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八月,不知老夫人怎么忽然来了兴致,竟将睿大奶奶叫去,说是要带上府里大小,前去千慧寺祈福。
老夫人发了话,其他人哪敢有意见,五娘便不得不放下手里的绣活,陪着睿大奶奶跑前跑后,帮忙张罗,睿大奶奶进府不过两月,虽然婚后月余便接过了管家的差事,可大太太生性怪癖,老太太又与大太太不合,时常便打起擂台,睿大奶奶一时照管不了,不得不请了五娘出面帮忙。
好在五娘好说话,对府里的事又得心应手,便也愿意帮上一帮,只是弄得睿哥儿和睿大奶奶不好意思起来,时常邀五娘说话,头面首饰也没少送,睿大奶奶身家厚不在乎这些,五娘身为侯府嫡女更不看在眼里,只是睿大奶奶一片心意,五娘也不好不收,一来二去的,两人便熟捻起来,竟是比大娘子还像是亲姐妹,凡事都有商有量,直喜的老夫人合不拢嘴。
这日从大太太房里请安出来,五娘和睿大奶奶又凑在一起说过几日上香下人安排的事情上,睿大奶奶身边的兰芳就进到正堂,恭敬道,“禀大奶奶五姑娘,五姨娘身边的青苗说五姨娘肚子疼,还请奶奶请个郎中入府,为五姨娘看看。”
睿大奶奶皱起眉和五娘对视了一眼,沉声道,“五姨娘昨儿个不是肚子疼才请了一回郎中?怎么才一日的功夫,就又疼起来?”
兰芳低下头,道,“奴婢问了,只是青苗推说她也不知,只让奶奶请个郎中进府,说五姨娘疼的实在厉害。”
睿大奶奶不禁翻了个眼珠子,打发了兰芳下去,才跟五娘抱怨道,“这个五姨娘,有了身子倒越发娇气起来,没日没夜的胡乱折腾,你是不知那个款,见了我都要把眼睛望到天上去,真恨不得我砸了手里的杯子。”
这话睿大奶奶能说出来,便的确是拿五娘当自己人了,五娘见状也不避讳,笑道,“你且不理她,不管她再摆什么派头,也不过是个妾室,父亲母亲也是看她有孕才让着她一二,待她生了出来,自有她好瞧的。”
五娘口里虽是宽慰着睿大奶奶,可心里却是疑惑起来,五姨娘原先也是个爱拿乔的性子,只是自从四姨娘过世,便乖觉了下来,就是安哥儿得大老爷疼爱,也不见五姨娘多有张狂,怎么这次有孕,反而如此乖张起来?五娘越想越不对,却又懒得管她,想了一想,便又说到上香的事情上去了。
回到院子里,又是已过了初更,五娘洗漱了一番,便坐在绣架前,锦绣早分好了线递给五娘,五娘绣了几针,便忍不住问起,“侯三小姐这两日可有书信来?”
