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从大太太屋里请安出来,便回到暖阁里做活计,二娘在一旁帮衬,两人做了小半个时辰,五娘看二娘脸色郁郁,便遣了丫头下去,不经意的问,“锦言可定了日子了?”
二娘神色恍惚的看着手里的五蝠络子,半晌才回话,“母亲还没有找我说,只是将锦言的生辰八字拿了去。”
事到如今,五娘也没了办法,叹气一声,劝道,”既然这事母亲已经定了,二姐也不要想太多,还好锦言是嫁到了外院,到时姐姐嫁人可以求母亲将锦言当做陪房带过去,虽然那丁管事是个浑人,但有姐姐看着,锦言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如今紧要的是姐姐找一门好亲事配了,才能照看着锦言一二。”
说起亲事,二娘就红了脸,不自在的抬头看了五娘一眼,才道,“这种事我哪里做的了主,还不是看母亲的安排,母亲要拿我配了谁,我又有什么资格说话。”
话是这样说,可一味的听从大太太的,未必就能得来好的,五娘前世不就是这样?什么都不算计,结果到最后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只是这些话五娘不能说给二娘听,便故作沉默了一番,安慰道,“父亲是皇上给的侯爵,母亲来往也一向都是些勋贵,想来就是给姐姐说亲事,也一定都是些富贵的,姐姐只管放心就是。”
二娘也知道五娘说的是安慰话,闻言勉强的笑了一笑,便低下头去打络子不再说话。
五娘一向有午睡的习惯,送走了二娘,五娘吃了饭正要躺下,青枚却进到里间,看着五娘和锦绣犹豫了一下,才道,“青容让我跟姑娘来讨个恩典,想去大娘子院子看一看青薇。”
五娘梳着头发的手一顿,诧异道,“青薇怎么了?可是病了?”
青枚点点头,道,“听青容说病的不轻,只怕再过些日子就要移出府去了。”
五娘听病的这样厉害,便道,“那就让她去吧,只是要小心着些别打扰了大姐的休息,快去快回。”
青枚谢过了五娘便转身出去,五娘从镜子里看着锦绣,问道,“青薇得的是什么病,你可知道?”
锦绣道,“青薇哪里是得什么病,不过是差事没当好被大娘子罚了,谁知青薇体弱,这才一病不起了。”
五娘不欲多谈这些事,便转了话题,“父亲还是日日去书房教大姐习字?”
锦绣扶着五娘躺下,才道,“大老爷这些日子都有去,只是听丫头说,大娘子学的很慢,大老爷有几次还发了脾气,大娘子压了火,这才拿丫头们出气,不止是青薇,其他几个二等丫头也被罚了。”
五娘知道大娘子脾气,莫要说丫头,就是亲亲的妹子,不也是说骂就骂,只是大娘子罚了这么多丫头,依大老爷的脾气若是知道了应该会大发雷霆才是,怎么如今却没有丝毫的消息?看来又是大太太压了下来,为了这个女儿,大太太还真是煞费苦心。
五娘道,“你去将母亲给我的那些名家的字帖拿出来,一会儿我睡醒了便去给大姐送去。”
锦绣听五娘要去见大娘子便急道,“不如让奴婢送去吧,天这样的冷,姑娘还是在屋子里的好。”
五娘知道锦绣是怕自己去了惹大娘子生气,只是五娘的本意就是在此,自不会听锦绣的,便笑道,“就是天冷才要出去走走,老闷在屋子里,再好的身子骨都要废了,再说那些字帖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拿去给大姐用。”
锦绣听五娘这样说,便知道是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劝,只忧心忡忡的出去了。
五娘睡起来便带着锦绣去了大娘子的院子,大娘子正在书房写字,见到五娘来眼皮也不抬,直到写完了一贴字,才净了手跟五娘说话,“五妹妹怎么来了?”
五娘从锦绣手里接过字帖,笑着道,“今儿个在书房看到了这些字帖,都是些难得的,便想着给大姐送过来,说不定大姐会有用。”
大娘子接过来,随手翻了两下就变了脸色,这些名家字帖她只在父亲的书房见过,能被父亲看在眼里,自然是极好的东西,她这里都不曾有,却被五娘拿了当礼物送来,大娘子只要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心里有火在烧,恨不得将字帖丢回五娘脸上。
大娘子拿起桌上的茶吃了两口,才勉强平静了下来,看着五娘道,“妹妹送来的的确是些好东西,只是父亲已经给了我好些,就用不着妹妹的了,妹妹还是自个儿用吧。”
五娘闻言也不勉强,将字帖收回来递给锦绣,故意看了看桌上大娘子写好的几张,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来,“最近妹妹也好久没有写字,看到大姐姐写字不禁有些手痒,不知可否借大姐的书房一用,让妹妹写两张过过瘾?”
