中,广场上众人向广场上那代表神的参天石碑齐齐伏地敬拜七次。
最后,众人同吟《归神曲》,在整齐却又满是空灵感的歌声中,等待那火焰的燃尽。
这次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这次在祭兽身上画符文的不只族长一人,还有村中数位强大的青石战士。
此外,獬羴实在是看不出和以往有别的什么不同。
取了魂石,老族长没再说什么,众人也不敢多问。
大家看着隗颀随着老族长走向经屋魂室,也就各自回家睡回笼觉去了,只剩下族里的几个轮值人员在一位战士的指导下清理那些灰烬。獬羴也随着人流回到家中。
这天晚上,獬羴感觉实在太累了,刚一沾到床,就昏睡过去。他本以为可以自己会一觉到天亮,或者是起来就可以吃午饭。
可当他第一次睁眼时,屋外还是一片寂静,夜空之上繁星满天,明月当空,冷冷的月光照进屋中。
怎么天还没亮?獬羴无奈着再次睡去。
当他第二次醒来时,虽然天上明月已不知去向,可这时还是太早。
怎么回事?是自己太累,还是已经过去一天了?难道真的已经过了一天了?不至于吧!獬羴脑中这样胡乱地想着,不知不觉中第三次闭上眼睛。
这次睡下后,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而在这次睡下后,他又做了个奇怪的梦,这已经是一天之内第二次的怪梦了。
······
飞奔的马匹拉着一辆辆马车在官道上疾行远去,杂乱却隐有规律的马蹄声震动着男孩的耳朵
獬羴就坐在头一辆的马车上,虽看不见车夫与同行两人的面目,但在这寂静且严肃的氛围下,獬羴也无故的紧张起来。
在这头一辆车上没人同他说话,也无人解释为何要驾马飞驰。
獬羴实在是太紧张了,为了转移注意,他探出窗外看去。
看着官道两旁飞快倒退的护林,以及一路上被马蹄踏起的滚滚沙尘,獬羴总觉得现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才要这样们拼命的赶路。
不对,这架势应该是——逃难!
獬羴无意间从车窗外回头看了看后方,却看见了一座规模极大的城市在平地上冒着滚滚浓烟。那些浓烟遮天蔽日,不但笼罩了整座城市,还不断地在天空中扩散开来。
大城中那些极高的建筑也燃起熊熊大火,凶猛的烈焰高达十多肘,这马车离那已经是老远了,却还能看见那冲天的火光!
整座城市都在燃烧!
在这辆车之后,獬羴还看见无数的车队在这并不宽敞的官道上飞驰。路上的尘土被飞驰而来的马匹不断激起,立刻又被之后的马蹄踏在地上,不断的循环,似乎永无止境。
车队尽头,獬羴只是一瞥,就看见了那令人发指且恐怖的画面:极远处,那大城的城门城墙上居然倒挂起一具具无头的尸体,尸体之多竟然以绳子都排列不下,只能拖到地上。从那些无头尸首的衣着似乎不难看出绝大多数是军队的士兵。这些可怜士兵的鲜血不断从身上的伤口流出,染红了城边的土地,似乎怎么也流不尽。
屠城!
只是看了一眼,他就胃中翻滚,忍不住吐了出来。
这样末世的景象映入獬羴的眼帘,活下来的他却根本激不起什么愤怒的情绪,有的只是眼中露出的无尽恐惧。他静静地坐回车中,整个人不住地发抖,那些骇人的画面不断地在脑中闪现,引得他胃中再次翻滚起来。
马车赶了许久,天早已黑了,马也早就累了,这会儿獬羴他们才停下休整。
然而,就算是在这时候,仍是无人同他说话,而同伴的面容身形在獬羴眼中同样还是不甚清楚,好似总隔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明晰。
獬羴独自一人到河边洗脸,河水的凉意把他心中的不安消去不少,他的心也随之平静下来。
有时候片刻的放松就是一种幸福。
他洗完脸正要起身回去,就在这时,突然而来的变故却让他措手不及。
河中不知什么时候伸上来的许多水草,早已缠绕在他双脚上。他刚一起身,还不曾有所动作,整个人就被那些水草拉扯着重重倒地。伴随着全身剧烈的疼痛,他一下子就被那些诡异的水草拖入水中。
河水呛入口鼻的窒息感让獬羴本能地剧烈挣扎,可越是挣扎那些水草拉扯的力度越是增大,似乎水中的这些怪物被激起了兴趣。更多的水草从深水中冒出,缠绕在獬羴身上,将他完全包裹起来,拖入深渊。
四周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寂静的黑暗中獬羴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
这时的他也不再反抗,闭上眼睛,任由那些诡异的植物将自己拖进死亡的怀抱……
就在黑暗要完全吞没他的时刻,周围的一切突然的明亮起来。
睁开眼,獬羴发现自己哪儿都没去,只是躺在自己的床上,睡着觉。
夕阳的余晖正从窗口照入房间,太阳那照射的角度在这一刻正好对着他的脸。房间内的一切都是金光闪闪的。
“是梦啊!”他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哪里是什么诡异水草,不过是自己和身上盖的羊毛薄毯打架而已。
沉默,獬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怎么又做这些奇怪的梦了!”他苦思了会儿,随即苦笑一声,“哎,难道,真的是太累了?”