锦绣摇了摇头,五娘不禁暗叹一声,自从三娘定了亲侯三小姐写信来好生责怪了五娘一顿,便接连两个月都不曾搭理五娘一回,即使五娘写了信去,也被原封原样的送了回来,五娘知侯三小姐是生了自己的气,便碰了两回壁也就放弃了,只是隐隐约约还希冀着侯三小姐会消了气,毕竟侯三小姐是五娘这世上除了三娘第一个最亲近的人,五娘还记得那日侯三小姐明明怕的要死,却还强装镇定着说自己学武,能打跑贼人,五娘嘴里不说,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朋友好找,可这般危及性命扔护着的自己,却着实不多,五娘如何不在意。
只是五娘这头着急上火,那头却是一点反应都无,五娘不免有些泄气,只是想了一想又丢开了,专心的捏起针线绣起嫁妆来。
等到了上香那日,五娘自是早起洗漱不提,又因天气炎热,锦绣几个很是将夏日的衣服都挑出来选了件轻薄便给的,又怕变天五娘会受了凉,便又随身带了披风,这样好生收拾一番,待五娘去了老夫人院子,就着实不早了,只是五娘起的早,耽搁了一番倒也没有太晚,五娘进到屋里的时候,六娘却还没有来,众人不免耐着性子等。
又等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六娘才姗姗来迟,六娘今年也有十二岁了,样貌随了五姨娘,倒没有三娘的貌美,却自有一番柔弱风情,眉目流转间,便是五娘这等见惯了的女子,都心生怜惜之意。
是以老夫人大太太纵有不满,但见她认错诚恳,身后又有怀了孕的五姨娘,也就冷哼一声,到底没有说训斥的话,安哥儿却是偷偷的瞪了妹妹一眼,六娘不以为意,不服气的撅了个嘴,又转开目光和五娘说笑起来。
其实要论性子,五娘也不大瞧的上这位眼皮子浅的庶妹,但奈何人家有个能干的哥哥和能生的亲娘,五娘也就敷衍着说了两句,一收到大太太不满的目光,又立时闭了嘴,可心里却是颇为无奈,谁叫大太太哄不好大老爷的心思,才让五姨娘有机可乘,如今让五姨娘这样指高气昂的天天给脸子,实在怨不得旁人。
人员到齐,老夫人又说教了几句,便按着长幼顺序,老夫人大太太睿大奶奶一辆车,三娘四娘五娘六娘作伴,其他随侍的丫头婆子又坐满了两辆车,才浩浩荡荡的由府里护院护卫着,往千惠寺去了。
这一坐就坐了近两个时辰,好在五娘如今身子骨强了些,倒也受得住,只是偏偏忍不得六娘甩着帕子挑这挑那的模样,好似五姨娘一朝有孕,六娘就精贵起来,一会儿嫌糕点太甜,一会儿又说坐垫不够棉软,直唠唠叨叨一个多时辰,还是五娘看不过去,说了她两句,六娘虽然消了音,却也颇有些不服,只低头转着手里的帕子玩,偶尔臊眉搭眼的唆几个姐姐一眼。
五娘也不去管她,看四娘脸色有些奄奄,便伸手摸了摸四娘的额头,见没有起烧,轻松了一口气,扶着四娘靠在自己肩头,才去跟三娘说话,“听丫头说你最近一向睡得晚,可是嫁衣绣的不顺?”
三娘皱起眉头,可怜的看了五娘一眼,抿着嘴道,“五妹也知我惯做不来女红,只好勤能补拙了。”
五娘忍住笑意,正要说话,六娘却忽然插嘴,“三姐可说的不对,这勤未必能补拙,若是光勤奋就能有用,那岂不是满城都是秀才举子了?”说着捂着嘴笑起来。
五娘和三娘对视一眼,颇感无奈。
要说六娘小时候还天真单纯可人疼,这大了些,反而连装都懒得装,说话连损带挤兑,唯恐人家不生气,索性几个小娘子也都不是较真的人,是以与六娘也算相安无事,可自从五姨娘变得精贵,六娘就越发变本加厉,这不,几个姐姐不理她,六娘眼睛一转,摸着头上新得的点翠祥云镶金串珠凤尾簪,看着三娘笑道,“今儿个要去庙里上香,原想打扮的素净些,谁知找来找去都找不着一件简单些的衣服,这不,还是穿了这么一身,也不知一会儿会不会冲撞了佛祖,怨我不够心诚。”
说着一皱脸,一会儿却又得意起来,上下打量了三娘一番,啧啧道,“三姐有多久没穿新衣裳了,要是妹妹没记错,你这身衣裳还是去年时上香穿的?你与五姐姐这般好?难道五姐姐连身衣裳都舍不得给你?”
