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五娘刚起了身,姚妈妈就拿了拜贴进来,五娘随意翻了翻,安排了姚妈妈几句,就让青枚穿了大氅,去了大太太的院子。
大太太最近一向起的晚,五娘平日里过去,也就是找三娘四娘说说话,这日也是跟锦好嘱咐了一声,便径直去了三娘住的东厢。
两人碰头,难免说些女儿家的私话,五娘絮絮叨叨了一阵,才将姚妈妈给的帖子递给三娘看。
三娘也是个聪明人,看五娘这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是女儿家娇羞,纵然心里清楚,面上却也要着弄一番,装模作样的将帖子扫了一眼,才一脸无趣的将帖子搁在一边,嘴里也忍不住抱怨,“这些官家太太,最爱走街串巷,也不知每次都说那些话有什么意思。”
五娘捏了三娘一把,笑道,“你又不是官家太太,你怎么知道有意思没意思?”
三娘经三娘一逗,也笑起来,五娘又打趣了两句,才道,“今儿个杨尚书夫人来找母亲,八成还是为了那件事。”
自从大娘子出了嫁,杨尚书夫人没少来府里找大太太探口风,虽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大太太敷衍,可到底是受人所托,在没出个所以然之前,仍是一个月两趟的跑,不要说五娘,就连三娘都对这个尚书夫人熟悉的紧了。
五娘说到正经事,三娘自然也不再嘻笑,考虑了一番,才道,“只是母亲对此事一向坚决,只怕杨夫人还是要无功而返。”
“那倒不尽然。”五娘道,“以前太子独大,父亲依靠太子自然脚跟稳当,即使不做了这门亲,倒也没有什么妨碍,可如今忠勇侯日渐富贵,父亲随着太子却连番被圣上驳斥,如今又出了勇武侯这档事,只怕就算母亲再不愿意,也要应下这门亲事。”
三娘点点头,却又转念想到大太太平素的为人,心里的把握就又少了几分,“话是这样说,可母亲性子一向刚烈,未必就肯勉强应下。”
五娘却不接过三娘的话头,只用力握紧了三娘的手,认真道,“这些事倒也不打紧,你只告诉我,忠勇侯的嫡次子,你看上没看上?”
五娘话音才落下,三娘就腾的红了脸,扭捏了一阵,才细如蚊呐的道,“五妹就别笑话人了!”
五娘笑眯眯的点了点三娘绯红的两颊,笑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跟我装什么娇小姐,你只管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不喜欢?”
五娘又问了一遍,三娘不得不收起那份羞心,认真的想了一想,半晌才道,“倒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觉得他同旁人不一样,从不拿庶出的眼神看我。”
三娘这话虽没有明说,却也变相的承认了是有那份心。
五娘听了,也就一下放下心来,拍了拍三娘的手,道了一句,“你喜欢就好,其他的事自有我张罗。”便去了大太太住的正屋。
大太太还没醒,五娘免不了坐在外间同锦好说些闲话,“新拨给母亲的那些小丫头,用着可还顺手?”
自从五娘确定了大姑爷通房的人选,锦好对五娘的态度也就亲昵起来,先是将挡风的帘子拉拉好,才返身回话,“今年送上来的丫头资质要比往常的好些,不止模样讨喜,就连性子也比头几年的要机灵的多,话只说一遍,就都记下了。”
五娘含笑着听锦好说完,才点头笑道,“这倒是好事,等过几年将你们放出去,也算是有人接手服侍母亲。”
五娘这是变相的告诉锦好,打从今儿个起,要开始留意人了,锦好听了如何不高兴,忙小声向五娘谢了一回,才扯开话题,说些旁的闲话。
很快就过了小半个时辰,五娘算算大太太该起了,便让锦好叫了丫头准备给大太太梳洗,这厢刚吩咐了,三娘并四娘也走进来,三个姐妹相视一笑,便结伴的进了里间。
杨夫人是近午时才进的府里,毕竟大太太是有双身子的人,作息饮食就不比其他。
杨夫人所来为何,众人都心里有数,因此几个女儿家也不好在场,便由五娘带头见过行了礼,便随意找了由头,各自回了院子。
马上过了年头就是新年,府里要打理的琐事很多,五娘见过有事的管事,将要处理的事情一一做了安排,才算是得了空,随意吃了些糕点又梳洗了一番,便打算躺在床上小憩片刻。
谁知还没睡着,姚妈妈就一脸笑容的走进屋里,五娘不得不起身着了衣,陪着姚妈妈进到暖阁。
两人素来熟捻,五娘也不说客套话,开口就问,“妈妈来可是母亲有事找我。”
姚妈妈点点头,才道,“倒也不是要紧的事,姑娘待小睡片刻再去也是一样的。”
话是这样说,可对大太太的事五娘从不敢怠慢,这边送了姚妈妈走,那头就让青枚拿了衣服换上,又穿了厚厚的大氅,才扶着青柳的手,去了主院。
大太太今日倒是很有精神,戴了靛蓝绣葡萄纹抹额,穿了一身大红绣遍地金的褙子坐在暖阁软塌上,一见五娘,就露出笑脸来,只是那笑里却夹了几分不自在。
五娘只当她是不愿意应承三娘的婚事,倒也没在意,只管在大太太身旁的小几子上坐了,也不问大太太找自己是为什么事,直说了好些句讨喜话,倒是大太太最先忍不住,握了握五娘的手,轻声问,“听你祖母说,你上次去忠勇侯府做客,见着了忠勇侯家的嫡长子?”
