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和大太太说话的功夫,角门的婆子就来报说二娘已到了垂花门,五娘忙起身要去迎,大太太却表情淡淡,摆摆手让婆子下去,才看着五娘道,“你身子不好,这大冷的天去迎什么迎,她自小就住在这宅子里,还能迷路了不成?”
大太太看着一副关心五娘的模样,可到底为何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是蔡家没有薛家富贵,又因蔡家小姐的事险些将大老爷牵扯了进去,虽说最后总算有惊无险,可大太太的态度,就一下冷淡了下来,表面见了依旧亲家亲家的叫着,可背地里,却又是另外一番嘴脸。
五娘这些日子也早就惯了,却不免觉得大太太有些小气,嘴里应着坐下来,可微微冲三娘使了个眼色,三娘会意,忙起身告罪退了出去,大太太自然不去管她,又和五娘说了几句,便借口倦了进了内室,竟是见都不想见二娘一面。
五娘嘱咐了锦好好生照看,便同六娘带着几个丫头婆子也往垂花门走。
几人是半道上遇上的,谁都没想到,这一趟竟是二姑爷陪着一道来的,众人怔了怔忙过去福身问好,二娘倒是一如既往的和气好说话,反而是这个二姑爷,看了两个小娘子一眼才微微转开目光,回了个半礼。
二姑爷虽说是蔡家的庶子,可论穿着,比起一般的嫡子也不差,上好的锦锻袍子,只在领口和袖口缀了些暗纹,也是行礼的时候从氅衣下伸了手,五娘这才隐约看了一眼。
五娘正转开眼去看二娘,就听二姑爷开口道,“听说岳母身子近来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五娘走在二娘身边陪着往主院走,含了几分客气道,“本是好些了,只是这两日骤然降温又着紧了些,今日连床都下不得,未能招待二姐夫倒是失礼了。”
“哪里的话,”二姑爷微微眯着眼含笑道,“是小婿疏忽了才对,早该上门探望的。”
五娘自然又一番客气,还是二娘插了一句,才算是揭过了这个话题。
既然二姑爷亲自陪着二娘走了一趟,五娘自然不敢怠慢,大太太那里见不得,五娘只得让人去千寿院知会了一声,便引着两人去见过了老夫人,又留了二姑爷在老夫人那里说话,才让丫头收拾了东次间出来,姐妹几个进去说话。
好些日子没见,二娘像是消瘦了不少,原先还团着的脸下巴一下尖了不说,倒是乘的人更清秀了几分,眼里的懵懂也一下不见了,初见还是一片和气,可眼神流转间,还是透了几分精明来,想来是在蔡家也遇了不少事。
五娘看二娘冻得双颊有些微红,忙让人在屋角加了个炭盆,又将手里的手炉硬塞到二娘手里,才笑着道,“没想到今日倒是二姐夫陪着二姐一起来,真是让人好生吓一跳,本还想拉着二姐多坐一会儿,如此看来只得早早放二姐回去,真是可惜了我屋里特地从祖母那里要来的一坛好酒。”
五娘言语亲昵,二娘自然也不客套,微微侧着身,带了浓浓笑意道,“我原是打算一个人来,好些日子和妹妹们没见,也好说些体己话,偏他昨日办了差回来,说也有些时日没看父亲,便一道来了,只因时间仓促,这才没有没有派人来告知一声,还望五妹莫怪。”
二娘到底是因为时间仓促还是其他,五娘心知肚明,面上却不说破,只道,“哪里的话,本就是一家人,什么时候来都是应该的,只是不知二姐夫爱吃些什么菜,二姐说了,我也好让厨娘们做上。”
二娘面上笑意不减,看着五娘更多了三分亲昵,“他也不挑食,只是偏爱吃辣,五妹让厨娘们看着做上就是。”
“那好办。”五娘笑着嘱咐了锦绣几句,就又跟二娘拉了几句家常,到了午饭时间,众人笑闹着吃了一顿家常饭,几个小娘子又陪着二娘去看了看病着的四娘,这才各自散了。
五娘让人收拾了一间小花厅出来,便拉着二娘进去说话。
“大姐怎么样了?上次着急,也没来得及听二姐细说,倒是让二姐跑了这许多趟。”
二娘拍拍五娘的手,话里带了几分随意,“都是自家姐妹,说这些做什么,凭的让人生分了。”说着拿起桌上的茶吃了一口,才淡淡道,“大姐如今日子过得难,孩子折在肚子里,身子也虚了不少,上次是母亲在,我才没敢跟你说,那孩子出来的时候我看了,可不是个男孩的模样,只可惜了,大姐本就脾性不好,如此一来更是大了几分,每日对大姐夫也没个好脸色,对那些子通房更是非打即骂,有一回当着我的面就将六妹屋里出去的玉秀打了,我本好心劝两句,谁知连我也开起罪来,我也就没敢多坐,最近家里事又多,我也就没再去了。”
五娘忍不住一脸惊异,好半天才道,“不是说玉秀得了大姐夫宠爱就无法无天,怎么反倒是?”
二娘眉毛一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那玉秀我见过,是有几分张狂样,可若论举止,倒也挑不出大错,只不过样貌好了些,在那些子通房里面,也算是大姐夫最看重的了。”
五娘这才算明白过来,想到前不久才破了玉秀的相,不禁有些啼笑皆非,“这个大姐,倒是聪明了不少。”
“谁说不是?”
