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轻点儿,痛——”我侧躺在床上,用胳膊挡住脸,口中不住地叫疼。
槐芬姐姐一边用药酒在我膝盖轻轻揉着,一边斜着眼睛笑道:“好了好了,你大师哥已经走了快半个时辰,你还装蒜给谁瞧?”
这个槐芬姐姐就是不如留儿姐姐,要是留儿姐姐就一准儿知道我绝对不是喊给大师哥听的。方才大师哥在眼前盯着,我就是真疼也不敢喊,这会子是知道他走了,我才故意喊几声。其实是真的疼,只不过没有那么疼。
我只是想撒个娇,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人心疼我,反正留儿姐姐就会哄我,现在试试这个槐芬姐姐。于是,我露出眼睛来偷偷瞟着她:“我真的疼,方才疼得更厉害,疼得都觉不出饿了,这会子我肚子都瘪了。槐芬姐姐,大师哥没说连饭也不给我吃哈?”
槐芬姐姐乜了我一眼,笑道:“才挨了打又挤眉弄眼的憋着淘气,看来是刚才的苦头吃得不够,这会子你肚子里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我可不是暮宇,心甘情愿天天跟着你吃挂落儿。”说这话,伸出手在我腰上极轻地拍了一下,“不听话我也揍你。”
我这会子心情好,干脆顺势翻身趴下:“风儿惹恼了槐芬姐姐,风儿宁可让姐姐打,要是给大师哥知道我惹了姐姐,那风儿才真是惨了。不给吃的我就饿着,求姐姐心疼心疼风儿,打得轻些。”说罢连连作揖,又故意叹息道,“不是被打死就是被饿死,我这是天生的什么命啊。”
槐芬姐姐“嗤”地笑出声来:“我看你在你大师哥面前敢不敢这么油嘴滑舌。”轻轻扶我侧身躺好,方又道:“既然没打死,那就也别饿死,我去给你拿些吃食来,你想吃什么?”
我觉得吃什么倒不重要,而撒娇这事儿却还意犹未尽,眼珠一转,便捂着心口道:“哎呦,我心口堵得慌,什么也吃不下,槐芬姐姐快给我揉揉。”
“呸,你多大个小人儿,伤在屁股上,还心口堵得慌?你倒不说这会子头疼!”槐芬姐姐撇撇嘴,反而站起身,一副要走的样子。
槐芬姐姐就是不如留儿姐姐!槐芬姐姐就是不如留儿姐姐!槐芬姐姐就是不如留儿姐姐!我在心里恨恨地喊了三遍。要是留儿姐姐听我这么说,肯定是立刻一边给我揉一边问我是不是这里痛还是那里疼。
她越是不信,我就越是要试试。
我干脆两手都捂住心口,皱着眉哎呦连声:“真的疼,想是方才憋住气了,哎呀,喘不上气来,哎呀,这会子后心也疼,疼得不成了……”
槐芬姐姐转回头,撇着嘴朝我不住地摇头,还伸出一根指头指着我:“风儿,你就天天地喊‘狼来了’罢,等哪天狼真的来了,你看我们哪个还会相信你!”不过她说着话,还是又走回到我床边。
我想起身,给槐芬姐姐一把按住,也就乖乖不动了,嘴里却不肯示弱:“我没撒谎!我身上的伤是假的么?疼得要命还不准哭不准叫,不憋出内伤才奇了怪呢。你要是还不信,要不要自己挨几下子试试?”
槐芬姐姐一下子就沉下脸来,摔手道:“我看只要你大师哥不在身边,你就要造反作死?我可没留儿的好性子,由着你没大没小的折腾,张口闭口‘你你你’的,你大师哥就教你这么跟师哥师姐说话么?”
我赌气不再开口,暗地里把“槐芬姐姐就是没有留儿姐姐好”这句话在心里喊了十几遍。
槐芬姐姐没再说话,给我盖好被子就收拾东西走了。
等她走后好一阵子,我这才忽然想起来:我的天呐,今日大师哥打完之后说还要将我在锁风轩了里罚闭三日,留儿姐姐回家去了,肯定是不能陪我,这回又惹恼了槐芬姐姐,夜里谁来陪我?
还有,我是真的饿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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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阳踱步走过角门,刚好看见槐芬正气鼓鼓地从锁风轩屋中出来,便招手唤她过去。
槐芬跟着逸阳转回棋窗茶绿,一进门,便忍不住开了口:“大师哥,等留儿回来,还是让她看顾风儿罢,我伺候不了这个任性的小祖宗。”
逸阳还没言语,一旁的笛轩先接下槐芬手里的托盘,随即又倒了杯茶递在槐芬手里,微微笑道:“消消气,先吃口茶,方才也忙活了好一阵子了,你辛苦。”按着她坐下,自己也坐在她身边,“你一贯是个爽利人,别跟小孩子计较。”
逸阳看槐芬吃了两口茶,才笑道:“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槐芬放下茶盏,想了想,也笑道:“其实细想想,真真儿也没什么,可就是当时,她一句话就气得人再不想理她。”
逸阳不由得想起自己给风儿一句话噎住的情形,没奈何摇摇头:“回头我教训她。”忽然想起件事情,“风儿膝盖上可敷了药?”