五娘还当大太太找自己来是为商量三娘的婚事,如今听了大太太这句,自然深感意外,在心里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谨慎的道,“倒是见了一回。”
大太太一下就有了兴趣,含笑又问,“人怎么样?可有睿哥儿的俊俏?”
五娘微微羞红了脸,手里绞着帕子,半晌才细声回答,“不过是见了礼,长得如何?倒是没注意。”
大太太叹息一声,倒是喜意见多,又夹了几分欣慰,“我的五儿也是大姑娘了。”
五娘一听就警惕起来,果然,大太太道,“今儿个杨夫人来为那嫡长子向你提亲,我原先还有些舍不得,如今看你,倒也算得一门良配,只是不知这人品如何?单看身世,倒也配的上你。”
五娘只觉脑中惊雷乱响,好半天才生涩的问,“母亲说的是谁?给谁提亲?”
大太太看了五娘一眼,似是有些难以开口,犹豫了半晌,才道,“是侯夫人,看上了你想说给嫡长子做正妻,我原也不同意,只是京中适龄男子不多,你又这个身子,我思来想去,觉得未尝不是门良配,这才……。”说着一顿,看了看五娘,才又接道,“这事倒也不急,索性你还小,你先想着,若是不愿意,母亲也不逼你,横竖家里有着侯爵支撑,你又是嫡女,说个人家也不难,只是你父亲那里……。”
大太太脸色一暗,好半天才说下去,“如今皇上态度暧昧,又刻意提拔祥王,勇武侯家的这件事,未必不是皇上打压太子的一个暗示,你父亲从太子还是皇子时就一路追随,作为太子的心腹,只怕早就被皇上所惦记,说来说去,你二姐的这门婚事还是说错了,原以为是拉个帮手,谁知就变成催命符。”怨毒的神色在大太太脸上一闪而过,片刻后才恢复默然,淡淡道,“你如今年纪大了,这些事也要知晓,虽不至于出主意,但心里有底也是好的,别大难临头,还不知是怎么遭的祸。”
五娘听的认真,浑然就忘记了侯府嫡长子一事,满心都在大太太说的话上面打转。
五娘前世是庶女,自然没机会接触这些,如今接触了,也就再也镇定不出来,好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面上也不禁有几分黯然,内宅里的那几分心思,跟这些比起来,果真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只要大老爷一倒,不要说五娘,就连大太太,都不知下场会如何。
罢官还只是好的,万一皇上硬是要追究彻查,那就算大老爷再干净,也会找出些不好来,京里多的是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之人,到时候再一纸奏章,只怕大老爷有再多的嘴也掰扯不清,门庭衰败也就近在眼前了。
更何况五娘读了那么些小说话本,获罪充为官妓的官家小姐也不在少数,五娘只要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不过索性事情还没到最坏处,依大老爷的本事,也未必不能扭转局面,五娘想着,心也就没提的那么高,只是到底还担忧着,不禁看了大太太一眼。
大太太还是那副淡然的神色,细细磨娑着手里的茶杯,半晌才重又开口说话,“这件事你要好好费心思量,既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又关系到府里的荣辱,虽然我和你父亲都是希望你能应下来,但是有你大姐的例子在,也不能太过逼你,说到底,做父母的还不是希望儿女能过得好?你愿意,当然最好,若不愿意,我们也不怪你,左右还有别的办法,未必不能谋条出路。”
大太太话说的轻松,可眉间的愁容却是一点不少,五娘看着只觉得心里堵的慌,只是到底也没说出话来,又陪着大太太坐了半晌,才行礼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