沉重的脚步声引得獬羴看向窗外。母亲这时正顶着一大筐晒好的谷子往自家门口走来。
“羴儿,你醒啦?快快快,来帮我下,我要准备晚饭了。”母亲支着头顶的大筐向着窗口的男孩喊话。
獬羴这才回过神来,于是急忙下床,跑出屋外,接过母亲头上的筐子。在偏房放好后,不待她嘱咐,便又提着两只水桶去村中一口水井打水去了。
回来的路上,正遇上父亲同邻人一道将打到的野兽往家里抬。
獬羴迎了上去:“爸,今天打的公鹿好壮,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父亲对他的回答永远是这样的简洁,完全没了小时候的感觉。
獬羴也早就习惯了,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和自己的谈话已变得像如今这样少得可怜。“也许是我长大了的缘故吧!”他心中曾这样猜测过。
就这样,一对父子,几位同族,一行人喘着粗气默默地走在夕阳铺就的金色小道上。夏日傍晚的凉风袭过,带着他们一天的劳苦,也带这他们各自的思绪同那些飞着的云朵,飘向远方。
“你知道么?今天上午我们取果子时娲珍怎么说的?”母亲又在饭桌上讲起她今日听见的趣事了。好似定规的一样,每次晚饭时分,她都能讲些趣事来,让狩了一天猎的父亲和他们这几个玩了一天的孩子露出笑容。
其实,獬羴也不明白,母亲每天就和那么几位族人一起干活,怎么每次都有这许多趣事可说。
“她呀,说她男人年轻时学那什么灵形变,本想变个战狼。结果他同伴好似和他配合不够,又或者画的咒符不对。你们猜怎么着?她男人全身都变了,唯独头还是自己的,怎么看都像古籍上说的狗精。这还不是最糟的,重点是他的灵也好似受了影响,他说两句话就会像狼一样嚎上两句。这可好,好好一个人变成一只人头狼!不对,应该是人头狗!”
“人头狗!哈哈哈!人头狗!”看着母亲双手并用的生动叙述,再想到那画面,獬羴和弟弟妹妹已经笑得拿不动吃的,可父亲却还只是在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些笑容而已。
“那会儿啊,村中几个战士都试了,怎么也变不回来。最后啊,还是老族长有办法,拿了不知是无花果汁还是别的什么给他一喝,立马变回原样!”母亲接着说到。
就在一家人有说有笑的时候,父亲突然开口对獬羴说:“族长昨天燔祭前见了我,说你明天开始就能参加战士训练了。”
父亲语气平静的一句话却如同一道惊雷在獬羴耳边炸响。要知道作为战士可是可以去勒荼草原,为部族猎取猎物,并在敌人或异兽袭来时保护全族的。而且,要是满了17岁的族人选不上战士,就只能在族中当乐人或族医什么的。比起那样默默无闻,每个族中的孩子都是渴望成为战士的。
如今这样的难得的机会就摆在獬羴面前!
“什……什么,明天!爸,你没开玩笑吧!战士训练不是都要满17岁通过考核才行么?怎么我现在就可以了!”獬羴恍惚了一下,这才问道。
“这我不清楚,族长说可以就可以,总之,明天我带你去训练场!”父亲露出笑容略带自豪地回答他。
“太好了!”
就在昨天的这时候,在村中最神秘的屋子——白屋,老族长正面对着一块刻有古朴符号的光滑大石说:“才15岁,你知道的,没有17岁,孩子的灵是不完全的。这样真的没问题?”
一个沙哑却很有力的声音从那石头发出:“没事,对于别人来说不行,但他已经可以了,就让他去训练吧。”
“可他还有那样的重任要担当,没事么?”老族长眉头紧锁,还是很担心的样子。
“没问题的,只要一开始训练得不太难就好。哦,刚刚我好像在花圃里看见有几朵泣夙开花了。”那声音说到后来渐渐弱了下去,更像是在自言。
“泣夙么?……那,那柄剑是否要给他?”老族长这下眉头皱的更紧了,那皱纹的样子就像拿锋利的刀在木板上狠狠刻了一刀一样。
“那把剑吗?还太早了,你先放着吧。啊,今天是十五了,我要去给今晚不睡的花儿们浇水了,今天就这样吧。”
“我……好……好吧。”老族长没说完,那光滑的大石上的符号就不再发蓝光,渐渐地消失,那大石就变得和普通的石头再无差别,除了大一点。
老族长看着窗外的圆月,独自言语着:“泣夙开花了么……”
清晨的阳光照在男孩脸上,他睁开蒙眬的双眼,下床出门洗漱。路过饭桌时只见,弟弟妹妹两个已经吃上了。
他俩一见他来就兴奋的喊着:“哥哥,哥哥!”