五娘听六娘越说越离谱,脸不禁有些微沉,却也不开口训斥,只看着三娘埋怨道,“让你今早穿的鲜亮些,你偏要说穿的花红柳绿容易晃花了菩萨的眼,看不清上香人的长相,也难得你身边的人知你心思,特特留了这套衣服给你穿,要我说六妹记性真好,这去年的衣服也记得清楚。”
六娘张口欲言,四娘却半眯着眼搭话,“三姐这身衣服不是今年开春在天巧阁才做的?那时母亲还训斥来着,说三姐还是当年老眼光,挑了那样多的样子又看中了这一套,又说三姐衣裳不多,便又多做了几身,怎的今日不穿?”
三娘眼角瞥了一眼六娘的脸色,笑着回话,“今日去寺里上香穿的花枝招展作甚,佛门清净之地,还是要恭敬些好。”
“三姐说的是。”四娘靠在五娘肩头笑眯眯道,“三姐如今都定了亲,还是要留待日后穿给三姐夫看的好。”
四娘说完三娘脸上一红,伸出手就过来扯四娘的脸,四娘自然不依,拉着五娘替自己挡,三人一时闹成一团,六娘看的脸色铁青,半晌才一甩帕子,不屑道,“不过一个庶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三人听的清楚,却也不理她。
到了千惠寺,几个小娘子陪着老夫人拜了几个佛像就偷溜着出了大厅,站在廊下拿着团扇扇风,如今进了八月,天热的像闷炉子,稍一走动就是一身的汗,难怪老夫人说要上香,众人一脸的意外。
几人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就热的站不住,六娘拿着团扇猛扇了几下,道,“这样热的天,就算玩也没地方去,不如跟祖母和母亲说一声,去厢房歇歇?”
五娘向大殿张望了一下,道,“祖母身子不好却坚持拜过,我们偷懒躲闲已是不妥,若是六妹觉得闷就在这儿躲闲,我们进去拜佛。”说着留下两个婆子丫鬟照看六娘,就同三娘四娘一起,重又进到大殿里。
老夫人此时正同主持说着话,大太太由几个丫头搀扶着正在拜一座送子观音,几个小娘子觉得无趣,便站在大殿门口旁的柱子后,一边随意打量殿里的陈设,一边说些闲话。
过了一会儿老夫人与主持说完,大太太过去伺候,几个小娘子也站出来围过去,睿大奶奶搀扶起老夫人,笑着道,“今儿天气热,老夫人不如去厢房歇歇?茶水糕点都备好了,也让几个妹妹四处转转,难得出来一回,也不能太拘着。”
睿大奶奶自从进了门,晨昏定省,侍奉婆母,照顾弟妹,便连管家都处理的妥妥当当,即使大太太这样挑剔的人儿,也实打实的说不出不好来,是以睿大奶奶发话,不只大太太没有反对,就连老夫人都摆摆手道,“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才拜了一会儿菩萨就觉得乏,几个小辈快自己玩去,别在我这老婆子面前碍眼了。”
几个小娘子自然嘻笑着恭维了一番,才你扯我我拉你的跑出大殿,五娘原打算带着六娘一起,谁知看了一圈,连个人影也没见,五娘不禁皱起眉头问锦绣,“六娘身边的丫头可有过来说六娘去哪儿了?”
锦绣摇摇头,五娘面色一沉,忙遣了几个婆子去找,四娘拉着五娘道,“六妹一向性子跳脱,坐不住跑出去玩儿也是常有的,反正有丫头婆子跟着出不了什么事,难得出来一次,五妹就别操这个心了。”
三娘也看了一圈,转回头来道,“这佛寺大,又是早早就清空了的,六妹就算乱跑也跑不到哪儿去,兴许是觉得热,去哪里乘凉也说不定,我记得那边有个花园子,我们过去看看,也顺道找找六妹。”
五娘见四娘不反对,便让丫头去取了伞打上,又换了条帕子,才三人一道往右边的花园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