大娘子脸色一僵,看着五娘好半天才道,“只怕我这里的东西五妹妹用不惯。”
五娘看了看桌上的东西,眉毛一扬,笑起来,“哪里会?难道大姐姐忘了?这支紫竹雕花的毛笔还是我送给大姐姐的呢。”说着解了披风递给锦绣,又笑着说了一句多谢大姐就站在书桌前执了毛笔。
大娘子只得忍下要说的话,只是心里却有些烦躁,看着五娘就越发不顺眼起来。
索性眼不见为净,大娘子站起身,吩咐丫头照看着五娘,自个儿进了里间歇下。
五娘写的用心,一贴字足足写了半个时辰,看着纸上娟秀的楷体小字,五娘满意的扬了扬嘴角。
丫头端来了水让五娘净手,五娘没有看到大娘子,便问起伺候的丫头。
伺候的丫头回说大娘子歇下了,五娘就不敢再打扰,穿上了披风跟锦铭说了一声,便出了屋子。
锦铭正要禀告刘妈妈来了的事,闻言也不挽留,匆匆将五娘送出门,便进去了里间见大娘子。
大娘子听到刘妈妈来了很是意外,想了想才笑起来,“只怕是来找我替她向母亲求情的。”
锦铭却不这么想,神色古怪的道,“只是奴婢听丫头说刘妈妈前两天才去找了五娘子。”
大娘子不以为然,露出些不屑来,“找她能有什么用?除了会做些东西讨母亲欢心还会什么,就是讨厌她这幅假样子。”说着又扬起了眉毛,“如今刘妈妈能来找我,定是她去了母亲跟前说话不管用,母亲是什么人,哪能会被她骗了。”
锦铭伺候着大娘子穿衣,不放心的道,“可五娘子到底是大太太嫡出的,刘妈妈的事又不是一般的事,也不知到底会迁出多少人来,帮了这个就要惹了那个,姑娘还是不要搅进去才好。”
大娘子有些不悦的拂开锦铭的手,皱眉道,“你一个丫头,懂得什么,当好你的差就是,我的事什么时候你可以插嘴了?”
锦铭涨红了脸,眼泪含着也不敢掉下来,直到大娘子去了暖阁,才敢悄悄的擦了一把。
大娘子进到暖阁里坐下,并未见到刘妈妈,不由奇怪,“不是说来了,人呢?”
锦铭忙让丫头出去看,一会儿的功夫那丫头回来道,“刘妈妈遇见了五娘子,两人正在院子里说话。”
一提起五娘大娘子就变了脸色,吩咐丫头,“去听听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那丫头应声出去大娘子才又道,“一会儿刘妈妈来就说我睡了没空见她,再将五娘叫回来,就说我有话要问。”
锦铭应下来,大娘子便起身去了书房。
书房显然丫头还没收拾过,写好的字帖随意的放着,大娘子一眼就看到了五娘写的那张,便拿起来看了看。
果然是好字,初看不过是工整娟秀些,可仔细瞧了,才能看出里面的好来。
大娘子不禁想起了五娘的样子来,低调含蓄,却事事让人喜欢,二娘三娘喜欢与她来往,就连母亲屋里的丫头婆子也对她恭敬有加,哪里像自己,恭敬是有了,却夹了害怕在里面,谁也不敢跟自己多说几句。
大娘子想着不由捏紧了手里的字帖,脸色也难看起来。
锦铭进来禀报,“刘妈妈倒没有说旁的,只说是家里送来些倒罐菜,让五娘子回去尝尝鲜,还说刚从大太太屋里出来,大太太也说好吃呢。”
大娘子一听,脸色更阴沉了几分,刘妈妈一向是个势利的,突然向五娘示好,只能是五娘什么地方帮了她,又特意提起大太太,不过是变相的感谢五娘罢了,只是如今却跑来自己院子里跟五娘道谢,无异于在自己脸上打了一掌。
大娘子越想越恼火,手上一用力,竟将五娘写好的字帖撕成两半。
五娘跟刘妈妈说话,又说了两句,惦记着手里一大堆的绣活便开口跟刘妈妈告辞。
刘妈妈也是知道,便笑着目送五娘出去。
谁知五娘刚转身,锦铭就过来说,“大娘子请五娘子进去,说是有话问五娘子。”
锦铭话说的生硬,便连刘妈妈也皱起眉,想了一想,才笑着开口,“那可巧了,奴婢也是来给大娘子送酱菜的,还能再跟五娘子聊几句。”
五娘虽是诧异大娘子又叫自己进去,但听到刘妈妈的话也是笑起来,还没开口,锦铭又道,“大娘子说累了让刘妈妈改日再来。”
刘妈妈怔了一下,道,“那这酱菜?”