“今天你要成为战士了!”“今天你要变成战士了!”
“今天你要去训练了!”“今天你就可以训练了!”
男孩笑了笑,露出不怎么整齐的牙齿回答道:“对啊,我要成为战士了,我要参加战士训练了!”
吃过早饭,獬羴随着父亲一路默默地走向设在村后河下游的训练场。阔大的训练场上一排排高大的铁木桩立在远处,上面零零散散的站了些人在吸收天地人气,还有些人则是在地上相互练习打斗技巧,还是大早上,就已经有不少人在那边练起来了。
獬羴看着人们因训练而弄得全身汗如雨下,心中不禁感慨,这令人向往的日子今天终于来到了。更让他向往的是,人群中有不少人正在运用人气练习灵术。
有时候,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总让人毫无防备,獬羴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又在做什么奇怪的梦了。
老族长正指导一人画符手法,见獬珉父子二人到了,便转身迎面走来,伸手放在男孩头上微笑着说:“从今天起,你就在这训练吧,两年后……”
让时间倒回两天前的那个夜晚。
新沋汏国国都耶路撒。国都的皇城内有一处装潢讲究的宫殿。宫殿门口立着两位身穿精铁盔甲的兵士,一股威严的气息从他们身上发出。这两人代表了全国最强的兵营——禁军。严格的训练和残酷的淘汰机制造就了他们之中任何一人都有游灵级别的强大,配合军队灵活的战术,传说只需百人便可以战胜普通一万人的军队。
在那华美的宫殿内离门口几步远的大厅中央放置着一座巨大的香炉,镶嵌在香炉表面的精致宝石和刻画在宝石四周的各种奇异草木,无不显出这香炉的精美贵重。香炉内一丝丝奇异的香味混合着浓郁的人气散发出来,弥漫整个房间,就是不曾学习灵术的普通人闻了之后也会感到心神舒爽。地上铺着纯荔羊毛编织的毛毯,四个鎏金柱子边各立着一只十岁孩童高的彩瓷花瓶,四种奇异的植物栽种其中。大厅左右两个侧房内各自摆着几张桌椅,四周放置着或是本国商旅带来、或是别国进贡的各式奇珍异宝。
那顶上刻满古朴字符图案的巨大香炉后面是一帘做工精细的金丝绸纱。再往后是一张装饰精美的大床。那床上正睡着的男人就是决定这大国命运的新沋汏国的君王——琲孴。
这晚整个国都几乎都陷入了沉睡,只有少数夜勤之人还睁着眼。
半空中,有光辉显现,照亮整个皇城,驱走黑暗,如同白昼。
这属天的光照下,睁眼的看不见,该看见的却陷在梦中。
琲孴在睡梦中听见有人呼喊他的名,那声音十分明晰。
“琲孴,琲孴,你快起来!”自当上君王后,琲孴就从没有听人这样喊过他,即便在梦中,他也稀奇什么人这样无所畏惧。
琲孴身为国王,既见过各国的奇人异士,又常常目睹犯人被处决,也曾亲临战场的惨烈。然而那声音中隐隐透出的强大气势,却让身为国王的琲孴有些害怕。
心中的害怕和强烈的好奇让他竟然不知为何醒了过来。醒来后,琲孴再次听见那声音的呼喊,心中的害怕顿时加增。因为那声音洪亮如万军发出,传入琲孴脑中,让他心神一震。
这时,那声音又说:“琲孴,你不必害怕,我知道你真正怕的是什么。你与你国的仇敌撒玛人,我可以帮你击败他们,你只需来向神拜下。来屋外,我有话同你说。”
琲孴听见这样的话,心里才安定不少:既然那声音知道我所忧虑的是那国和那民族,那祂必定是我神所派来的。琲孴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爱妃,帮她盖好被子,换了夜服,独自出了门去。
琲孴出了宫殿,只见屋外明亮如白天,而两个站守的兵士却一脸严肃,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他两人见国王出来,立刻恭敬站立:“我的王!”其中一人说:“我的王,您有何吩咐?”
琲孴见两人还如往常,心中不觉一惊,但脸上毫无表露,微微一笑说:“我要为明日的本月祭祀向神求告,你们退下院外吧,有事我会唤你们的。”
兵士们恭敬退下,琲孴跪在地上,只听见半空中有声音说:“两年后,有一少年人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