听槐芬说“大师哥吩咐的我都记得”,逸阳正要再问,槐芬突然“哎呦”一声:“瞧我这脑子,刚才一生气,就忘了给风儿拿些吃食了,她这会子还饿着呢。”说着话放下茶盏就要走。
笛轩拉住她笑道:“我去罢,你也歇歇去,那孩子嘴刁,若是厨下没有了我就给她煮碗肉粥送过去,总不能教她饿着。”说罢,眼光看向逸阳,见逸阳微一点头,便拉着槐芬,脚步轻快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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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师姐进来的时候,我正百无聊赖地瞧着床头挂着的布袋,寻思要不要熄灭了灯盏。飞萤的光是莹莹的绿色,在黑暗里肯定更是好看,可要是熄灭了灯盏,我又怕没人帮我点灯。要是这一夜就我一个人在锁风轩里,那没有灯烛可是万万不成的。我有点盼着槐芬姐姐回来,不过,她要是又拿出师姐的派头来压我,那还不如不来。
九师姐走到我床边,带进来一股淡幽幽的兰花香气,我就知道,她肯定是刚刚从大师哥那里出来。
这个九师姐是个江南水样女子,素来对人都是柔和体贴,可偏偏对我,就是从始至终都没瞧上眼过。不过我倒也不在意,这山上谁不知道这个九师姐跟顾澜生,一个是龙女一个是善财,成天一左一右跟着大师哥这尊大菩萨。
她有大师哥这个大靠山,我自然是惹她不起,装作不能起身,还是规规矩矩地叫了声“九师姐”。
她“嗯”了一声算是答应,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托盘放在床边的桌上:“你大师哥怕你饿坏了,让我给你送碗菠菜南瓜粥,你赶紧吃罢。”
我确实是饿了,可一听“菠菜南瓜”四个字登时就没了胃口。说实话,跟这种东西比起来,我宁可吃碗白粥。心下猜想肯定是大师哥让她做些吃的,她甚不情愿,故意拣了我不爱吃的粥做来。
“我不饿。”想了又想,我也只好这么说。给大师哥知道了我故意不吃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可是领教过一连给他逼着吃了七天菠菜的日子,吃得我脸都快绿了,从此任是什么不爱吃的东西也不敢说不吃。
“你不饿就算了。”九师姐伸出一根水葱一般的手指,朝我一指:“你大师哥过会子必定要过来瞧你,你可仔细着别说漏了嘴。”
我铁了心不吃,摇摇头道:“我是真不饿。”
九师姐倒也不强求,端起粥转身就走。我赶忙又道:“就说我吃过了罢,省的大师哥不放心。”
我也不知这一夜是怎么才睡去的,老觉得肚子里火烧火燎地难受。
恍惚中,我竟然梦见我坐在福全家的院子里,看着福全的娘包饺子、煮饺子,后来福全的娘还笑眯眯地端给我吃,我竟然在梦里说:“娘,你做的饺子最好吃,我可以吃一百个。”
一直到我从梦里笑醒过来的时候,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场景。
我很是奇怪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什么娘啊?谁的娘啊?她是福全的娘,怎么又成了我的娘?难道是我想变成福全么?还是我是在是饿坏了想吃饺子?
话说,也不知道福全的娘会不会做饺子,也不知道她做的饺子到底好不好吃,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吃一百个我娘做的饺子。
第二天早上,一见进门来的还是九师姐来,我张口就问:“槐芬姐姐呢?”
九师姐冷冷一笑:“不想让我来?”回身关上房门。
“不是不是,只是我有点想槐芬姐姐。”我不想得罪这位九师姐,赶忙连连摆手,看来,我是当真得罪了槐芬姐姐。
“我先给你敷药,之后我还有事,你自己吃早饭。”九师姐显见得是不想跟我多说一句话,放下手里的托盘就拿了药过来,也不言语一声,一把将我按了趴在床上。我故意连声叫疼:“哎哟,我膝盖还肿着呢……”
九师姐全然不理会,已经给我褪下衣裳,我还来不及撒娇,已经被她碰到伤处,这回当真是忍不住地叫疼:“疼……轻点儿啊,哎呦,是真的疼……”
第二天夜里,纱布袋子再也没有亮起来,打开一看,飞萤全都死了。
我一个人对着孤灯,一直哭到倦极才睡去。
我哭飞萤,哭这些会飞的星星,这些再也不会亮出绿幽幽光芒、不会盈盈飞舞的星星,也哭这个没有星星陪伴的孤黑长夜。
我半夜醒来,我只好跟影子说话,它不理我,也不动。
这三天是我经历过最漫长的三天。
没有宇哥,也没人理我,没有好玩的,也没有好吃的。九师姐送来的吃食没有一样是我喜欢的,我宁可饿着,实在饿得受不了,只挑些勉强入口的吃上几口。伤处虽然好了大半,但偶尔还是会疼,尤其是半夜的时候,我总觉得疼,于是就会想哭。夜里难受,白天也没有精神,我就在床上一天天地睡睡醒醒,越发地没精打采。
大师哥每天会在掌灯后来看我,我心中纵是再怨恨他打我,也不得不勉强起身叫一句“大师哥”。他照旧是一张冷脸,一句“免了罢”就省得我起身了。好在他来了倒也不多留,不过问三两句不疼不痒的话就走了。
这个时候,那个跟在他身后的九师姐就会关上锁风轩的门,然后将门在外面用丝带系住。这个缺德的做法是吃准了我不敢跑出去,连门锁都省了。
我也曾听得别人私下说过,说大师哥跟九师姐是一对,我觉得应该加上一句:在收拾我的这件事儿上,他两个果然是相配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