五娘唏嘘了两句便岔开这个话题,说起大太太给李子允捐官外放的事,二娘沉吟了一番,道,“大姐夫如今没有正经的时做,这才整日里游手好闲,若是能因此事收了这些闲心,倒也是好事,只怕大姐却不这么想,毕竟大姐如今离家近,有什么事,娘家的人也好帮忙,若是走的远了,这一来一回送信就要不少时间,大姐倒未必愿意。”
五娘不禁微微皱起眉,“我也是这样想,只是世上事总难两全,说到底也是为大姐好,成与不成,总要一试再说。”
“那是自然的,待过了这两日母亲的生辰,我便禀了母亲过去探探大姐口风,若是大姐愿意了最好,若是不成,再另想它法。”
“只能这样了。”五娘又将捐官的事细细说了清楚,便问起蔡夫人寿辰的事,“也是个大寿了,不知府里可都准备妥了?昨儿个母亲还说起,待到了那天,可要一起去热闹一番,听说是叫了长春班的搭戏,说起来也有好几年没有听戏了,如今倒是借了蔡夫人的光。”
二娘也笑起来,“可不是?别说你,就是府里的几个还小的姐儿都高兴的不得了,还说那日要放了烟火来看,园子里也一早就做了好些冰雕,还有座比人还高的菩萨,雕的就跟真的似的,可是漂亮的紧。”
五娘也来了兴趣,直和二娘说了好半天,还是二姑爷来找了,五娘才不好意思的送了两人出府。
过两日是蔡夫人的生辰,虽说四十算不得大寿,可也是要大办的,五娘便让姚妈妈拿了库里的册子出来,挑来挑去最后还是选了一座玉做的观音,如今薛蔡两家是姻亲,礼薄了也不大好看,五娘又挑了些精巧玩意,才算是定下了。
晚上大老爷难得的去了正院用饭,用了饭,自然歇在了大太太屋里。
两人各自去净房洗漱了一番,便躺在床上说起话。
“过两日蔡家喜事,你打算带哪个丫头去?”
大太太诧异大老爷竟问起这些小事,好半天才道,“原本打算带四娘和五娘去,只是四娘一直病着不好,便只能带五娘去。”
大老爷不禁一怔,脸也沉下来,“三娘今年也及笄了,怎么不带三娘去?”
大太太不以为意,“老夫人身子不好,总也离不了人,六娘太小,还是三娘稳重些。”
大老爷轻哼一声,“别以为你那些心思我不知道,三娘怎么说也是叫了你十几年母亲的人,纵然她生母再有不是,也还是薛家的女儿,再说了三娘一直不说亲,底下几个丫头不也是耽误了?这眼见着一年也过得快,再翻一年,四娘娘也要及笄了。”
大太太斜昵大老爷一眼,“老爷当我不想?只是三娘是个庶出,京里能说上的好亲事不是填房就是继室,怎么也是薛家的女儿,我原还打算给三娘找个中等人家做个正房,既然老爷着急,我明日带着三娘过去看看就是。”
大老爷被大太太一堵,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好转了话头,“近两年上头的身子眼见着不好,大皇子又追的紧,只怕忠勇侯那头的婚事拖不得了。”
大太太皱起眉头,脸上的不满不言而喻,“怎么说五娘也是老爷的女儿,我不求嫁的多好,只要人品端方,头脸整齐也就是了,却偏偏……说起来还是死了未婚妻,谁知道是不是男方命硬克没了,元娘的婚事我就不说了,五娘又要……不管怎么样,我这次是不依的。”
大老爷忍不住叹口气,“我也是不想的,元娘那婚事要不是当年你看着人家官越做越大,早早就定下这娃娃亲,我又何至于此?再说五娘,性子乖巧我心里不是不喜欢,只是太子插手,我能拒了不成?现在两边争得厉害,能多一分势力就多一分胜算,忠勇侯内里有个在宫里当贵妃的姑奶奶,外有握着西北部分军权的嫡长子,又一心和你连亲,太子不用你用谁?现在是太子还耐着性子,若是这位着急了,可就真难看了。”
大太太眉毛一竖,却半晌也没说出话来,过了半晌,才闷声道,“即是联姻,也未必非要五儿不可,三娘四娘年龄都是合适的,前儿忠勇侯府还找人来为嫡次子说亲,要我说,倒不妨答应了这门亲,忠勇侯是超一品侯爵,三娘一个庶出能做了侯府里的嫡子夫人,也是她几辈子积了福。”
大老爷目光闪了几闪,却又摇了摇头,“还是不妥,三娘只是个庶出,要靠三娘维系两家关系,还是太草率了,就是太子那边,也说不过去。”
大老爷左一句不行,右一句不妥,大太太不禁发了脾气,“说来说去就是要五娘,五娘自幼身子不好,好不容易稳妥了些,又为府里的事忙里忙外,我看着不说,可心里却也是心疼的紧,你见谁家有这么乖巧的女儿?你不稀罕,我稀罕!”
大太太说完话就裹着被子转过身,大老爷一时语塞,半晌才顺过气,却也一句不说,穿了衣又径直出去了。
大太太一怔,猛的又坐起身,愣了好一会儿神,才重又躺下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