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早上从大太太屋里请安出来,照常去大娘子院里探望,人刚过了月洞门,四娘便从后面追了上来,六娘转过身去,一眼就望到了四娘头上的一支珊瑚翡翠蝴蝶花簪,精致的样式,精细的做工,六娘便连蝴蝶翅膀上的花纹都瞧了个清楚。
六娘又将眼光落回四娘脸上。
白嫩的鹅蛋脸还有些婴儿肥,大大的杏眼,上挑的柳眉,鼻梁微微有些塌,嘴唇却是木棉一般的红润,整体看上去倒也算清秀,只是跟最标志的三娘比起来,却还差了一筹,便连自己,也是比不上的。
只是这样一个不出挑的庶女,却是颇得父亲疼宠,便连母亲那里,也是照顾有加。
六娘心里冷笑,即便有人疼爱又如何,凭这样的长相,怎么也笼落不了男人的心思,只要男人的心思留不住,不过也和那些没有用的姨娘一样,被人欺压,孤独终老。
想到这里,六娘便也没了嫉妒的心思,脸上依旧挂了天真的笑,眼底深处却是带了淡淡的嘲讽,“四姐姐可是找我有什么事?”
四娘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六妹妹这可是往大姐姐那里去?”
六娘点头,更是上前两步挽了四娘的手,“四姐姐也是要去看看大姐姐吗?那我们一起去?”
四娘自是求之不得,两人便一路说笑着往大娘子的院子去。
两人刚进了院子,青薇便带了丫头出来迎,看到四娘也不意外,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笑道,“两位姑娘来的真不巧,大娘子吃了早饭觉得有些不舒服,便又睡下了,只怕一时半会还醒不了。”
“那倒无妨。”六娘笑道,“我们在暖阁里等着就是了,正好有些绣活不懂要问问锦铭姐姐。”
最近六娘经常来,青薇早就熟了,闻言也不相劝,只是将目光投向四娘。
四娘微微一笑,拘谨道,“我回屋子也是没什么事情,便同六妹妹一起等,真是劳烦姑娘了。”
青薇有些受宠若惊,笑道,“四娘子严重了,奴婢是丫头,这是应当的。”说着便引了四娘和六娘进到暖阁。
两人坐下,青薇下去吩咐丫头上茶和糕点,六娘将暖阁打量了一圈,忽的侧头在四娘耳边悄悄说起,“母亲真是疼大姐姐,你瞧,上次我来还是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这次就成了大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瓷瓶,便连这红木小几,都和我上次来的不一样。”
四娘不时常来大娘子的屋子,即便来,也只是低下头不敢四处打量,自然这屋子是什么陈设也就不清楚了,六娘这样说,四娘当然深信不疑,只是这些话的用意,却是有些耐人寻味,四娘装作观察的模样思量了片刻,才笑着开口,“大姐姐是母亲的嫡亲女儿,自然是疼爱的。”
六娘听了,却又忽然说,“可我昨日去五姐姐那里,却并没有看到这样的瓷瓶。”
四娘转头去看六娘,见六娘目光闪烁,才忽然明白过来,大太太赏了大娘子,却是没有赏五娘子,意思就是,大太太重又疼爱大娘子,却是疏远了五娘子。
只是这又关她什么事?只要做一个循规蹈矩,听话懂事的庶女,便不会错,“想来是五妹妹屋子里的东西太多,收起来了吧。”
六娘没想到四娘会这样回答,不禁被噎的一愣,只觉得四娘呆头呆脑,便再没了说话的兴致,接过丫头递来的花茶,便与一旁伺候的青薇悄悄说起话来。
两人直坐了小半个上午,大娘子才醒了,在丫头的伺候下梳洗了一番,才让两人进去里间。
这次幔帐收了起来,大娘子穿了杏红芍药牡丹团花高领褙子,乌黑的秀发梳了随云髻,堆了几朵宫花,插了支金镶翡翠的步摇,脸上薄施脂粉,倒也是明艳照人。
倚着绣梅兰竹的引枕靠在床上,见到四娘和六娘进来,微微坐直了身子,才笑着说话,“让两位妹妹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人一虚,就容易贪睡。”
四娘欲说话,六娘却抢了先,一脸乖巧的道,“大姐姐身体不适,自是要多多休息,倒是我打扰了大姐姐,还望大姐姐莫要怪罪。”
“哪里的话。”大娘子道,“日日闷在屋子里都要急死了,还好六妹妹能时常过来陪我说说话,这时间才能打发的快些。”
两人又亲近的说了几句,大娘子才看向四娘,“四妹妹这身衣裳倒是漂亮,还有这花簪,可真是精巧,定是母亲给的吧?”
四娘腼腆的笑笑,小声道,“母亲说过两日要带我出府做客。”
四娘这话说的直白,六娘却是微微一愣,抬眼向大娘子看去,见大娘子倒也不在意,微微抿紧了唇,开口问,“不知母亲是带四姐姐去谁家做客?”
“妈妈没说。”四娘道,“只说让这几日早些睡,要养好了精神,出去莫要给府里丢了脸。”
母亲这样的重视,那五姨娘说的便是真的了。
只是带了样貌平常的二娘和这样呆头呆脑的四娘,六娘有些不甘心。
小丫头端了药碗上来,锦铭正要去接,六娘却是站起了身,四娘急忙起身给六娘让路,六娘轻蔑的看了低垂着头的四娘一眼,才接过丫头手里的药碗,转身的时候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不小心被锦仉拌了一下,手一松,滚烫的浓黑药汁顿时泼了四娘一身,便连四娘的纤细手指都溅了好些。
屋里顿时乱做一团,大娘子也急急的从床上下来,顾不得穿鞋就去看四娘的手,见起了一粒粒小泡,眉毛一拧,瞪向一旁手足无措的六娘。
大娘子本就长得严厉,再这样满脸怒气,六娘子立时就被吓得哭出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知怎么就被拌了一下,这才没有拿稳摔了。”
大娘子看六娘哭的可怜,心里不由一阵厌恶,话都懒得说,扶着四娘的手就放进小丫头打来的冰水里,又拿了药膏亲自替四娘擦上,才让丫头送了回去。
六娘还站在那里解释着,大娘子听的心下不耐烦,斥了一句,“哭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母亲那里请罪,非要等母亲知道了此事,再来找你问罪不成?”
六娘一听大太太,心里更是害怕,眼泪噗窣窣的掉下来,“那母亲那里,我要怎么说?”
大娘子冷哼一声,“不用你怎么说,你只管将实情说出来就好。”
六娘子眼巴巴的望了片刻,见大娘子不再理她,才磨磨蹭蹭的出去了。
锦铭进到屋里小心翼翼的打扫,大娘子横了她一眼,却也什么都没有说,自个儿去了暖阁坐下。