锦铭微微一笑,话说的异常随意,“大娘子不喜欢吃酱菜,刘妈妈就留着自己吃吧。”
说着眼角微微一塌,露出些不屑来,刘妈妈立时有些下不来台,神色里尴尬又夹了几分恼怒,不过一个一等丫头,却这样轻漫自己这个一等管事,便是连大太太那里,都是有着几分体面的。
只是到底是嫡出主子身边的大丫头,刘妈妈心里骂翻了天,面上却依旧勉强笑着,讪讪的说了两句便辞了出去。
五娘随锦铭进到书房,一眼就瞧见被大娘子撕碎了的字帖,脸上不由愕然。
大娘子却是不管她,将丫头们都赶了出去,便冷着脸问,“刘妈妈来都找你说些什么了?”
五娘见大娘子脸色不善面上便起了几分困惑,却仍是乖巧的答,“也没说什么,只是给我送了几罐酱菜,还说若是觉得好吃再给我送些来。”
大娘子问,“你收了?”
五娘老实的点头。
大娘子忽的提起了音量,“她送你就收,你就那么喜欢吃那些脏东西,还是说母亲给你缺吃少喝让你稀罕起那些东西来?”
五娘涨红了脸,分辨道,“母亲也收了的。”
大娘子一听五娘拿大太太压她更是气,“你怎么能跟母亲比,母亲是当着家,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可你呢?是母亲的女儿就应该事事替母亲着想,你这样与下人不清不楚,若是有人借了你的名头办些什么事,你让母亲怎么办?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五娘见大娘子这样训斥她不由委屈,小声的嘟囔,“不过是几罐酱菜,哪里有这样的严重。”
大娘子刻意摆出姐姐的姿态就是想训斥五娘出出气,可她说一句五娘就跟着说一句,不由的想起那晚自己辩解大太太却打了一掌的场景来,又想起是这些年没少被大太太拿五娘跟自己比,就越发怒火中烧。
“少做这幅样子给我看,母亲会上你的当,我才不会。”
五娘震惊的扬起脸,“姐姐说什么呢!”说着又小心翼翼的道,“是不是姐姐对妹妹有什么误会。”
大娘子冷哼一声,“少在我面前装,别人不清楚你的心思我可是清楚的很。”说着一脸的厌恶,“你从小就爱装这幅样子给祖母看,让祖母心疼你,为的也不过是祖母的那些体己,如今看祖母不在府里,便又乘机在母亲面前卖起好来,看母亲喜欢你了,你便又来恶心我,事事跟我比,跟我争高下,我送母亲花边儒袄你便送千底绣鞋,母亲让我抄孝经你也巴巴的抄了一份,还专程拿给父亲看,唯恐父亲不知道你的孝顺,如今见父亲心疼我亲自教导我书写你又嫉妒起来,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五娘听着大娘子黑白颠倒的话直气的全身发抖,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事事跟姐姐比了,祖母心疼我是因为我身体不好,我日日呆在院子里,连屋子都出不得,怎么会算计祖母的体己,母亲生我养我,我对母亲敬孝心又有什么不应该,姐姐说送花边儒袄给母亲,那真是姐姐做的吗?还不是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我事事让着姐姐就怕姐姐生我的气,却没想到姐姐会这样想我,如今姐姐又给我扣上这样的名声,姐姐是要逼死我不成?”
大娘子看着五娘悲悲切切的模样,心里更觉恶心,“怎么?还委屈上了?我被母亲罚抄孝经是不是跟你有关,我被母亲禁足是不是又跟你有关,若不是你,我会差点连命都没有了吗?现在好不容易父亲跟我亲近了一点,你又来巴巴的跟我争,我看你就是母亲生下来克我的,瞧你这个短命样,迟早将家里的人都克个干净你才甘心。”
五娘听大娘子这样咒她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嘤嘤的哭起来,大声道,“你这样欺负我,我要去告诉母亲。”说着转身就要跑,大娘子生怕她告诉大太太招来责罚便上前揪住了五娘,五娘挣扎,大娘子怕五娘喊出声音便上前捂住了嘴巴,又怕五娘会挣脱了出去,便干脆将五娘压在地板上。
两人正纠缠着,就听外面丫头喊,大老爷。
大娘子一时怔住,手也松了开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大老爷就进到书房里来,看到书房里的情景不由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满面怒气,大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五娘乘机掀翻了大娘子,跑到大老爷跟前直哭,“爹爹!爹爹!”
一边哭一边揪住大老爷的袖子,还很是惧怕的看着大娘子。
大老爷看五娘发髻散乱,衣裙也是凌乱不堪,脸上还有手指印子,不由皱紧了眉头,看向大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